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說:“爲什麼不直接召見皇上呢?”太上皇說:“你背後在幹些什麼,朕的很清楚。但朕告訴你,朕不支持你這麼做,而且也不會成功。無論文韜武略,你都不如二郎,朕希望能夠緩和你與二郎之間的關係,否則你想善終是很難的。”裴寂說:“臣對太上皇的忠心可照日月。”太上皇說:“就算如你所願,從二郎的手中奪回了大權,可朕已經垂垂老矣!朕百年之後又要把大位傳給誰呢?在朕剩餘的諸子當中還有哪一個比二郎強嗎?”裴寂說:“太上皇,天下有德者居之,當今皇上失德,天下人知之。”太上皇說:“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比比浮撼樹,想要如願恐怕比登天還要難。”裴寂還要在那裡爭辯,太上皇不耐煩的說:“朕不是在跟你商量,這是命令,你馬上去執行吧!如果在你的心中還有朕的話。”裴寂不敢怠慢從太極宮飛奔出去,呼哧帶喘來到東宮見了皇上,看見裴寂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皇上還以爲出了什麼事情,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何事?”裴寂說:“皇上太上皇有請。”皇上一臉狐疑的看着他,一邊奪着步一邊說:“太上皇要請朕大可不必勞煩你的大駕,派太監來就可以了。”裴寂說:“臣也是這個意思,可太上皇下了旨,臣不能不奉旨。”皇上說:“你先去整,隨後就到。”裴寂回到太極宮,太上皇看見是他一個人回來就說:“看來二郎果然不信你。”裴寂說:“太上皇,武德朝不能就這麼完了。”一聽這話,太上皇神情緊張的說:“你給朕住口,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由得你信口胡說。”沒一會兒皇上到了,太上皇注意到皇上在衣服裡面穿了軟甲,於是說:“兒啊!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放心你的老子?”一聽這話皇上臉一紅說:“我並非不放心父親,只是擔心父親身邊的奸臣。”一聽這話,太上皇趕緊說:“朕的身邊沒有奸臣,有的都是忠於大唐社稷的良臣。”
這話皇上自然是不信的,太上皇進一步說:“方纔裴公勸朕應該響應皇后提出的裁剪部分宮女的主張,以節省宮內開支,朕思前想後決定採納他的建議。”皇上一臉詫異的看着裴寂,太上皇有些得意的說:“朕的這些老臣,所以說有些冥頑不靈,但他們對我大唐沒有二心,二郎你一定要明白這一點,所以萬一他們要是做錯什麼事,還希望你能夠寬帶他們。”皇上說:“父親的話,兒子記住了。”太上皇說:“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就去忙你的吧!”皇上拱手退了出去,一邊走,一邊在路上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裴寂有沒有勸太上皇?太上皇說的老臣是不是主要指裴寂?不知不覺他回到了東宮,並且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皇后,皇后說:“不管這件事情背後發生了什麼,對於皇上來說是好事,依然可以和睦與宗王之間的關係,二來可以節約宮內開支,減輕百姓負擔。”
不久之後,朝廷公佈了太上皇的敕令,諸王的反應很有意思。特別是其中年紀比較大的一些藩王,他們都認爲太上皇是在被逼迫的情況下做出了這樣的讓步,魏徵說:“也許皇上需要公開說明這件事情,免得留言四處橫行,玷污了皇上的聖譽。”房喬說:“此法不可行,許多事情越描越黑,越說越亂,反不如低調行事。”魏徵說:“或許應該將散佈流言的人繩之以法。”房喬說:“此法難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就算是那些人被迫道路以目,仍然沒有辦法改變這些人內心的想法。”魏徵說:“皇上,縱容流言肆虐,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杜如晦說:“雖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有人就是要蓄意中傷,真也不能當做沒有這回事。”房喬說:“現在咱們仔細的想一想,誰有動機來做這樣的事呢?那要看誰會從中受益。”
