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女帽與鬆耳石
瑪旁雍錯湖。
湖水幽藍,飛鳥掠空,肥魚躍水,一羣羚羊甩着小尾巴,靜靜地在湖畔飲水。
如果是去遊玩,這無疑是極好的景緻。
如果是居住……
這裡可以用荒無人煙來形容,寂寥的感覺能夠讓人發瘋。
這是真正的與世隔絕。
雖然贊蒙賽瑪噶帶出來的人接近一百,放在瑪旁雍錯湖畔仍舊顯得無比渺小,用唐語來說就是滄海一粟。
除了必要的請示,沒有人敢和贊蒙賽瑪噶多說一句話,即便是她身邊的侍女也不行。
“我陪嫁之地呀,是穹隆堡寨,他人認爲地域寬廣,可從外觀看是險峻山崖,從裡邊看是黃金與寶石,從外看,蒼白又崎嶇……”
“近處是碧波輕蕩的湖水,遠方是連綿起伏的雪山,賽瑪噶的眼裡心裡全都是荒蕪和茫然。象雄的土地遼闊,但它不屬於我;空有王妃的名義,夫君卻形同路人;僅僅衣食無憂又有何用,難道我就這樣終老此地。”
贊蒙賽瑪噶輕輕哼起憂傷的歌謠,歌詞全是她現編的,很符合她的心境。
拋開身份而言,贊蒙賽瑪噶的聲音絕對是吐蕃宮廷唱腔中的翹楚,還融入了民間“枕固”的唱法,偶爾用喉頭控制聲音。
另外,贊蒙賽瑪噶還精通山南“果諧”(即圓圈歌舞)。
果諧的演唱以樸實、激情奔放爲主,曲調短小,簡潔明快,旋律上的最大特點是快歌舞爲慢歌舞的壓縮,反差很大,映照出熱烈的情緒和鮮明的色彩。
音域不寬,是一種邊跳邊唱的民間自娛歌舞形式。
果諧的最大特點是:在慢歌與快歌之間還要加一段口白朗誦,使歌曲更加風趣幽默。
聲音要求剛勁有力,突出重音,踏地爲節,強音落在右腳上,要顯示出山南子民豪放的性格。
現在贊蒙賽瑪噶心情不好,曲調憂傷,自然不可能起舞了。
……
吐蕃使者金贊芒穹騎在吐蕃青毛馬背上,能夠感受到青毛馬的艱難。
穹隆銀堡地勢太高,山南平均海拔3700米,可象雄的平均海拔是4000米。
別小看300米的海拔差距,在高原上,300米的差距,意味着空氣更稀薄、更容易缺氧,對於初來乍到的金贊芒穹來說,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
金贊芒穹知道,無論是李迷夏還是自家贊普,都有意一統高原,可象雄這地方,吐蕃想佔據還得費一番手腳,光是這讓他呼吸有點費勁的問題就已經很麻煩了。
進城,安置好隨行人員,金贊芒穹徑直入王宮求見聶敘李迷夏。
“來得好快呀。”李迷夏挑眉。
這纔開春多久?
很多道路上,積雪都還沒化吧?
“不算快了,贊普向聶敘帶來問候,詢問象雄是否準備好向蘇毗發兵,並讓下臣向贊蒙賽瑪噶公主轉交禮物。”金贊芒穹躬身撫胸。
李迷夏嘆了口氣:“去年攻打蘇毗,象雄什麼都沒撈到,反而損兵折將,足足六萬人馬沒了,今年就歇歇吧。至於說贊蒙賽瑪噶,她不在王宮。”
態度溫和的金贊芒穹擡起頭,眼神犀利地逼視李迷夏,大有討一個公道的架勢。
李迷夏有點心虛地嘆了口氣:“因爲一些瑣事,贊蒙賽瑪噶一怒之下搬出王宮,到瑪旁雍錯湖去了。”
金贊芒穹驀然挺直了身板,連話都不說,轉身拂袖,大踏步走去王宮。
這是一種非常無禮的舉動,作爲使者,金贊芒穹不會不知道,只是不如此不足以表達他的憤怒、吐蕃的憤慨,哪怕李迷夏因此要取了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吐蕃人竟敢如此無禮!請聶敘準我將他斬殺!”有武將殺氣騰騰的叫囂。
文官卻是輕輕嘆了口氣。
不說兩國亦敵亦友的複雜關係,就說讓王妃住到瑪旁雍錯湖旁邊,這是正常人能幹得出的事?
甭管是不是贊蒙賽瑪噶自己搬出去的,這個屎盆子是結結實實扣在聶敘頭上,就算傾瑪旁雍錯湖水都洗不乾淨了。
李迷夏無趣地擺手。
這些小事不要在意,當前要緊的是象雄的國力有下降的趨勢,兵馬也因爲蘇毗之戰損失過多,導致兵力有些不足,如果不能及時補充兵員,要鎮守廣袤的象雄,還真是捉襟見肘。
“聽說聶敘不想與吐蕃聯手了?”笑容可掬的嘎瑪上師出現在殿門處。
李迷夏眼睛睜開,目光在嘎瑪上師頸上打量。
若不是聽了這個老東西的攛掇,又何至於在國策上出現方向性錯誤?
