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馬飛奔的阿史那思贇臉色陰沉如水,右手的馬鞭高高揚起,不停地抽打在平時視若珍寶的愛馬身上,胯下馬吃痛不過,嘶鳴聲中使出渾身的氣力向前飛奔。阿史那思贇周圍,是他最親信的四百親衛騎兵,這些人都是幾年前跟隨他遠遁麥地那的突厥族人,對他的忠誠無以倫比。
這些親衛騎兵和阿史那思贇一樣,臉色也都很不好看,究其原因卻是因爲剛纔接到的最新消息——前方斥候隊伍竟然隔着二十丈寬的河流被唐軍射死射傷的四十餘人!而且根據逃回來那些人的描述,再加上他們帶回來的羽箭,阿史那思贇完全可以斷定出手的絕對是突厥族的神射手!一想到九成九以上的突厥族人竟然甘之若飴的替仇人效力,反而把自己視爲不共戴天的仇敵,阿史那思贇就恨不得親手斬下所有‘叛逆’的人頭,作爲祭品供奉給狼神。
阿史那思贇一直沉着臉,帶着一萬大食騎兵埋頭狂奔,很快就向前奔進了二十多里路,當越過一片稀疏的胡楊樹林的時候,前方几匹快馬迎面飛奔而來,遠遠就大聲稟報。
“將軍,前方十里處就是嬀水!”
阿史那思贇提了提繮繩放慢馬蹄,稍稍調轉馬頭奔上路邊一座小山坡,擡頭手搭涼棚向前望去。遠處的曠野上,一道蜿蜒綿長的河流清晰的呈現在眼前,即使隔得這麼遠,阿史那思贇也能感受到嬀水的寬闊。目光再向前延伸,只見河對岸一眼望不到邊唐軍營寨已經全部沐浴在了炙熱的陽光下,阿史那思贇恍惚覺得自己看見了唐軍營寨大門口的旗幟在迎風飄舞。
“傳令下去,減速慢行!”既然已經到了嬀水,阿史那思贇也就不再急着加速前行了。
“敵軍開始減速了。”嬀水東岸,薛仁貴馬上就發覺了異常。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搶佔浮橋?”柴令武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這句話似乎在問別人,又似乎是喃喃自問。
“應該不會,阿史那思贇不是笨蛋,不會迎着這麼多弓箭手猛衝的。不過等到內賈德到來,就很難說了,大食人可是狂信徒,瘋狂起來很不要命的。”
“叔珩有些言過其實了吧?”柴令武顯然有些不相信,“剛纔幾波箭雨過去,那些大食人就紛紛逃遁,看上去很是貪生怕死啊!”
“兄長有所不知,剛纔那般情景一來是因爲那些都是大食人的斥候,打仗的時候他們並不需要衝陣,因此習慣性的撤退;二來是事發突然,他們沒想到隔着二十幾丈寬的河面還會被射中,有些倉皇不知所然罷了。”
“如此說來,某還真的要好好看看,那些傢伙是否真的悍不畏死!”
“兄長一定會看到的。”張煥眼中迅速閃過一絲憂色。
“公子,三名俘虜帶到了。”
幾人回頭一看,李文和幾名暗刺拖死狗一樣,把三名遍體鱗傷的大食俘虜拖了過來。
“好生看着,等下會有用處!”
“喏!”李文答應一聲,轉頭見其中一個俘虜正怒目瞪着自己,頓時勃然大怒,一腳就踹了過去:“看什麼看,狗日的東西!”說着連踢帶打,押着三名俘虜去了旁邊。
張煥笑了笑,湊到小癡耳邊低聲道:“娘子,你先回去吧。”
“爲什麼?”小癡有些納悶。
“等下場面會有些血腥不堪。聽話,回去吧。”
“哦……”小癡看了一眼邊上的三個俘虜,心裡已經有了數,不情不願的跳上戰馬向營寨緩緩而去,還不時回頭張望。
柴令武嘿嘿一笑:“叔珩,你想做什麼?竟然都不讓小癡在這觀看!”
張煥淡淡道:“等下我要激怒內賈德,再給他一個下馬威!”
柴令武轉頭看了看三名委頓不堪的俘虜,語氣很不確定地問道:“就憑這三個快沒命的普通俘虜,能激怒內賈德嗎?”
“等下兄長就知道了。”張煥再次買了個關子。
柴令武悶哼一聲,不置可否的搖搖頭。
旁邊的薛仁貴對大食人有了不少了解,不禁笑了笑,對張煥的話顯得很是瞭然。
就在幾人說話間,阿史那思贇的先鋒大旗已經到了河西岸三四里開外,隊伍速度再次降了下來。
薛仁貴笑道:“不知道阿史那思贇變成什麼樣子了?幾年前圍困碎葉城的時候,那傢伙很是神氣活現啊!”
