五月二十五日戌時,泰西封以西南數十里處,一支數萬人的騎兵隊伍正打着火把,順着底格里斯河西岸的沖積平原向上遊迤邐而行。數不清的火把在夜色下匯聚成一條長長的火龍,沉悶的馬蹄聲和馬上騎士的不時傳來的大聲吆喝,徹底擊碎了底格里斯河的寧靜。這支騎兵隊伍都是一人一馬,馬上騎士大多身無寸甲,頭上戴着淺藍色的頭巾,只有少數人身穿全身甲,頭上也戴着尖頂頭盔,上面還插着一根長長的羽毛,隊伍中的吆喝聲正是這些人喊出來的。
由於是夜間行軍,這支騎兵隊伍爲了避免迷路又是順着河岸前進,因此行軍速度十分緩慢。河岸邊一座十幾張高的土丘山,矗立着一杆大旗,上面繡着一隻勇猛的獅子,獅子兩隻爪子分別抓着一把刀和一把劍,下面還書寫着一竄彎彎扭扭的阿拉伯文,若是翻譯成漢語,正是‘雄獅大將軍’的意思。
大旗周圍點着好幾支火把,旗下一個矮小結實的虯髯漢子筆直站立,用鷹一般銳利的目光盯着眼前的行軍隊伍,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這人正是這支騎兵隊伍的統領、穆罕默德十大弟子之一的賽爾德·本·艾比·瓦戛斯。賽爾德和歐麥爾一樣,也是出自麥加貴族,後來被艾卜·伯克爾引進伊斯蘭教,成爲第五個信奉穆罕默德那一套的教徒,此人精通騎射,在默罕默德東征西討的過程中勇猛無比,立下了赫赫戰功,被大食人尊稱爲‘雄獅大將軍’。
十年前和波斯人的戰爭初期,賽爾德被任命爲進軍波斯的總指揮,曾經以少勝多擊敗過波斯首相羅斯圖姆率領的強大軍隊,風頭一時無兩,剛剛攫取哈里發之位的歐麥爾表面上對其也是十分尊崇。然而好景不長,歐麥爾穩固了哈里發之位後,就開始排除異己,而賽爾德和艾卜·伯克爾交情深厚,又是圖爾坎之父奧魯斯的好友,自然也在派出的名單之內,很快就被歐麥爾找了個藉口褫奪了軍權,勒令其回到麥地那近郊的阿基格靜養,已經七八年沒有掌握一兵一卒了。
賽爾德之所以忽然復出掌握軍權,和現任進攻波斯總指揮內賈德·哈希姆·韋立德有關——七八天以來,內賈德佔盡優勢,已經拔除了泰西封周邊所有的波斯人鎢堡,兵鋒直逼泰西封城下,三十多萬大軍連番猛烈攻城,試圖一舉滅掉波斯。然而事與願違,在伊嗣俟三世和首相羅斯圖姆的號召下,泰西封的波斯人半步不退,就連女人都上了城頭協助守城,屢次擊退了大食人的攻城,內賈德部下傷亡慘重,偏偏就是不能攻陷泰西封。前日聞聽大唐已經出兵西進,內賈德情知一舉滅掉波斯的時機已經不復存在,馬上就向歐麥爾去信說明此事。
歐麥爾趕緊召集長老會成員,商議後一致認爲應該增兵泰西封,讓內賈德率領主力大軍東進伺機和唐軍決戰,讓新增的兵力繼續圍困泰西封。只是麥地那附近已經沒有兵力可以抽調,歐麥爾左思右想,認爲大秦國力已經衰落不堪,絕對不敢東進趁火打劫,於是從西線火速徵調了五萬騎兵增援泰西封。由誰擔任這支增援部隊的將領,又引起了一番不小的爭論,最後歐麥爾在長老會的壓力之下,勉強答應讓賦閒的雄獅將軍賽爾德爲增援軍隊主將,到達泰西封城下後接替內賈德繼續圍城。
賽爾德賦閒多年,銳氣已經消失不少,整個人顯得更加內斂,即便如此,他也對這次自己被任命爲‘替補’怨氣很大,無奈不敢公然拒絕歐麥爾,只好打起精神率軍東進。
“馬上就到泰西封城下了,讓他們加快行軍速度!”賽爾德擡頭看看星辰月色,硬邦邦的吩咐一句。
“遵命!”身後一人跳上戰馬,抓起號角向山丘下奔去。
“我們也走吧!庫思魯,你派去的人怎麼還沒回來?不會迷路了吧?”賽爾德走向戰馬的時候,回頭詢問自己的親信。
矮矮胖胖的親信庫思魯畢恭畢敬道:“將軍大人,小人派去的信使都去過泰西封,肯定不會迷路。他們已經出發快兩小時了,應該快回來了。”
賽爾德皺皺眉,什麼都沒再說,跳上馬緩步向山丘下而去。庫思魯也跳上馬,掌着雄獅大旗迅速跟了過去,其他幾人也紛紛跟上,山丘上再次恢復了寧靜。
賽爾德奔下山丘,隨着中軍繼續前行,前進了不到十里路,前方十幾匹快馬打着火把,逆向飛奔而來。
“將軍大人,是小人派出去的信使回來了。”庫思魯看清楚這十幾人穿的衣服,趕緊向賽爾德稟報。
賽爾德默然不語,輕輕一拉繮繩,戰馬乖乖的停在一邊。
“將軍大人,小人已經見到了內賈德將軍,還帶來了他的回信。”快馬奔到近前,爲首一人翻身下馬走到賽爾德身前,然後從靴筒裡取出一封信躬身遞了過來。
賽爾德接過信並未打開,而是先問道:“內賈德將軍有沒有說什麼?”