魏徵說:“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當然是諸王在蓄意中傷了。”房喬說:“臣聽說過這樣的一些現象,有人想要出名,就專門找一些名頭比較大的人進行詆譭辱罵,如果這些人進行回擊的話,一來二去作惡的人也就會風生水起。”魏徵說:“這是出惡名,有什麼值得誇耀的。”房喬說:“皇上在很多人看來,與惡名昭著相比,他更不能忍受的是默默無聞。這些諸王之所以做這樣的事情一來是爲了泄憤,二來是要用這種辦法假意體太上皇名不平,好讓天下人知道,之所以災害不斷不是因爲有別的緣故,就是因爲皇上不修德而不修德的主要表現便是不能盡孝道。”房喬估計的一點都沒錯,當時很多人都覺得皇上不重視孝道。長孫無忌說:“皇上,陳以爲不能對諸王過於寬大,應該用王法來約束他們,如果一味縱容,遲早會謀逆。”
房喬卻說:“懲罰諸王這樣的理由是不夠的,所以臣建議再等等,等他們的罪行累積到非處理不可的時候再加以處置。”魏徵說:“臣以爲應該事先對他們進行勸導,如果他們一意孤行再加以處置。”留言興起之後沒多久,太上皇就頒佈了新的敕令,表示自己並沒有被皇上脅迫。只是自己不願意成爲哪個失德的人,他指出中之所以災害不絕,並不是因爲天子一個人失德,而是因爲整個宗室都在失德,身爲皇室子孫就應該致力於安社稷、安黎庶,而不是一味想着自己的得失。太上皇的斥責雖然得到了來自民間的一些呼應,可中王們還是堅持認爲太上皇之所以發這樣的敕令是迫不得已。皇上有些絕望的看着房喬,說:“難道朕只能隱忍嗎?難道就不能借這個由頭懲治一批人嗎?”房喬說:“皇上手裡的權力是公器,不可以爲了泄私憤而使用它。”皇上說:“爲什麼他們可以使用?”
房喬笑着說:“這些人只能過一過嘴癮而已,這些說法之所以能夠流行,只能說明皇上還沒有得到來自百姓的信任,所以他們纔會聽信這樣的流言,臣以爲要想讓天下的子民相信皇上,怎麼着也需要三年的時間?所以皇上無論如何要忍住這三年。”轉眼間春分日就要到了,在一年當中,春分也是一個相對比較重要的日子。按照古禮,這一天皇上要去日壇祭日,禮部早早擬定了有關這一場祭祀的每一個細節。在祭祀的前一天,皇上非常的緊張。因爲眼下關中正在經歷一場非常恐怖的旱災,而此時跑去祭祀日,掌管日光的神會如何看待這件事呢?會不會把這種祭祀的行爲視作是對大旱的一種褒獎?春分當天,天氣格外晴朗,風中夾雜着鮮花和青草的香味。皇上穿着大裘,侍臣的陪伴之下來到了日壇。
先開始祭拜,然後獻上了祭品,之後獻上了音樂和舞蹈。在所有的音樂當中,神樂是最隆重的。祭祀結束之後,分發了祭品,皇上回到東宮,換上袞冕,接受羣臣的朝拜。朝覲之禮結束之後,皇上換上常服與羣臣飲宴。因爲趕上了災年,所以在這次宴會上沒有提供酒水和肉,大家只吃素食。皇上說:“也許你們會抱怨朕,覺得朕如此的刻薄你們,其實自從災害發生以來朕就沒有吃過肉了。百姓還在捱餓,朕如何能吃得下去呢?”皇上之所以要把這樣的話說出來,一方面是要讓大臣瞭解自己的用心,同樣也是在迴應諸王的指控,雖不能說天子失德的情況並不存在,但天子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房喬說:“臣等願與皇上一道日夜爲百姓祈禱,希望這一場災害可以儘早的過去。”長孫無忌說:“臣以爲天子失德的情況並不存在,真正的問題是朝中有奸人。”
這個時候魏徵緊張起來,他儘量平靜的看着長孫無忌在那裡表演。只見長孫無忌,越說越激動說:“如果是諸王散佈流言,他們也並沒有居住在關中,隨即便是有流言應該集中在他們各自的封地,而現在就是在長安城裡流言蜚語仍舊來勢洶洶。至少可以證明在長安城有這些人的內應,這個人就是裴寂。”此言一出,現場的氣氛極爲尷尬,皇上臉色鐵青,裴寂也害怕了。長孫無忌公開這麼說,到底是他的個人行爲還是背後有人指使呢?而能夠指使長孫無忌的這個人肯定就是皇帝。他臉色通紅兩眼發直,目不轉睛地看着皇帝。皇上說:“裴公與朕意見不和,衆人皆知,同時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太上皇的忠臣,既然他終於太上皇,想必也做不出那種禽獸不如的勾當,朕與太上皇是父子,而父子同體。諸公也該相信,他也是願意大唐興旺的人。”