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說:“房喬這個人靜水流深、富有韜略,這一點陛下是很清楚的,對這樣的人如果不加防範,久而久之他就會變成司馬懿。”皇上說:“你說他是司馬懿有依據嗎?”長孫無忌說:“陛下難道允許有人變成司馬懿將來吃掉大唐的江山嗎?”皇上說:“世間之所以出現司馬懿,是因爲當時形勢所致,只要明主在朝,又何必擔心司馬懿出來呢?”長孫無忌一臉不以爲然說:“明主當國的時候,之所以不出現司馬懿,是因爲當時的天子能夠採取果斷措施,防止司馬懿之類的人物是出頭。其實每逢國家有難的時候,司馬懿之類的人物就會出來,秦朝的趙高、漢朝的王莽、北魏的宇文泰諸如此類。”皇上說:“你這麼說或許有道理,但只要朕在一天就不會爲難房先生,房先生有蕭何之才,張良之略,多年以來對朝廷忠心耿耿,對於如此勞苦功高的老臣,朕怎麼忍心辜負他呢?”雖然皇上婉拒了長孫無忌的提議,可他的那番話就像是丟在水裡的石子,蕩起了層層漣漪。
秋越來越深了,天氣越來越涼了。樹葉不斷的北風吹落,地下鋪了厚厚的一層,苗山幽踩着樹葉在林間行走,忽然看見蕭玉蓉在不遠處站着,走過去拱手施禮說:“看着這些掉在地上的樹葉,我的心裡非常難受。這就好比人一樣,從吐芽到成葉再到枯萎,所以說一年有些漫長,可到了這個時候,卻覺得它是如此的短暫。物猶如此,人何以堪!”蕭玉蓉說:“這是南朝桓溫說的話,他也是一時豪傑,曾經率軍打到長安,只可惜那些居住在健康的世家大族,不願意把家遷到長安來。到最後功虧一簣,那個時候有多少這樣的英雄人物,沒有辦法實現自己的抱負。”苗山幽笑着說:“想不到在這深山之內,你還有時間考慮這樣的問題。”蕭玉蓉說:“讓你見笑了,我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因爲家庭出身的緣故,總是喜歡考慮一些無關己事的大問題。”苗山幽說:“其實我也有這樣的毛病,我們算是同病相憐。”
就在是這個時候,他們看到遠處的落日。這落日顏色慘白,苗山風說:“這世上最黑的是人心,最白的也許就是冬天吧!”蕭玉蓉說:“嚴寒會殺死萬物,而人卻能夠躲過這一劫。當大雪降臨之日,地上鋪着厚厚的積雪,大地白茫茫一片真乾淨。”兩個人說的話,雖然前言不搭後語,卻彼此都能夠理解。蕭玉蓉說:“有時候我常常會感到驚奇,我們兩個人之間爲什麼會有這麼多的默契呢?會不會冥冥之中有人故意這麼做呢?”苗山幽說:“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不管怎麼樣,我們能夠聚在一起,是我們彼此的福分,希望這樣的部分不會在短時間之內消失。”蕭玉蓉笑着說:“你說過這世上最黑的東西就是人心,前些日子我聽到這樣一則傳聞。”苗山幽笑着說:“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上哪裡去聽傳聞呢?”
蕭玉蓉笑着說:“沙門修行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科目就是觀想,觀想裡面最高的境界,就是他的注意力完全可以脫離肉身,在宇宙之間自由的遊走。比方說一個人肉身在山洞之內打坐,他的注意力可以上有九天,下窮黃泉。總而言之,可以去任何沒有去過的地方,與任何沒有見過的人交談,要聽到一些傳聞,自然也就不難了。”苗山幽說:“我也練習觀想,沒想到你已經到達這樣的境界了,要是我也能夠讓注意力脫離自己的肉身,自由的在宇宙間行走,該有多好啊!”蕭玉蓉說:“我真的很想念一個人,那就是我的母親,我之所以要練習觀想,主要也是這個目的,在觀想的世界裡,我想是一個嬰兒,偶爾也像是成年人,我在想,有一天人如果真的死了是魂飛魄散,還是魂魄一體呢?”
