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充滿自信的說:“請太上皇相信臣的謀略。”太上皇說:“你之所以有今日,不是因爲你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而是因爲朕。朕已經一再提醒你,可你就是聽不進去。”裴寂拜倒在地,說:“臣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太上皇。”太上皇背過臉去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從今往後朕也不攔着你了,二郎如果連你都對付不了,他也沒有資格坐在御座之上。”這一天,皇上大宴羣臣,皇后也在後宮擺下宴席招待那些命婦們。因爲正值災年,所以宴席上沒有酒和肉,只有素食和茶。皇上說:“自從朕繼位以來,天災不斷百姓苦不堪言,如果在座的諸公能夠協助天下百姓熬過目前的災難,明年的今天宴席之上將有酒有肉。”可以看得出來,此時此刻皇上的情緒非常低落,魏徵說:“皇上,取得天下人的信任不易,取得上天的信任更難,如果皇上能夠堅持不懈,最終一定能夠感動上蒼,如果皇上一直做到克勤克儉,從此之後皇上在位一日便一日沒有天災。”
長孫無忌說:“萬事開頭難,臣也以爲只要忍過了這一段時間,未來百姓的生活一定會好過一些。”皇上說:“自從朕即位到現在,一日都不敢懈怠。”房喬說:“臣以爲天命玄虛難知,不爲人力所左右,對天命只能聽之任之,而我們要做的是盡人事,只要我們君臣各自盡了自己的職責,相信上天會給一個合理的回饋。”長孫無忌說:“在即將過去的一年當中,我們做成了好多事情,實際上情況也正在好轉。”杜如晦說:“皇上,我們現在所面對的局面是從開皇到武德立朝積攢下來的蔽政,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把這些積弊清除乾淨,臣以爲三年之內會有小成,三年之後會有大成。”對於杜如晦做出的這個判斷大家都是相信的,皇上點點頭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朕覺得還是不錯的。”杜如晦說:“其實萬年不朽之基業並非需要一生的時間去完成,周公治理天下其實只有7年而已,可他卻影響了後世千秋萬代。”
長孫無忌說:“雖說不需要一生的時間,卻需要用一生的時間去準備。”杜如晦深以爲然,說:“右僕射所說極是。”宴席結束之後,皇上回到後宮,過了很久,後宮的宴席才結束。兩個人都顯得很疲憊,皇上說:“辛苦你了。”皇后說:“你我夫妻本是同體,理應患難與共肝膽相照。”皇上說:“明日要去太極宮朝覲太上皇,朕的心裡不是滋味,不去又不合適。”皇后說:“一定要去。”皇上說:“朕不是不想去,而是去了,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到了年根底下他一定會想起過往種種,從而加深對朕的怨恨。”皇后說:“身爲天子,行爲應該足以爲天下人之表率,怎麼能不去朝拜自己的父母呢?”皇上說:“如果朕能把天下治理好,對他來說多少是個安慰吧!”皇后說:“一定要去。”
明日一早,二人穿戴整齊來到了太極宮。不得已太上皇還是要接見他們,臉色卻很不好看。大家寒暄了幾句,太上皇突然說:“兒媳且回去,朕有幾句話要跟皇帝說。”皇后退了出去,太上皇招皇帝靠近,說:“你覺得皇后這個人如何?”皇上說:“此人堪稱是朕的良佐。”太上皇說:“說的好,他們兄妹都是良佐,我看咱們大唐還是改姓吧!怪不得人家說內有女寵,外有權臣。”一聽這話皇上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太上皇卻毫無懼色,說:“朕聽說整個朝廷沒有一個人敢得罪他們兄妹,朕就是想親自試一試,看自己會被怎麼樣。”他一把抓住皇上的手說:“朕老了不惜命了,大不了朕就去地下陪大郎和四郎。”一看太上皇這個拼命的架勢,皇上趕緊說:“外人不知道內情,所以纔會傳出這樣的說法。”
太上皇說:“對,朕是外人。”皇上說:“臣之所以要讓無忌做尚書右僕射,實在是不得已而爲之。”太上皇的嘴角泛過一絲冷笑,皇上接着說:“朝廷要推行新政,革除從開皇連接到現在的蔽政,無忌根基深厚,如果新政出什麼問題,無忌不過是丟官罷職而已。如果換成另外一個人,他就難保不是晁錯了。朕非常尊敬漢景帝,不過對他誅殺晁錯一事深不以爲然,朕以爲這根本就是一種背叛。”太上皇說:“如果新政推行成功,長孫無忌便是第一功臣,他來統領百官想必名正言順。”皇上說:“一直以來皇后都反對任用在無忌爲相,她覺得這是重用外戚,而且他不認爲無忌有宰輔之材。”很顯然,太上皇根本不相信他說的,於是皇上說:“父親當然不是外人,我可以透個底,過了年之後,無忌就不會留在那個位置上了。”太上皇吃了一驚,說:“你打算任用何人爲相?”