皇上公開指出自己與裴寂意見不合,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皇上故意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就是要劃清界限,告訴世人自己與裴寂不是一路人。誰要是跟裴寂意氣相投,那就意味着跟皇上意見相左。裴寂輔佐的那個人在太極宮已經是無權無勢之人,而裴寂在朝中已經是截然一身。這個時候左僕射蕭瑀非常的緊張,皇上有極爲陰冷的目光注視着他,說:“左僕射老成謀國,堪稱裴公第二。”在這一瞬間,蕭瑀也被孤立了。長孫無忌說:“皇上,今日是黃道吉日,有些話不宜在這種場合說出來。”被長孫無忌這麼一提醒,皇上立刻換上一副燦爛的笑容,說:“總而言之,感謝大家的輔佐,朕願意與諸公路力同心,早日讓關中子民擺脫災害的影響。”宴席散了之後,長孫無忌跟着皇上來到了後宮,說:“皇上,現在並不是罷黜蕭瑀的好時機。”
皇上笑着說:“朕知道?”長孫無忌說:“既然如此,你爲什麼還要這樣做呢?”皇上說:“真是要給他一個機會,如果沒有辦法撇清與裴寂之間的關係,真會讓他走路的,不管是不是合適的時機。”當天夜裡,裴寂又一次來到太極宮,看他一臉怒氣,太上皇說:“二郎又給你氣受了?”裴寂說:“他當着羣臣的面說他與我意見不合。”太上皇說:“這是一句實話,你不必太在意。”裴寂說:“我知道這是實話,我只是心裡難受,皇上這麼做就是要孤立我。”太上皇笑着說:“這並不讓人感到意外,這種事你不是以前也做過嗎?劉文靜也曾經被你孤立過。”太上皇舊事重提,裴寂顯得十分緊張,太上皇說:“我一再跟你說過,以你現在的處境就是夾着尾巴都未必能夠保全自己,而你竟然不知道天高地厚,想着自己完全做不到的事情。你不是二郎的對手,更何況他手底下有那麼多能謀善斷之人,而你的身邊還有誰呢?”
裴寂說:“臣自然是無話可說,可皇上今天把左僕射也給撂了出來,接下來你說他會不會讓長孫無忌接任呢?”太上皇沉吟片刻說:“這種可能不能說沒有,可真要是這樣的話,天下2/3的權利就歸了長孫家了。”裴寂說:“可奇怪的是,今天長孫無忌出來替他說情。”太上皇說:“越是這樣越說明這裡面有問題,在二郎的手底下的確有人擁有蕭何張良一樣的才能,但這個人不是長孫無忌,而是房喬。棄房喬而用長孫,如果是這樣的話,二郎可就是十足的昏君了。外有權臣,內有女寵,難道說大唐真的要改姓嗎?”裴寂說:“太上皇這種事情你可千萬不能置之不理呀!”太上皇嘆口氣說:“有些事是朕能管得了的,可有些事只有上天能管了。”太上皇不住的嘆氣,表情之間充滿了焦慮。明日皇后前來拜見,太上皇目光陰冷,仔細的端詳着她。
皇后把頭低了下去,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爲何太上皇會以這樣一副臉色來對她?還沒有來得及想明白,太上皇就說:“皇上在宴會上斥責了左僕射,你知道嗎?”皇后說:“聽說了,那是因爲左僕射與裴公的意見非常的契合。”太上皇說:“你們就是不肯放過裴寂,還要把左僕射搭進去?”不等皇后回答,太上皇接着說:“長孫安業參與謀反,現如今不但脫罪還在朝廷任職。長孫無忌做到了尚書右僕射,接下來他該做尚書左僕射了吧!你生的兒子已經被立爲皇嗣,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要當太后了。”一聽這話皇后頓時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太上皇接着說:“你可以把朕的這番話一個字不落的告訴皇帝,然後讓替你殺了朕。”皇后說:“父親大人明鑑,臣一直主張棄用長孫無忌,更不要說讓他做尚書左僕射了。”
太上皇說:“你少在這裡惺惺作態,嘴裡說不要,可哪一樣少了你的。”之後轉過身去說:“以後這裡你不用來了,朕害怕。”回去之後,越想越覺得委屈,於是一個人默默的在那裡流淚,碰巧被皇上看到了。說:“怎麼一回事?”皇后趕緊將眼淚擦掉說:“沒事。”皇上立刻抓住他的兩個肩膀說:“你騙不了朕的,趕緊告訴朕發生了什麼事。”皇后把臉偏過去,不願意說,皇上說:“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告訴朕,千萬不能隱瞞,否則真要是出什麼差錯,朕也沒有辦法挽回。”聽見皇上把話說的這麼嚴重,皇后只好一五一十的說出了詳情。沒想到皇上一臉輕鬆的說:“明日朕陪你一起去太極宮拜見父親。”轉過天來,日出之後沒多久,二人就來到了太極宮。太上皇知道今日皇帝一定會來,於是很早就穿戴整齊在那裡等候了。