苗山幽說:“人世間的一切悲喜都源於那個肉身,要是這個肉身消失了,所有的悲喜也都沒有了。肉身在的時候,你原本非常看重的事情,一旦肉身消逝了,就好比背在你背上的重物被卸下來了一樣。風聲原本沒有什麼感情,可是聽在人的耳朵裡卻有了不一樣的含義,竹林沒有什麼想法,當風吹過的時候,花花的聲音,流入人的耳朵,就會讓人有不同的感悟,人會觸景生情,而人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爲肉身。很多修行的人把肉身當做是妨礙入道的事物,實際上並非如此肉身是人修行的法門,沒有肉身,你拿什麼知道冷暖?拿什麼知道明暗?拿什麼知道是非?”蕭玉蓉說:“修行最重要的是不要有分別心,宇宙萬物,渾爲一體,是爲太極。不要通過別人畫出自己,不要通過明畫出案暗,不要通過美畫出醜。一切都是混沌,一切都是虛無。所有的美都是曇花一現,所有的醜都是轉瞬即逝,在絢麗的光景到最後會變成灰塵。”
倆人討論着互相精進,而這個時候孫思邈掐指一算,發現蕭玉蓉並沒有真的死了,而是跟一個叫苗山幽的人待在一起。所以說這個人極沒有出息,但他的父親苗懷仁曾經是皇上的親隨,他的兄長苗山風又是朝中的官員,一旦蕭玉蓉把皇后病例的事情告訴了他,孫思邈就罪責難逃。他非常的緊張,緊緊的攥緊兩個拳頭,盧照鄰說:“師父是害怕師姐連累到自己嗎?”孫思邈說:“身爲郎中,應該知道泄露他人病例是非常不道德的行徑,但是苗山幽與蕭玉蓉關係親密,萬一要是疏於防範,說出了不該說的話,那可就追悔莫及了。”盧照鄰說:“如果皇上跟師父的想法一樣,那麼皇上應該把師父殺了。就算天下人知道皇后的病歷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並不會損害皇后的名譽,相反讓天下更多的人知道皇后是多麼的操勞。”
果不其然,關於皇后生前所患疾病的討論,在京城內外越來越多。這個話題不斷的擴散,以至於一些邊遠的村落都知道這個問題。正如同盧照鄰所說的那樣,大家都只是感慨,皇后是那麼操勞。皇上說:“孫思邈身爲郎中,到底還是把病歷泄露出去了,朕想追究他的罪責,你覺得怎麼樣?”房喬拱手說:“陛下,皇后患有氣疾的事情,現在已經天下皆知,陛下知道當初爲了給皇后醫好病,曾經把詳細的病情寫在皇榜上以求良醫上門,想要知道皇后的病情,完全可以不借助病例,而知道相關的全部消息。”皇上一下子呆住了,房喬說:“陛下可曾聽說過凡是天子的事都是天下事,天下人要討論就讓他討論去吧!如果懼怕天下人議論,那就做一個明君。”皇上說:“你能保證明君就沒有人說他的壞話嗎?”
房喬說:“昏君特別害怕聽到關於自己的壞話,而明君則不然,明君常常注意的並不是自己的名譽,有沒有被人詆譭,而是想知道爲什麼百姓會對他有所怨言,是有司沒有辦好自己的差事?還是皇上自己行爲有哪些欠妥的地方呢?”皇上說:“你總是跟朕說這樣的話,把忤逆之言當做順耳的話聽。”房喬說:“陛下,良藥雖然苦口,但是人在生病的時候還是非常需要他,天子治理天下,天下常常是有問題的,而那些對陛下的指摘都是病症,當天下不出現任何症候的時候,並不是天下真的太平,而是天子被人矇蔽了。”皇上說:“你知道嗎?你現在說話的口氣跟魏徵一樣。”房喬說:“陛下,爲人最難的就是善始善終,天子尤其是如此,當他還沒有取得什麼功績的時候,他的名望不是很高,甚至處處受到質疑,這個時候他就憋着一股氣,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績來給大家看。等到功成名就時,天下人都在仰視他,這個時候人是很容易滿足,很容易陶醉,很容易懈怠的。”