與吐蕃聯手,那就是與虎謀皮!
問題在於,象雄的一個奇怪的國度,苯教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聶敘影響力還大,這纔是最讓人着急上火的事。
政、教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二者全程融洽的例子,好像沒有——除非是****。
因爲國力、軍力受損的李迷夏正無處發泄怒火呢,嘎瑪上師的出現簡直是火上澆油,要不是顧忌苯教恐怖的影響力,李迷夏說不定就會喊砍了嘎瑪上師。
當然,如果真喊出來了,被殺的是誰還不一定。
李迷夏冷着臉不說話,嘎瑪上師微笑着合什:“聶敘不必氣餒,蘇毗方向雖然有大唐支持,卻不能面面俱到,我們這次從邏些方向進攻……”
李迷夏憋不住肚子裡的火,霍然起身:“不如我將聶敘之位交給上師吧!”
“聶敘不可如此。”不分文武,瞬間出來許多勸說的。“嘎瑪上師也是爲象雄好啊!”
李迷夏卻再也不肯妥協。
“要不,你們直接來當聶敘!省得還要裝模作樣的在幕後操縱!”
誰支持李迷夏還不能確定,誰支持苯教卻是一目瞭然。
七成的文武公然支持嘎瑪上師。
七成吶!
觸目驚心!
也是,以苯教的勢力之龐大,即便象雄換了個主人,他們依舊可以享受榮華富貴,何樂而不爲?
唯一倒黴的,只會是李迷夏。
……
瑪旁雍錯湖畔。
靜靜地坐着的贊蒙賽瑪噶眼裡閃過一絲堅定。
既然無法抓住李迷夏,那麼,就毀了他吧!
馬蹄聲打破了寧靜。
“公主,是吐蕃的金贊芒穹!”侍女驚喜的叫了起來。
贊蒙賽瑪噶眼裡掠過一絲堅定。
“金贊芒穹見過公主!公主受委屈了!”翻身下馬,金贊芒穹躬身撫胸,一絲不苟的完成禮儀。
女人在夫家受了委屈,孃家人總是要出頭的。
贊蒙賽瑪噶淡淡一笑。
在瑪旁雍錯湖呆了許久,贊蒙賽瑪噶堅定了自己的意志,對這些挫折已經渾不在意。
彈奏着扎木年(六絃琴),悠揚的音樂在湖畔迴盪。
(扎木年曆史悠久,究其起源,衆說不一。有的認爲:扎木年是古代由印度傳入西藏的一種多絃樂器演變而成的;有的根據藏文古代文獻《西藏王統紀》中,松贊干布賜宴時曾有藝人演奏樂器的記載,判斷扎木年是於唐代從內地傳入西藏的,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而爲數較多的西藏學者也根據藏文古文獻認爲:扎木年源於西藏本土,是藏族自己創造的鄉土樂器,約有六七百年的歷史。我國著名民族音樂學家、音樂學院田聯韜教授,他在《藏族傳統樂器》一文中說:“筒欽、扎木年、豎笛等應爲藏族本身創造的樂器。”)
“上部北方的草原上,有一頭兇猛的野公牛;從山谷內傳來呼喊聲,從谷口處傳回應答聲,從衛地射出了一支箭,就在此呼彼應之間,射殺了獵物。”
“虎肉懸掛在鐵鉤上了,兩旁有窺伺者盯上了它;如果不能火速前來拿取,過了明天后天,魚鷹和水獺將會吃掉它。”
“果然是一條大魚啊,能抓就把它抓住吧!天上的銀河地面的水,相距雖遠也能連在一起;沿着河水越走越近了,往上走就會直達天際。”
贊蒙賽瑪噶唱完,凝視着金贊芒穹:“記住了嗎?”
吐蕃人不說個個能歌善舞,會歌舞的人比例也高,金贊芒穹恰好也是其中之一,記這歌曲當真是沒難度。
贊蒙賽瑪噶回贈了棄蘇農贊女帽一頂和古舊珍貴鬆耳石三十顆。
金贊芒穹一臉茫然。
看不懂。
幸好,這也不是給他的,他不過是個捎件的工具人。
……
穹隆銀堡中,氣氛空前緊張。
金贊芒穹的使團,包括他本人的所有物品都被搜了一遍,理由很敷衍,說是虛格妃的寶石飾品丟了,卻無人對金贊芒穹攜帶的三十顆鬆耳石多看一眼。
醉翁之意不在酒——雖然醉翁還有幾百年纔出生。
只要智商基本在線的,都能看出吐蕃與象雄交惡,隨時可能翻臉。
這一番搜索,只是防着使團傳遞什麼不該傳遞的消息回去。
同時,王宮內依舊在爭執。
雖然雙方都在剋制着,卻不妨礙他們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
李迷夏的態度極爲堅決,歷數自吐蕃危機以來苯教對象雄的掣肘,不許苯教再插手朝政。
否則,魚死網破!
苯教如何會放棄已經到手的權力?仗着影響力龐大、信徒衆多,與李迷夏僵持起來。
火藥味濃郁,此時吐蕃使團的離去已經無人關心。
至於說棄蘇農贊可能會翻臉攻打象雄,倚仗地利,難道還不能拖個一兩年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