“喪家之犬還能變成什麼樣子?”柴令武咧咧嘴角,“敢不敢和打賭,那傢伙必定已經變得垂垂老矣。”
薛仁貴一指河對面再次接近的先鋒大旗:“嘿嘿,某纔不會和你打賭!某已經看到那傢伙了。”
果然,只見兩裡開外的先鋒大旗下,阿史那思贇身穿黑色鐵甲,鬢角華髮早生,和頭上戴着的黑色鐵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臉色也顯得很是憔悴不堪。
柴令武忽然陰陽怪氣來了句:“看來給大食人做狗的日子也不好過啊,還不如給圖爾坎做看門狗呢,好歹叔珩不會虧待不是!”
“嘿嘿……”張煥摸摸臉苦笑一聲,卻不好說什麼。
柴令武也知道張煥和圖爾坎的糾葛,一直爲妹妹高陽感到不平,一個番邦女子豈能和大唐最尊貴的公主共事一夫?哪怕是做妾也不成!剛好有此機會,當然要藉機嘲諷張煥一句。
薛仁貴悄悄扯扯嘴角,假裝沒聽到柴令武的話。
這時河對面的大食先鋒軍在一里開外停了下來,阿史那思贇提了提繮繩上前幾步,一眼就看見了張煥,眼中頓時噴出火來,右手猛然用力握住刀柄上,差點就想無視河對面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隊列,下達從浮橋上衝過去活捉張煥的命令。
柴令武笑道:“那傢伙看來對叔珩仇恨深重啊,不會直直衝過來吧?”
薛仁貴搖頭道:“應該不會!阿史那思贇絕對不是個愚蠢的人,否則又豈能獲得大食人的信任執掌一軍?”
薛仁貴話音剛落,阿史那思贇就鬆開了握住刀柄的手,沉聲下令全軍展開,對河對面形成防禦陣型。
“這傢伙果然不蠢啊!”柴令武忍不住感嘆一句,接着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張煥,“內賈德既然是大食統帥,不會比阿史那思贇還愚蠢,下令從浮橋上直接衝殺過來送死吧?”
“嘿嘿,兄長可敢打個賭?聽雯兒說兄長有一套精緻無比的茶具,不如拿來當賭注何如?”
柴令武不假思索就答應了:“賭,爲什麼不賭!你的賭注是什麼?”
“去年有人送給小弟一塊尺許方圓的上等翡翠,就用那個做賭注吧!”
“一言爲定!”柴令武伸出了右手。
張煥笑着伸出手,和柴令武三擊掌爲誓。
聽見二人打賭,薛仁貴只是偷笑,心裡卻在猜度柴將軍那套茶具到底有何等稀奇,竟然讓大總管用那麼大一塊翡翠來做賭注!那塊巨大的天然翡翠薛仁貴也見過,確實十分罕見,是南洋最大的棉花種植園頭子李保送給張煥的禮物,據稱價值數十萬貞觀寶鈔。當時聽說這個價錢的時候,藉助回京面見李世民稟報松漠都督府事宜的機會,前去揚州拜訪張煥的薛仁貴正把那塊翡翠拿在手上嘖嘖讚歎的觀摩,手一抖差點把手上的翡翠扔在地上,若非他反應快,只怕這一輩子都要不停地還債了!其實薛仁貴並不知道,這種巨大翡翠儘管十分罕見,但是對無意中發現了一座翡翠礦山的李保來說並不算值錢,只是個稀罕玩物罷了。
阿史那思贇渾然不知道自己最痛恨之人竟然在好整以暇的和人打賭,整列好防禦陣型,他就策馬上前數十步,刻意的不去看張煥,目光肅然的望着唐軍營寨。阿史那思贇本想找出唐軍營寨的可乘之機,只是張煥久經戰陣,對李靖傳授的兵法早就爛熟於心,對於大軍安營紮寨這種事自然是信手拈來,這座連綿大營不管是攻擊還是防禦都做到了萬無一失,豈會出現什麼紕漏?故而阿史那思贇越看越是心寒,且不說渡河要死多少人,即便是大軍主力渡過了河,若是唐軍堅守不出,又有多少人要倒在營寨前面!看來一定要想個法子,避免陷入攻堅戰才行!
阿史那思贇沉思間,後方奔來一匹快馬,馬上騎士正是阿古力,到了近前悶聲道:“將軍,內賈德大將軍率領的中軍已經到了十五里開外,請你準備迎接!”
“阿古力,你暫且代替本將軍看好隊伍,主力未到來之際不許一人擅自妄動,違令者斬!”
“遵命!將軍放心!”
“大食主力到了。”河東岸,薛仁貴見到阿史那思贇帶着百餘人向西飛奔而去,馬上猜測到發生了什麼事。
張煥喃喃道:“不知道大食主力大軍是何等摸樣?”
不到小半個時辰,西面傳來沉悶的馬蹄聲,似乎整個大地都在爲之震顫。很快張煥等人的視線中就揚起了漫天煙塵,大片旌旗在煙塵中隨風飛舞,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騎兵隊伍蜂擁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