想到這裡皇上決定帶着承乾去魏徵的府上看一看,當時魏徵的勢力已經非常的模糊,每天去政事堂議事,都是閉着眼睛聽大家說,聽明白了大家的意思,他纔開始發表自己的意見,儘管如此,他每次發言意見都非常的中肯。房喬說:“這就是魏夫子的長處,論起對貞觀朝的貢獻,我不如魏徵。”戴胄說:“房先生不要這麼說,最難的不是坐而論道,而是處理一件又一件具體的事情,房先生爲此殫精竭慮,滿朝文武都看在眼裡。”皇上來到魏徵的病榻前,握着他的雙手說:“魏夫子,朕來看你了。”魏徵說:“陛下,國事要緊,千萬不要因爲看望臣這麼一個糟蹋老頭子而耽誤了大事。”皇上說:“朕來看的不是什麼糟老頭子,而是國家的棟樑之臣。你要好好養病,康復之後真的還有很多事情向你請教。”
魏徵說:“陛下,臣老眼昏花、體力不支,如果承蒙上天眷顧,病情得以痊癒,希望陛下能夠准許臣告老還鄉、頤養天年。”皇上說:“你我君臣已經相處多年,朕已經習慣了你在朝中指摘朕的過失,你離開了朕就好比美人丟失了銅鏡,沒有了崇敬,每人怎麼能夠整理自己的容顏呢?”魏徵說:“臣天性耿直,在朝中這麼多年不至於喪命,已經感恩戴德了,沒想到臣能夠多年以來得到皇上的信任,有生之年沒有辦法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沒想到這一點都慚愧不已。”皇上說:“你這是說的哪裡話,你已經爲朝廷做的足夠多了。”說到這裡,皇上招呼皇嗣湊到跟前,說:“東宮年幼,卻已經喪母,朕想把他委託給你,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教導他。”
魏徵說:“陛下,臣只怕是會辜負陛下的信任,請陛下收回成命。”皇上說:“之前承蒙夫子指教,朕之所以把皇嗣交給你,是爲了不想重蹈廢長立幼的覆轍。”皇上把話說的如此直接,魏徵感動不已,在皇上的安排之下,皇嗣像魏徵行禮。不久之後這件事就傳到了魏王李泰的耳朵裡,瞪圓了雙眼說:“魏徵這個老匹夫之前想要勸建成殺掉父親,現在又在這裡裝大尾巴狼,遲早有一天我要替父親除掉這個隱患。”旁邊一位謀士說:“殿下,這個魏徵深得陛下信任,所以這樣的話不可以亂講。”李泰說:“你說孤現在該怎麼辦呢?”對方說:“這個魏徵非同小可,我們還是應該小心應對。”李泰說:“當年他輔佐建成,最後建成死於非命,現在輔佐承乾,只怕是會重蹈覆轍。”說到這裡,他的嘴角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而此刻承乾的右眼皮正激烈的跳着,轉眼快要十一月了,袁天罡和李淳風已經順利地選定了陵寢所在的位置,並且已經建好了相關的建築。皇上知道之後,龍顏大悅,把這一處臨寢,命名爲昭陵。
這個時候,把皇后的遺體從皇宮運到昭陵已經勢在必行。爲此禮部狠狠的忙活了一陣子,終於選定了日子,決定在這一天將皇后的遺體運送到昭陵安置。在這前一天,皇上待在安放皇后遺體的地方一夜未眠。本來這種情況,內臣和朝臣都會阻止。但是大家一看到皇上那副悲痛欲絕的樣子,都沒有阻攔他,而是陪着他。明日天還沒有亮,靈堂燈火通明。按照規矩必須在日出之前將皇后的遺體運到昭陵,現場的氣氛非常的嚴肅,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到了一個人的笑聲。雖然只是撲哧一笑,很快就引起了衆人的注意,皇上一回頭,發現許敬宗站在那裡捂着嘴笑着。皇上龍顏大怒說:“你敢在皇后的喪禮上嬉笑?”許敬宗不慌不忙的說:“請陛下看一看歐陽詢,他真的好醜啊!”
