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思贇率領的先鋒騎兵隊伍中,突厥人還不到七百人,其餘的全都是無比狂熱的大食狂信徒,戰力極其高昂。這些狂信徒早就被唐軍的屢次挑釁刺激的怒火萬丈,對着河對岸叫罵不休,不過擺好的攻擊陣型卻一直沒亂,確實是一支精銳隊伍。此時聽說要對唐狗發起攻擊,這些人頓時打了雞血般振奮,嗷嗷叫着高舉兵器準備衝鋒。
“他們終於忍不住了!仁貴,這裡交給你和老程了。”河東岸,張煥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對柴令武做了個請的手勢。
“大人放心,絕對不會讓一個大食蠻子衝過河來!”薛仁貴慨然保證,接着對着河岸邊冷然喝道:“把那些傢伙都砍了,準備迎敵!”
河岸邊的突厥人聞聲手起刀落,把剩下的幾十個大食人斬殺在地,屍首拋進河中之後迅速後退。
對面的大食人已經出離憤怒了,反而紛紛冷靜下來,等待攻擊命令的下達。
柴令武站起身來,懶洋洋的伸個懶腰,看了看河對岸的大食騎兵,露出一絲鄙夷的笑容,和張煥一起退到了弓箭手方陣後,站在一塊大石上準備觀戰。
阿史那思贇見手下騎兵已經完全做好了攻擊準備,猶豫了下對伊哈特低聲道:“將軍,要不要再考慮下?先鋒軍畢竟是哈里發的親信精銳軍團,若是折損過多隻怕內賈德大將軍那裡難以善了!已經有人去向內賈德大將軍報信了,將軍若是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高舉腰刀、怒容滿面的伊哈特回頭一看,果然見幾個內賈德的親信將領已經悄然離去,馬上就要到營寨前面了,一時也有些猶豫起來。
伊哈特剛纔還氣衝斗牛,一副要親自衝過河攻擊唐軍的模樣,這時卻猶豫不決,其原因正是在於大食內部的權力紛爭。這次大食出征的統帥內賈德和副統帥伊哈特都是出自軍中勳貴集團,都是仰仗父輩的名望手握重權。不同之處卻在於內賈德死忠於哈里發歐麥爾,認爲軍權應該掌握在哈里發和長老會手中,由政權領導軍權,這纔是教義中關於軍隊權力的真諦所在。而伊哈特和雄獅將軍賽爾德、西線防禦軍統帥諾維爾·伊本·賈米德這些人卻更傾向於軍權獨立,認爲這樣才能在戰場上無往而不勝。然而大食軍隊的來源,除了常備軍和奴隸僕從軍之外,最重要的兵源就是各大將領以及各大奴隸主的私兵,這些私兵又有自己的奴隸僕從軍,數量極其強大,這次東征的三十五萬大軍,其中有十五萬以上都是將領們和大奴隸主的士兵。
正因爲這些原因,大食軍中不可避免的分爲了兩個派系,這次東征軍的正副統帥人選,說白了就是歐麥爾以及受他操控的長老會搞的平衡手段。上次在泰西封,雄獅將軍賽爾德對伊哈特的內賈德的態度迥然相異,其根源也就在這裡。
伊哈特心裡十分清楚,現在確實不是向唐軍發起進攻的機會,依照內賈德略顯謹慎的性格是絕對不會下令進攻的,故而他剛纔才三番五次請戰,一方面確實是被唐軍的挑釁氣的怒火萬丈,另一方面卻是想要讓內賈德下令進攻——若是內賈德下令進攻而導致慘敗,其名聲自然會受到損害;若是內賈德暫且堅決避戰,也會被人認爲是懦夫行爲,名聲還是會受影響。可以說不管內賈德做出哪個決定,對伊哈特來說都是有利無害。
事情的進展也和伊哈特的猜測完全相同,內賈德果然堅決阻止進攻!
伊哈特心頭大喜,一邊繼續做出義憤填膺的樣子,一邊卻在暗自謀劃如何就此事損壞內賈德的名聲,以便取得更多人的支持,在東征大軍中獲得更多的權力。至於主將不和會不會影響和唐軍的作戰,伊哈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只要高舉真主安拉的大旗,那些普通士兵們誰敢不奮勇作戰?那些唐狗如何抵擋得住安拉信徒不要命的猛攻?
既然計議已定,伊哈特就打算再‘展示’一下對唐軍的極端憤怒,就可以以遵照軍令爲藉口,心安理得的撤回去散佈一些流言蜚語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唐軍竟然又拉上來了百餘大食人,而且其中還有不少人認識伊哈特,隔河向他求救,結果依舊被唐軍虐殺,此舉無異於在伊哈特臉上重重的扇了一百多個耳光。若是伊哈特在此時撤退,名聲受損的豈不成了他自己?所以無論如何,伊哈特都必須強硬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再者阿史那思贇又是歐麥爾在麥地那組建的親信軍團,素來只聽內賈德的號令,現在借唐軍的刀殺殺人也不錯。然而聽了阿史那思贇的勸阻,伊哈特又猶豫起來,若是堅持下令進攻,豈不是公然違抗統帥的命令,要馬上和內賈德決裂?這又違背伊哈特的初衷了。
“伊哈特將軍,請下令吧!”