皇上說:“正因爲我還沒有想好合適的人選,所以纔沒有動無忌。”一聽這話太上皇頓時來了精神,說:“裴寂、蕭瑀都是不錯的人選,雖說在推行新政的時候二人沒有大力的加以支持,但是他們忠誠可靠……”皇上說:“任用何人爲相這是關乎家國存亡的大事,朕不敢不慎之又慎,也不敢一人專斷此事。”這是一場不那麼令人愉快的談話,從太極宮出來,皇上的臉色非常的難看。當他再次見到皇后的時候,沒有從皇后的臉上看出任何一絲不悅。皇上說:“你受委屈了。”皇后臉上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容,卻說:“外面怎麼說我是知道的,我倒不在乎外面怎麼說,我在乎的是家兄實在不宜處在如此顯要的位置,此人工於其權謀,拙於治國,想要依靠他治理天下一定會事與願違。”皇上一臉吃驚的看着皇后,說:“朕沒有聽說你們兄妹失和,爲何你要如此說他?”
皇后說:“我這麼說他並不是因爲有什麼私怨,而是他真的不適合留在那個位置之上。得到自己不應得的東西,表面上是一種福分,而實際上這種不應得的福分一定會給自己招來災禍。”皇上不想就這個問題再跟皇后討論下去了,明日見到了房喬,將這個問題拋給他,房喬說:“此事臣不方便多說,皇上自有明斷。”皇上說:“朕自然有明斷,可朕問的是你的看法。”房喬說:“臣的看法就是臣不方便說。”之後有約見杜如晦,他的說法與房喬完全相同。皇上說:“你們是不是商量過。”杜如晦說:“臣與房先生是莫逆之交,之所以我沒有如此的交情,是因爲我們很早就發現彼此的想法是如此的接近。”之後又將這個問題拋給了魏徵,魏徵說:“臣與右僕射多次發生過沖撞,臣的話我說不包含私心是沒有人相信的,所以臣不變就這件事情說什麼。”
之後皇上決定親自跟長孫無忌談這件事,長孫無忌事先也聽到了不少風聲,特別是在太上皇親自出馬之後,他知道自己不能繼續留在那個位置上了。與其被人趕下來,不如爭取一個實大體的名聲。於是不等皇上開口,他自己就說:“臣請求皇上免去臣尚書右僕射一職。”皇上說:“都是朕不好,讓你受委屈了。”長孫無忌一聽皇上這麼說趕緊拱手說:“皇上千萬不要這麼說,臣擔當不起,能夠協助皇上推行新政,能夠讓大唐的百姓在天災之下保全身家性命,是臣一生之榮幸,至於右僕射的位置自然有更合適的人選。對於江山社稷這樣做是最有益的,皇上千萬不要猶豫。”皇上說:“你雖然會失去右僕射的位置,但你會被授予散官最高階開府儀同三司。”一聽這話,長孫無忌立刻說:“臣長孫無忌謝主隆恩。”
話說完沒多久,長孫無忌的臉上浮出一絲壞笑,湊上來說:“在臣被罷相之前會遞上一份彈劾司空裴寂的奏表。”一聽這話,皇上哈哈大笑,說:“你可太壞了,臨走也要拉一個墊背的。”長孫無忌說:“老子說‘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如果有人得罪了他,特別是像我這樣的人,而後被免職。他一定會尾巴翹到天上,從此以後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定會幹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蠢事。到那時,皇上就可以藉助這件事情將裴寂逐出京兆。”皇上說:“朕早就想讓裴寂走人了,只是顧及到太上皇的情面,纔不得已留他在朝廷。還有一節,如果他真的走了,太上皇一個人待在偌大的太極宮,那一定會感到寂寞的,身爲人子又如何能忍心呢?”長孫無忌說:“太上皇明知道裴寂陰謀讓他復位之事,可他從未向你提起,可見在他的心中,父子之情遠不如大位來的重要。”
