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這是先斬後奏!”長孫無忌手裡抓着胡麻煎餅大口吃着,一邊嚴厲批評道。
“確實,都跟他這麼搞,還不亂套了。”中書令王珪說這話的時候,還特意瞧了秦琅兩眼,很明顯話裡有話。秦琅就是先斬後奏的代表,不止一次這樣做了,可以說這股子亂風氣,雖不是從秦琅始,但他把這風氣弄起來了。
中書侍郎馬周面帶憂色,“侯君集雖也做過兵部尚書拜過宰相,但他早年也只是聖人的親衛將領,從未親自統兵征戰過,更別說統領一方獨擋一面。如今西域戰事開啓,距離中原又萬里之遙,這般大戰,侯君集不聽朝廷統一統籌調度,私自出兵,我怕他未必能掌控的了局面!”
秦琅打吐谷渾時,雖然也有點先斬後奏,可問題是秦琅做了充足的準備,隴右軍上下也早就磨刀霍霍準備已久,侯君集並沒有這樣的條件,或者說能力。
沒有幾個宰相,此時會看好侯君集,或者說,根本沒有誰真正相信侯君集的能力。
別看他當過兵部尚書拜過宰相,此時也還掛着右衛大將軍的銜,可這位能上位憑的是什麼,大家都很清楚,那是因爲他是皇帝潛邸心腹,是皇帝年少時的玩伴舊友,更加上多年隨皇帝南征北戰的忠心護衛,以及在玄武門之變當天,做的那件天大的功勞。
“侯君集連箭都射不好,更從沒有帶過萬人以上的部隊,讓他來統領整個西域的戰事,我看不行。”魏徵很不客氣的當衆說道。
侯君集射術不好是出了名的,這傢伙比較勇悍,一杆馬槊一把鋼鞭倒是很猛,只是他以前在皇帝麾下,確實只是以侍官長的身份存在着,從沒有說單獨統兵過。他做兵部尚書時,也沒有表現過半點大將之纔來。
先前在政事堂裡就被宰相們瞧不起。
“西域戰事已開,我大唐必須干涉,可距離太過遙遠,這仗不好打,所以越發得選一個優秀的大將統領方行,侯君集不行!”
秦琅坐在那裡倒沒吭聲,他跟侯君集的關係堪稱勢如水火,鬧的很僵,可皇帝對侯君集也是格外寵信,兩人鬧矛盾,皇帝也是幾次調停,雖說罷了侯君集的相,可將他放在西北,也是有意鍛鍊他。
這種時候,秦琅就算說的正客觀,有心人也會認爲他是藉機報復,反倒不如不說,還顯得他大度呢。
反正侯君集向來被宰相們瞧不起,軍中也缺少資歷威望,哪怕皇帝特意讓侯君集去跟代國公李靖學習兵法,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皇帝有意要扶起侯君集來,其實也不外乎侯君集是心腹,忠狗,好用,也有意以同是關隴出身的侯君集向李靖學習,來接替李靖在關隴將領的領頭地位。
與之對立的,當然是軍功新貴集團了,而大唐軍功新貴最強大的當然還是山東豪強,如今又是以太尉秦瓊爲領袖。因爲秦瓊低調,所以隴右之戰後,出將入相的秦琅,已經隱隱成爲山東集團的核心。
皇帝重用秦琅,卻又死命扶侯君集,擺明了是想繼續維持先前重新重用李靖,以平衡功高望重秦瓊的那套。
“要我說,朝廷應當調隴右河西之兵入西域,不能只靠那些胡人。”長孫無忌吃完胡麻煎餅,高聲表態。
秦琅笑着接話,“我以爲趙國公此話甚是有理,不僅要發隴右河西精兵,還應當派一位宰相前往統籌大局,我看,應當請趙國公親自前往伊吾坐鎮,指揮各路漢蕃兵馬,聯合圍剿阿史那咥力。”
長孫無忌倒是愣了一下,沒料到秦琅會推他出來,一時有些搞不清情況,長孫無忌跟隨李世民多年,絕對的心腹,但他有一個不足之處就是缺少軍功。雖說他長孫家世代將門,父親長孫晟還是名將。
可長孫無忌跟李世民那是布衣之交,一直都是謀主,真沒打過仗。若是有點像樣的軍功,當初也早就坐穩右僕射之位了。
“趙國公,我以爲此次對西域的策略,以滅咥力爲主,擒滅咥力後,西域要重定秩序,這涉及到方方面面,必須得有趙國公這樣的宰相重臣前往,方能鎮的住場面。”
“至於軍事方面,倒是其次,我建議以涼州大都督府長史李道宗,蘭州都督程咬金二將爲副,再調蘇定方、薛萬徹爲左右先鋒,自隴右、河西抽調兩萬精銳前往伊吾,相機將龜茲、焉耆、疏勒、高昌的咥力部驅走,讓他們得以歸附我大唐便好。”
秦琅的這個提議,讓長孫無忌有些心動起來。他一直以來,最遺憾的還是缺少軍功,軍界沒有什麼威望。秦琅現在給他一個機會,有這些名將輔佐,長孫無忌不用擔心軍事。