經這麼一說,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歐陽詢的身上。現場竟然發出一陣的鬨笑,連皇上都忍不住笑了。既然如此也就不方便再追究許敬宗的過失了。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出發了,房喬照例留守在京城,跟他一起負責留守京城的還有高士廉。皇后在高士廉的府中長大,她也把高士廉的家當做是自己的孃家。多年以來對皇后視若己出,所以按照禮法女兒病死父親前去送葬是不妥的。天已經大亮送葬的隊伍已經走出去很遠,房喬和高士廉回到正式堂的職房,兩個人都顯得有些疲憊,房喬說:“皇后對我有救命之恩,不能親自前去送葬,實在是令人難過。”高士廉說:“這麼多年你爲大唐立下了這麼多的功勞,也不算是辜負了她。”房喬說:“我現在心裡非常的不安,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爲大唐做些什麼。”
高士廉說:“我知道杜公過世之後,你就難有作爲了,當年杜公和你聯手執掌朝政,二人配合默契、如魚得水,大唐在那個時候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杜公過世之後,沒有了能爲你決斷的人,李衛公出將入相,是難得的人才。但他與房先生交情頗淺,在辦事的時候無法產生默契。我坐在那個位置上完全是因爲自己的身份,實際上我有些德不配位,溫彥博沒考慮一件事情,都非常的有遠見,但他長於參謀,並不擅長決斷,更有甚者,長孫無忌是最得皇上信任的人,而他與你並非同道,如果你們不是輔佐同一個人,你們之間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惡鬥。”這個時候房喬的額頭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高士廉說:“你不要覺得長孫無忌在我家中呆過很長時間,我就一定想着他,直到有一天他就是大唐的霍光。”房喬說:“霍光可是漢朝的忠臣。”高士廉說:“沒有人懷疑他的忠誠,但他會把長孫家拉進萬丈深淵。”
之前他們很少有過這樣的長談,既然高士廉已經把話說的如此直白了,房喬也說:“比起我長孫太尉還非常的年輕,大唐終究還是要仰仗這樣的人。”高士廉不以爲然地說:“李延年在唱歌說佳人難再得,其實良將不易尋,良相也難得!像房先生這樣的良相,後世的人們怕是不容易再見到了。”房喬說:“古往今來比我有才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只是我比他們幸運而已,承蒙皇上信任,略微的做出了那麼一點點貢獻,而這些貢獻是屬於皇上的,我怎麼敢居功呢?”話說送葬的隊伍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成文,又走了很長一段山路,終於來到了昭陵。那個時候皇上的想法非常的複雜,嘆口氣說:“這裡就是你我夫妻長眠的地方。”說着一路引導着將皇后的棺槨放進了之前挖好的一間石室之內。當大家把石門放下之後,皇上悲痛欲絕,與此同時,另外一個人也哭得非常厲害,他就是皇嗣。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灑在山上。皇上被衆人扶上了御攆,大家一溜煙往回趕,因爲之前走的太快,回來的時候就顯得極爲疲憊,大家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快回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皇上派內官前去打招呼,讓守城的官員留着城門請御駕進門。從昭陵方向進入長安,必須要經過一道門叫做肅章門。這個位置被交給兩個人分別帶着一波人防守,守在前門的是宇文士及守在後門的是段志玄。當內官帶着敕令來到城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於是他們衝着城門上大喊道:“陛下有旨,請開城門讓我們進去,有旨意要宣。”宇文士及趕緊讓人打開城門讓他們進去,出示了敕令之後。宇文士及說:“我的意思還是讓皇上明早再進門吧!”
一聽這話內官就急了,說:“這叫什麼話嗎?身爲人臣怎麼可以把皇上丟在城外呢?”宇文士及說:“我當然沒有什麼問題了,我說的只守後門的段志玄,這個人只認死理,現在天色已晚,他一定不會給你開成門,你要是硬闖,就會被他下令亂箭射死。”一聽這話內官一臉不以爲然,說:“你這說的也太玄乎了吧!我就不相信他敢公然抗旨。”急急忙忙來到城下,段志玄果然不給開門,內官扯着嗓子說:“告訴你們,我有皇上的手敕。”段志玄不慌不忙的說:“天色已晚,燭火之下難辨真假,我不能拿京城的安危跟你賭,你最好馬上離開,否則我就視你爲反賊,定殺不赦。”一看這個光景內官也不敢硬來,灰溜溜地回到了前門,之後一溜煙回去向皇上稟報。皇上聽了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挑着大拇指說:“段志玄是真正的將軍。”衆人聽到了皇上的笑容,都感到非常的驚訝,看了他的表情才知道他笑得非常的慘淡,這笑容比哭還要讓人感到悲傷。
明日一早皇上回到大內,房喬和高士廉來到御前報告,皇上聽了之後說:“朕現在非常的後悔,皇后跟着朕吃了那麼多的苦,回想起來,朕並沒有對他多麼好過。”衆人面面相覷,這個時候皇后留下的幼子,李治來到了皇上的面前。皇上一把將他攬入懷中,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嚎啕大哭。內侍們也跟着流眼淚,這個時候病情稍愈的魏徵站了出來,說:“陛下,太極殿是莊嚴神聖的地方,應該保持嚴肅,不可以動不動就大哭或者大笑。”魏徵的不盡人情,讓大家非常的反感。皇上卻很歡喜,說:“魏夫子說的對,朕一定改正。”就在這個時候,房喬說:“陛下,昭陵雖然已經完工,但遠未達到皇陵的規格,下一步要如何建造,請皇上示下。”皇上說:“務必節儉,但也不能沒有地王的威儀。依山而建,實在是一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