只見皇上和皇后一溜煙走了進來,雙雙拜倒在地。太上皇說:“今日不過年不過節,這是何故呢?”皇上說:“父親,你誤會皇后了。”太上皇冷笑着說:“你說這話是何意?你想讓朕想他陪不是嗎?”皇上說:“無不是的父母,我自然不敢讓你給她賠不是,但誤會不能不解釋。”太上皇說:“朕知道打下大唐的萬里江山,你有很大的功勞,但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有功勞,朕也有功勞,其他很多人也有功勞。所以這天下不只是屬於你一個人,如果你因爲專寵一個人,而不惜讓大唐的江山社稷陷入困境,朕絕不會寬恕你。”皇上說:“我之所以用長孫無忌爲尚書右僕射,完全是爲了推行新政。我真正中意的人是房喬和杜如晦,這二人是古今難得一見的奇才,拜他們爲相一定能夠讓大唐的功業超過之前任何一個朝代。”太上皇說:“既然如此,你爲什麼不讓房喬推行新政呢?”皇上說:“推行新政兇險萬分,要是長孫無忌,充其量也就是丟職罷官的而已,可有些事情要是到了房喬的頭上,他可就是晁錯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太上皇也就明白了。趕緊說:“看來真誤會她了,起來吧!”皇上和皇后起來了,之後一併賜座。太上皇笑着說:“現如今災害不斷,是不是跟你推行的新政有關呢?”皇上趕緊說:“一定無關,現在天災不斷主要是因爲我的德行不夠,現在推行新政就是累積我的德行。等到我真的能夠減輕百姓的負擔,朝中的官員都是些有操守有擔當的人,宗王與天子一條心,如果這些都做到了,大唐的國庫就充盈了,便可以操練兵馬,整頓軍隊,看準合適的時機出兵討伐胡虜,一雪大唐立國以來所受的屈辱。到了那個時候,我的德行累積的差不多了,一定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太上皇說:“魏徵這樣的人你能夠重用,朕很欣慰。這意味着你不會被讒言所矇蔽,意味着大唐不會二世而亡。”
話音未落,被太上皇養在太極宮的越王李泰突然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只見這位李泰被太上皇養的極爲肥碩,長孫皇后想要說什麼?卻被皇上攔住了,說:“多謝父親對他的教誨。”太上皇說:“這個真應該感謝你們,你們不要看他這個樣子,他非常的愛讀書,比當年的李玄霸強多了。”公公和兒媳之間的一場危機就這樣結束了,事後皇后也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仍就每天堅持去問安,太上皇說:“朕說過你,要說你心裡沒有怨恨,朕不信,所以朕不爲難你,以後不用來了。”皇后說:“觀音婢自小沒了父母,自從嫁入了李家,蒙父親像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身爲兒女自知無不是的父母,父親並沒有什麼過失,就算是真有什麼過失,父母打也打得罵也罵得,我又怎麼敢跟父親計較呢?”
太上皇說:“皇帝娶了你三生有幸,你如此委屈自己,完全是爲了他。”皇后說:“與其說是爲了皇帝,反不如說是爲了我自己,我不想失去父親。”太上皇嘆口氣說:“只可惜悔之晚矣!”轉眼一年一度的花朝節就要到了,大清早皇后就送了花過來,之後行禮退了出去。尹德妃和張婕妤看着皇后送來的花兒頓時淚如雨下,張婕妤說:“要不是發生了玄武門之役,就用不着她來送花了。”太上皇說:“你們就不要在這裡氣朕了,這要是被你們氣死了,到時候連給你們送花的人都沒有。”後宮的其他女人們有的在擺弄盆栽,有的則在那裡鑽研刺繡。卻因爲皇后下過命令,除了正式的禮服,平常的衣服不能長到拖地,不能在上面繡出美麗的紋樣。這樣宮裡很多心靈手巧的人就沒有了施展才華的機會,於是皇后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說:“以後可以在衣服上繡好看的紋樣,但只能使用暗紋,不能使用明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