“內賈德將軍說,請將軍速速抵達城下,他已經做好了明日一早就揮師東進的打算。”
賽爾德不悅的冷哼一聲,張張嘴欲言又止,把信件湊到火把下拆了開來,粗粗看了幾眼,眼中神色更是陰翳。
“將軍大人,信上說什麼?”庫思魯見主子不悅,小心翼翼的低聲詢問。
賽爾德冷冷地瞪了庫思魯一眼,把信件在火把上點燃,等到整封信都燒成灰燼,似乎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韋立德家族的毛頭小子,竟然用命令的語氣和我說話,真是可惡!”
庫思魯縮縮脖子,不敢再說半句。
“繼續行軍吧!”賽爾德看着信件的灰燼在夜風中飄散不見,跳上戰馬繼續前行。
一個多時辰後,賽爾德的前鋒來報,說已經到達了泰西封附近。賽爾德聞報策馬奔上一座小山頭,舉目向前方望去。只見前方將近十里開外,兩座高大城池聳然屹立在底格里斯河兩岸,兩座城頭上的燈火若隱若現。城外繞城點着無數火把,帳篷連綿不絕,把城池圍了個水泄不通,遠遠望去如同在底格里斯河兩岸長出了巨大的蘑菇羣。河面上一條火龍橫跨兩岸,仔細看才發現是一座巨大寬闊的浮橋。看着前方前所未見的壯觀景象,賽爾德心頭既激動又失望,深恨自己不能率領這支截至目前爲止大食出現的最強大的軍隊開疆拓土,若是自己能率領這支軍隊,一直打到大唐的長安都沒什麼問題吧?賽爾德浮想聯翩,不由有些癡了。
“將軍大人,內賈德將軍派人來了。”
賽爾德回過頭來,眼中恢復了清明。
“見過雄獅將軍!內賈德大將軍已經等了很久了,請將軍跟隨小人前往大將軍大帳,將軍麾下軍隊不妨慢慢前進。”
塞爾德冷笑道:“內賈德連這一會兒時間都等不及嗎?你先走吧,本將軍要跟着將士們一起前進。”
來人低着頭不敢說話,不過也並未離去,依舊畢恭畢敬地站在賽爾德身前。
賽爾德握握拳頭,眼中怒氣一閃,最終還是鬆了口:“庫思魯,你舉着本將軍的大旗後面趕來,本將軍先去見見韋立德家的大將軍。”
“遵命!”
“帶路!”
“雄獅將軍請隨小的來!”
泰西封最早是安息王朝的冬都,和河對岸的塞琉古城隔河相望,互爲犄角。兩座城後來都被大秦佔領,大秦人在城中洗劫一空,並且把城池付之一炬。波斯薩珊王朝興起後,重建了塞琉和泰西封兩座大城,而且其規模數倍於安息王朝之時,數百年由於和大秦、大食戰亂不斷,這兩座城也從未停止過擴建加固,其規模已經足以和大唐的中等城池媲美,因此賽爾德剛纔在山頭上清楚地看見了隔河相望的兩座大城。
賽爾德帶了十幾個親信,跟着內賈德派來的人繞過大軍加速飛奔,不一時就來到了綿延不絕的帳篷羣邊緣。賽爾德舉目一看,只見巨大寬闊的浮橋上,大批大食將士打着火把,不停地來回巡邏。
“內賈德將軍在哪邊?”
“在河對岸的泰西封城下。”
賽爾德一提繮繩,策馬就向浮橋而去。
帶路這人趕緊率先上前,對巡邏的大食將士交代幾句,這支巡邏隊看了看正在關注浮橋的賽爾德,放棄了上來詢問的念頭。
“這座橋搭建的不錯!”賽爾德在橋上奔跑了一段,又緩步走回到西岸橋頭,淡淡的讚揚了一句,他的手下親信也都紛紛讚歎不已。
“這座浮橋是突厥將軍阿史那思贇主持搭建的,據說是從大唐學到的方法。”
賽爾德稍稍一愣,對阿史那思贇這個名字感到有些熟悉,只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帶路這人頗有眼色,趕緊解釋了一句:“阿史那思贇將軍是突厥乙毗咄陸可汗的弟弟,幾年前就投奔了哈里發。”
賽爾德悶哼一聲,心道原來是一隻喪家之犬罷了!
河岸很寬,賽爾德一邊策馬緩步向前,一邊在心裡默默數數計算河面的寬度,當數到五十三的時候,胯下戰馬就踏上了河對岸。前方數十步開外已經打起了一大片火把,見到賽爾德到來,一羣人迅速圍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