反正他掛帥,具體的作戰聽從這些猛將的,讓他們去打便是。
“我覺得還是衛公親自掛帥比較好,衛公赫赫戰功,西域也素有威名,衛公出馬,定能馬到成功。”長孫無忌笑着說道。
“我啊,還是算了吧,此次西域局勢,打只是小手段,真正的還是要能鎮懾威服諸部,而且我聽說當年阿史那泥孰來長安,與聖人結拜爲異姓兄弟,當初趙國公也與泥孰關係甚好的。”
“還行吧。”長孫說道。
兩人一唱一和,倒是配和無間。
右僕射高士廉自然能看的出這是秦琅有意讓長孫無忌去西域賺軍功的,擺明了就是去鍍金,他是長孫無忌的親舅舅,這事當然支持。反正如秦琅所說,如今有吐谷渾、薛延陀,還有東突厥和党項等諸部歸附大唐,這次用兵他們都會派兵協同。
又有隴右精銳,再加上咥力現在也搞的人心背棄,小乙利可汗被殺,泥孰逃往焉耆,他這已經是作死到極點,大唐招呼各路小弟圍上去,一通揍就能把咥力幹廢。
反正大唐這次出兵的目的又不是要滅西突厥,也不是要佔領西域,只是要討伐不臣之肆葉護可汗一人而已。
所以西突厥的泥孰、同俄等,還有焉耆、高昌等這些臣服西突厥的西域國家,這次也一樣會配合唐軍,因此這樣的仗,其實就算讓侯君集來打,也一樣不會有什麼問題。
當然,秦琅理由是滅咥力是小事,重點是平定咥力後對西域的重新調整平衡,說這事得要一位宰相前去才行,一來宰相身份足夠,畢竟面對的是諸國可汗、國王等,二來也暗示侯君集沒這能力。
右僕射高士廉贊同吏部尚書、平章事長孫無忌前去。
雖然只是待漏院的小花廳裡,可其實在座的已經都是政事堂宰相,在這裡能統一意見,事情也就定了,只差執政事筆的一份報告而已。
魏徵建議還是讓秦琅去比較合適,認爲秦琅對隴右軍熟悉,秦琅推辭了,說身體有傷還沒有好呢,不適合長途跋涉顛簸,更不適合去統兵打仗,而且說自己外交斡旋這塊,水平還不夠,遠不如長孫無忌。
這才五更鐘聲響起。
宮門打開。
監察御史過來提醒,請宰相們率百官入朝。
於是秦琅等整理了下衣襟,各自起身。
宮門前,監門衛在覈驗門符。
秦琅從自己的金魚袋裡掏出了金色的魚符,魚符只有半片,另一半正在監門衛手裡,他們覈驗秦琅的官職,取出那一半魚符覈驗,魚符上有字,是秦琅的名字官爵,一半陰文一半陽文,中間還有一個同字,兩片合一,嚴絲合逢,便是合同。
如秦琅這樣的宰相,其實宮裡哪個不認識,但制度不可更改。
先前長孫無忌有一次受召入宮,就一時大意忘記了把身上的佩劍給解下來,直接帶劍面聖了,慘遭御史彈劾,結果最後皇帝說赦免長孫無忌,可那位守門侍衛卻因失職而被判死刑,後來還是幾位宰相求情,於是最後長孫無忌罰俸,那位侍衛得免死刑,貶降出宮。
代國公李靖今日也奉旨上朝,宮門口內侍還特意爲他準備了一頂輦,四名小宦官擡着李靖上朝,這可是特殊榮寵。
房玄齡與高士廉率領百官魚貫入宮,上朝。
天色微亮。
秦琅終於拾級入殿。
金殿之上,百官按班位而跪坐。
三師三公位置最前,在皇帝御階之下,各有坐位,位在宰相之上。
接着便是政事堂宰相們,不論本品階位,都是僅次三師三公之後,每人也各有坐位。
宰相之後,分文武兩班站立。
總的來說,以職事官高低排序,同職事官則按爵位高排,爵位再相同按散階本品排前後。
數名御史專門負責監督禮儀,站錯了可是要被記名的,敢大聲喧譁也要記名問罪。
太尉秦瓊不在京,司徒長孫無忌是現任宰相,司空高士廉也是宰相,檢校司空秦琅也是宰相。
因此今日朝會,宰相們直接居於最前,開府儀同三事,同平章事的李靖,和同是開府儀同三司、同平章事的楊恭仁,也都坐在宰相之列。
百官排班按序,三品以上官坐滿金殿,而三品以下的今天大朝會只能排到了殿外。
秦琅坐在自己位置上,聞着殿中燃的香,很享受,大唐的宰相們待遇還是不錯的,上朝也還有坐位,有軟墊呢,開府儀同三司以下官員,則只能跪坐在殿中蒲團上了。
當然,比起宋朝開始只能站着上朝,甚至到了清朝還得跪拜相比,大唐的官還是很優越的,尤其是宰相,真正的與天子坐而論道啊。
禮官唱和,皇太子承乾駕到。
太子駕到一會後,皇帝也終於到了。
百官分列兩排,左右面對着面山呼萬歲,等聽到皇帝喊免禮平身後,百官這才轉身面向殿上。
大朝會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