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醒來時已是次日的午後了。她坐起了身,伸手揉了揉隱隱發疼的太陽穴,一面將腳放下地,便聽見屋中有人道:“你醒了。”
她坐在牀沿邊,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看見秦初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她愣了下,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不等他回答,她已赤着腳走到桌邊,徑直端了他面前的那杯茶一口飲盡。
“公主,餓了麼?”秦初目光復雜地看着她,“我叫人將飯菜送進來。”
蘇紫覺着還口渴,便又提起茶壺來倒了一杯茶,她端着茶杯喝了一大口,方道:“是有些餓了,你是在這等我一起用早飯?”
沉默了一息,秦初平靜地道:“這是正午了。”
蘇紫有些驚訝地看他一眼,又轉頭看了看窗外,明亮的光線灑落在窗臺上,外邊的樹葉綠得晶瑩發光。
“喝太多了!”蘇紫自語地道。
秦初沒說話,他去門外叫人送飯菜進來,回來坐下了,方緩緩道:“公主昨晚是與蘇相一起喝酒?”
“不是,我在街上遇上個有趣的姑娘,她家開客棧的,請我喝酒。”蘇紫笑了笑,“索性我也沒有事情,便去了,不過沒想過會喝醉。”
秦初蹙了蹙眉,責備她,“公主涉世不深,怎能隨便和陌生人一起喝酒?你怎知她是否別有用心?”
“沒事的,蘇公子也認識她。”蘇紫不以爲意地道。
“公主與蘇相很熟?”秦初不經意地問。
“還算熟悉罷,我當初逃婚的時候就住在他家。”蘇紫坦誠地道。
秦初恍然明白了蘇相對他的敵意,蘇相大約對公主的心思並不單純罷。他微帶思索的目光掃了一眼蘇紫,又覺着這也不打緊,該令人擔心的只是皇帝而已,昨晚……
“駙馬,你在想什麼?”見他發呆,蘇紫有些好奇地問。
“公主沒有什麼不適罷?”秦初遲疑地問,目光帶了些愧色。
小玉提着食盒進來了,正巧聽到駙馬問的話,她心下一慌,踩住了裙襬,她忙扶住了一旁的桌子,這才穩住了身形。
這番動靜引起兩人的注意,秦初目光微沉,已有了不好的猜測。
蘇紫卻好笑地道:“小玉,你小心些。”
“是,公主。”小玉走過來,將食盒裡的飯菜端出來,一一擺在桌上。
想起秦初問她的話,蘇紫轉頭看着他,道:“沒什麼,就是有點頭疼,不過現在也好多了。”
秦初笑得勉強,“那便好。”他站起了身,“公主,你慢慢吃罷,我先出去了。”
蘇紫點了點頭。
他卻並不立即走,對着一旁在佈菜的小玉,吩咐道:“小玉,你過來一趟,我有事情交給你做。”
小玉看了他一眼,大抵猜到他的意思了,便低着頭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走過了一條廊檐,下了臺階,在院子那邊的角落站住了,蟬聲在院子裡響亮地鬧着。
小玉低着頭,站在他面前。他以爲小玉是害怕,板着的臉緩和了些,沉聲道:“你
昨晚是一直在門外守着?”
“是。”小玉低聲答,對於沒法好好保護公主的事情,她感到自責。
“那麼……”秦初斟酌着該如何問才比較妥當,總覺着有些難以啓齒,“皇上是何時出的臥房?”
小玉倏然擡頭盯着秦初,冷笑道:“駙馬爺!這樣說來,你是明知道皇上和公主在一起,卻視若無睹?”
秦初怔了一怔,臉上有了些羞辱的紅色,他抿了抿脣,眼神痛苦地看了一眼小玉,“小玉,我有什麼辦法?他是君,我是臣,這原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
“我一直以爲駙馬爺是將門公子,自當有豪邁大氣的將士之風,誰知駙馬爺竟是這樣膽小的人!”小玉氣憤地指責。
“小玉,你不能這樣說我!”秦初沉着臉,他待下人還算和氣,可不代表他能忍受一個丫鬟的責罵。
小玉氣得臉發紅,她冷聲道:“駙馬爺做得不對,奴婢自然該爲公主罵你!你要怎樣罰奴婢都好,但奴婢不能不說,駙馬爺就是個懦夫!”