數日後一個清晨舉行朝會,找孫無忌指着裴寂的臉說:“皇上臣要彈劾裴司空。”皇上說:“裴司空是太上皇的重臣,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長孫無忌說:“裴司空意圖謀反請皇上立刻將他緝拿交有司議罪。”一聽這話裴寂一下子緊張起來了,以爲皇上真的要動他,但他轉念一想,自己等待這一刻已經有很久了,所以只是閉上雙眼不做反應。皇上說:“右僕射深居顯職,不思報效,整日裡想着挑撥我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你讓朕太失望了。”長孫無忌說:“皇上,有此人在,你與太上皇之間的關係斷然不能和睦。”皇上說:“朕與太上皇是父子,沒有任何人能動搖我們之間的關係,他不能你也不能。”說着手一揮,就讓殿前武士將長孫無忌轟了出去。之後第2天皇上就發了敕令免去了長孫無忌右僕射的職位。
這件事大大出乎了裴寂的意料,來到太極宮如此這般跟太上皇一說,太上皇捋着鬍鬚若有所思,說:“你記住在這個時候你應該顯示對大唐的忠誠,或許皇帝會重新任命你爲尚書左僕射。”裴寂說:“這個不太可能吧!”雖然嘴上這麼說,心中卻已經奇癢無比。太上皇說:“自從蕭瑀被免去尚書左僕射一職之後,這個位置就一直空着,想必在他看來一時沒有合適的人來補這個缺,作爲曾經的左僕射,你應該好好表現。”裴寂說:“皇上推行新政,我反對行政,我還能怎麼表現呢?”太上皇說:“你應該向他表明,並非是你與他之間有什麼過節,一切都是爲了社稷,二郎這個人心比較大,連魏徵都能被重用,封倫都曾經做過尚書右僕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裴寂說:“臣是這樣覺得的,長孫無忌被免去尚書右僕射一職,其中必定有蹊蹺。”太上皇說:“你只管去爭取,朕會幫助你的。”
太上皇這麼說,裴寂自然無法淡定了。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他雖然繼續反對新政,卻屢屢出言讚美皇帝。每次朝會的時候看到他的那一副嘴臉皇上就非常的心煩,於是頒佈了上諭授長孫無忌開府儀同三司,這對裴寂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棒。不久之後裴寂就發現,尚書左僕射這個位置持續空置,並不是因爲心中沒有合適的人選,因爲他發現實際上房喬已經在代行尚書左僕射的職權,天下文武之事幾乎全部出自於房杜二人之手。所以說在鄉野江湖災情來勢洶洶,可朝廷裡的事卻越來越順。皇上始終處於極度的焦慮和愧疚之中,這一日晌午,長孫無忌來到東宮,看到皇上一個人在那裡翻閱奏表,就說:“皇后去哪裡了?”皇上說:“朕也不知道,她現在比朕都要忙。”長孫無忌無奈的笑着說:“她也是爲了後宮太平,希望皇上不要怨她纔好。”皇上說:“朕不怨他,只怨你,經你這一撩撥,裴司空現在上躥下跳……”
長孫無忌說:“錢不是萬不是都是臣都不是,只是如此災情越來越嚴重,年前旱災,冬末春初又出現了大量的蝗蟲,這些蝗蟲只要一出現就遮天蔽日,所過之處赤地千里。”皇上說:“這件事朕與他們也商量了,他們也沒有什麼辦法。”長孫無忌說:“這也不能怪他們如今府庫空虛,這些巧婦也難爲無米之炊呀!”皇上站起來說:“這些事朕又何嘗不知,都怪朕……是朕連累天下百姓受苦。”說到這裡,他不住的嘆氣。長孫無忌說:“春社日馬上就要到了,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年份,這件事情上更不能有絲毫怠慢,希望神靈能夠保佑大唐度過這一次危機。”皇上說:“朕已經想過了,一定要拿出最大的誠意來祈求上施恩予百姓,朕有什麼過失自己擔就好。”
當時蝗災越來越嚴重,就算是皇上下了罪己詔也無濟於事。百姓們都說:“上天爲什麼如此苛刻?古往今來,難得有一個明君,上天卻不能諒解他之前犯下的過錯,一定要懲罰他的子民。”房喬、杜如晦因爲這件事也是忙的腳不沾地,在春社日日的祭祀活動舉行完之後不久,皇上帶着羣臣來到了上林苑,看到那裡的農田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蝗蟲,這一幕讓皇上非常的難過,伸手抓起一隻怒氣衝衝的看着它,那隻蝗蟲也好像帶點挑釁的看着皇上。皇上不禁勃然大怒,就要把它放進自己的嘴裡吃。這個時候旁邊的長孫無忌立刻制止,說:“這東西很不乾淨,吃到肚子裡會生病的。”皇上說:“朕的子民如同朕之骨肉,而糧食就如同子民的心肝肺一樣,沒有了這些糧食,子民就活不下去,大唐的江山社稷也無法保全。朕知道朕犯下了不可饒恕之大錯,願意一人承擔所有的罪責,不願傷害朕之百姓。”