周圍的將領們見伊哈特沉吟不語,紛紛大聲請求他下令攻擊。
伊哈特看了看身側眉頭緊鎖的阿史那思贇,高舉的腰刀竟然遲遲不能落下。
阿史那思贇暗歎口氣,聲如蚊訥道:“將軍,不妨再等一下……”
伊哈特頓時恍然,既然已經有人去向內賈德稟報,那麼他應該會再次下令撤退,說不定還會勃然大怒的責罵自己不守軍令,這樣豈不更會損壞其名聲?想到這裡,伊哈特不由轉頭看了看後方,然後腰刀一指河對面大聲喝道:“弓箭手出列,向河對岸的唐狗放箭,然後準備發起衝鋒!”
“遵命!”包括那七百突厥人在內,兩千多弓箭手迅速上前,向着河對岸猛烈射箭。
阿史那思贇暗暗點頭,這個伊哈特不愧是出自名門,將來若想恢復大突厥的光榮,此人倒是一大助力。
“放箭還擊!”
河東岸的魯巴伊也下達了命令,雙方隔着寬闊的河面對射起來,不時有人中箭慘叫倒地。
大食帥帳內,一名報信的瘦高將領悶聲道:“大將軍,伊哈特將軍擅自下令進攻,請大將軍命令他撤回來加以嚴懲,否則大將軍的威嚴肯定會受到損害!”
“撤回來嚴懲?爲什麼嚴令他撤回來?”內賈德陰陰一笑,“伊哈特心思深沉,難道我就是傻瓜不成?先裝作不知道,等他慘敗回來再說!阿史那思贇率領的可是哈里發的親信軍團,我看他怎麼向哈里發交代!”
“大將軍睿智無比,小的們十分佩服!”
報信的幾人都是內賈德的親信,頭腦也都很靈活,想了想恍然大悟,紛紛笑着稱讚不已。
“去關注戰況,隨時來報!”內賈德側耳聽了聽河岸邊越來越密集的慘叫聲,悶聲下達了命令。
“遵命!”幾人笑着行禮,退出帳外後站在高處觀望。
“射死那些大食蠻子!”
“射死那些唐狗!”
河兩岸的魯巴伊和阿史那思贇不停地跳着腳給部下鼓勁,河面上空箭矢如雲。
大食人弓箭手人數僅僅是唐軍的一半還不到,而且射術也不及對方精心挑選出的突厥神射手,四五波箭雨之後,阿史那思贇這邊已經倒下了六七百人,唐軍傷亡卻不到兩百人。
伊哈特目光閃爍,不停地回頭張望,卻始終沒有等到內賈德的撤軍命令,眼看弓箭手損失慘重,心情的糾結可想而知。
轉眼間又是三波箭雨往來,阿史那思贇這邊還剩下了不到千人,弓箭對射敗局已定。
“那些傢伙的騎兵怎麼還不發起衝鋒?這麼能忍?”河東岸,薛仁貴不禁喃喃自問。
幾裡開外,張煥臉色依舊很平靜的看着河對岸。
“將軍,不能再對射下去了,否則末將這些弓箭手就會全軍覆沒了!請將軍下令,讓弓箭手撤退吧!”阿史那思贇見自己的親信突厥手下死傷慘重,只覺得心痛如絞,策馬奔過來向伊哈特請求撤退。
“該死的內賈德,竟然還不下令撤退!難道真的要發起進攻不成?”伊哈特再次回頭看了看那座高大的帳篷,已經有了騎虎難下之意。
“伊哈特將軍,讓騎兵向浮橋發起衝擊吧!否則只會是白白增加損傷!”
“沒錯,只要衝過去,唐狗肯定不是我們的對手!”
“伊哈特將軍,請你讓騎兵殺過河去,殺唐狗!”
伊哈特騎虎難下,周圍的大食將領們卻依舊跳着腳火上澆油,阿史那思贇的其他手下也都躍躍欲試。
阿史那思贇悶聲道:“將軍,要麼速速撤退保全將士們的性命,要麼就拼死發起衝鋒用將士們的鮮血來激勵士氣,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弓箭手後退,騎兵衝鋒!衝過橋去,殺唐狗!”伊哈特左右看看,腰刀用力揮下,很是無奈的下達了命令。
“殺啊!”
“衝過去!殺唐狗!”
“真主保佑我們!殺!”
那些騎兵們早就等得迫不及待了,聽見命令胡亂吼叫着就向浮橋衝去。
魯巴伊大笑道:“哈哈,終於來了!全部向浮橋射箭,不讓一個大食蠻子衝過河來!”
一波波的大食騎兵悍不畏死地衝上浮橋,還未衝到河中間,又一波波地被唐軍弓箭射中。浮橋上人仰馬翻,慘叫聲和戰馬嘶鳴聲不絕於耳,人馬屍首不停地翻倒在河中,迅速被河流衝向遠處,靠近西岸的河水已經成了一片血紅色。
看着手下不停地掉入河中被急流沖走,伊哈特也瘋狂起來,大聲嘶吼道:“爲了真主的榮光,衝過去!不管死多少人,都要給我衝過河去!退後一步者,殺!”
嚴令之下,大食騎兵們不急死傷的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