說着就將蝗蟲放進自己的嘴裡嚼了,當時大臣嚇壞了,都勸他吐出來,可他還是生生的嚥了下去。裴寂目睹了這一幕,回去之後如實的給太上皇說了,說:“皇上這麼做是對上天的挑釁,一定會降下更大的災禍從而衝擊大唐江山社稷的安危,真以爲太上皇應該在此時表現出自己的擔當。”沒想到太上皇卻笑了,說:“二郎不愧是朕的兒子,敢做敢當,不連累百姓。古往今來這樣的皇帝又有幾人呢?”裴寂說:“太上皇竟然覺得他這麼做對?”太上皇說:“這種事朕做不出來,有多少皇帝抵死不能認錯,二郎這小子有種。”這件事很快傳的沸沸揚揚,大家都感到非常的吃驚,爲了百姓的安危寧願犧牲自己,這是何等的氣魄。好在之後皇上的龍體並沒有出現任何異樣,然而形勢還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那之後,蝗蟲之災情迅速減退,沒過多久便消失了。
這件事給了百姓和朝廷極大的信心,因爲他們都覺得上天已經原諒了皇上,至少有這種可能。在這之前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儘管皇上的罪己詔一道接着一道,災情卻越來越嚴重,那個時候的人們真是感到無比的絕望。然而在旱災和蝗災的雙重打擊之下,關中很多戶人家都斷炊了,爲了能夠活下去,很多人開始賣兒賣女,父母大多願意把孩子留在身邊,之所以選擇這樣,只希望給孩子留一些生機,也給自己留一條活路。皇上聽說這件事情之後非常難過,流着眼淚對房喬說:“房先生,對這件事情朝廷可以做點什麼嗎?”房喬說:“之前我們經過減少封王裁汰冗員等辦法大大節省了朝廷的開支,雖說宮女已經放出去三千人,臣覺得宮女還是有些多,如果皇上再放出去三千人,把所有省下來的錢綜合起來可以辦一件足以被後世傳頌的大善事。”
皇上說:“什麼大善事?”房喬說:“由朝廷出錢將賣出去的孩子買回來還給他的父母。加上前面替亡人收骸骨,相信上天對皇上的印象一定會大大改觀。”皇上說:“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房先生,你可真是一位賢相,有你在朕一定會成爲一代賢君。”不久之後,皇上得意洋洋的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魏徵,對方說:“這件事雖然聽起來非常的感人,做起來卻有相當的難度,第一要搞清楚在災情期間有多少人孩子被賣出去,他們被賣給了誰?賣到了什麼地方?第二宮中再釋放三千宮女,意味着公平的規模將大大縮減。太上皇那邊兒動不動,要是不動等於陷太上皇於不義,要是動了皇上就是不孝。”皇上說:“皇后會把這件事情處理好的,她從來沒有讓朕失望過。”魏徵說:“不是把這件事情交給皇后去完成,而是和皇后一起做這件事。”
太上皇知道這件事情以後非常的憤怒,說:“從古至今,再慌也沒少發生,哪裡有官家出錢替百姓贖買孩子的?爲了幫助二郎收買人心,竟然又要打朕的主意,實在是可惡。”裴寂說:“這件事太上皇只能配合他,不能表現出有任何怨言,否則一旦被史官記錄下來,後人會怎麼看待你呢?”太上皇氣得渾身發抖,裴寂說:“皇上自知罪孽深重,所以纔會變本加厲的取悅百姓,爲此不惜刻薄朝廷命官、皇親國戚甚至連自己的老子都不例外。”就在這裡說着,皇后突然到了,進門之後看到太上皇和裴寂面紅耳赤,皇后說:“兒媳來向太上皇問安。”太上皇說:“朕安。”皇后說:“我方纔聽到二位在議論幫助百姓贖買兒女的事,這個是一件大善事,歷朝歷代都沒有做過。尚書省已經計算過了,大頭由戶部出,宮裡只要出小頭就可以了。”太上皇說:“難道不該有戶部出全款嗎?辦公事爲什麼讓宮裡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