“你……”秦初只覺身上一陣發熱,目光漸漸由怒轉爲黯然,他自嘲地道,“小玉,你說得對,我是個懦夫,你罵得好。”
見他肯主動認錯,小玉怒意稍緩,道:“駙馬爺,連奴婢也曉得做丈夫的該保護自己妻子,您自然更明白這個道理。一回糊塗便算了,以後還請駙馬爺記住,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您都不能傷害公主。”
“那麼公主昨晚……沒事麼?”秦初目光微亮了些。
小玉譏諷地道:“皇上看了公主的身子,還親了公主,不知道駙馬爺覺着這算是有事還是無事?”
秦初的臉色變化劇烈,身體變得僵硬,目光有些滯然,他緊握着拳頭,彷彿在忍耐着什麼,心尖如被毒蟲咬噬般疼。
小玉看着他的臉,忽然有了些同情,卻又覺着這該是他的懲罰,她福了福身子,道:“駙馬爺若沒有旁的話,奴婢便退下了。”
秦初的眼珠動了動,有些鬆散的目光定在小玉臉上,緩緩道:“你放心,不會有下一回了,我願意用生命來保護公主。”
“奴婢沒什麼放不放心的。”小玉看了他一眼,“駙馬爺記住今日的話便好。”
***
這幾日駙馬的態度變得多了。蘇紫覺着十分詫異。以往她與秦初是互不相干,她玩她的,他看他的書,這幾日卻大不相同。他竟捨得花時間來陪着她,顯得有些嚴肅正經的臉上也有了溫和的笑,她做什麼,他都說好,對她的態度簡直與對待那位寶貝小妹差不離了。
這變化是七夕節過後纔有的。蘇紫便猜測,大約是見着皇帝待他妹妹很好,他一時高興便也待她好起來。有個人陪着哄着,也沒什麼不好,尤其秦初這樣嚴謹認真的人,忽然對她好起來,還真是挺有趣。
直到第五天的夜裡,蘇紫又覺着,大約也不是那麼有趣了。
她剛踏進臥房,便發覺了,臥房變了個模樣,紅燭、喜字、紅帳,這些佈置像是新房。她正疑惑着自己是否走錯了屋子,想要退回門口看看,一轉
身卻又嚇了一跳。
駙馬長身玉立地站在她面前,他穿了一身新郎的紅衣,頭髮也以一根紅帶挽起,如火的紅衣襯得散落在肩上的頭髮格外黑格外亮。
“駙馬,你……”蘇紫想了下,驚訝地叫道,“要納妾?”
秦初已決定與她做真正的夫妻,他既然娶了她就該負責,他反省了自己,覺着七夕那夜由着皇帝帶走她的原因有許多,最重要的一條便是他沒能真正把她看成自己的妻子。小玉的一番話令他羞愧難受,更令他意識到他對於公主也並未那麼不在乎,得知皇上對公主做的事情,他幾乎連殺人的心都有。
是以,面對她的疑問,他鄭重地答道:“公主,你可有心儀之人?”
他怎麼問她這個問題?蘇紫目光四下一掃,確定沒有小妾的存在,她有些驚疑地看了看秦初,大約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的。”她不及多想便答道,她並不打算一輩子呆在公主府。
“有也不要緊,公主,我能夠等你。”秦初目光真切地看着她。
“駙馬,你這樣說也太突然了,你不是不喜歡我麼?”蘇紫探究地問。
“我想,大約也沒有那麼討厭,時日久了,應當會喜歡。”秦初思忖着道。
蘇紫想了下,道:“是不是你怕皇上待你妹妹不好?所以……”
“不!公主,我是真心誠意地希望和你在一起。”秦初見她誤會,忙解釋道。
蘇紫疑惑了,“你怎麼忽然會這樣想?”
秦初猶豫片刻,道:“我不想說。”
蘇紫走到了桌邊,在椅子上坐了,沉默了會兒,神情認真地道:“駙馬,我也可以與你說實話,我並不會一直留在京城。”
“公主要去哪裡?”秦初驚異地看着她。
“這個還沒決定,我想自由自在地活着,想去哪裡都行。”蘇紫聲音裡帶着嚮往。
秦初靜靜地看着她,許久,方纔輕輕吐出一口氣,自嘲地一笑,“公主,自由地活着固然好,只是未必辦得到。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牽扯,要斬斷一切,那也必定要經受一番痛苦的掙扎。”
蘇紫不置可否地笑了。
“公主,你想得太天真了。”秦初嘆了口氣。
蘇紫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牽絆。宮裡邊的親人只有太后與三哥,但也並非割捨不掉,她相信沒有她,他們也照樣能過得很好。
蘇紫道:“或許,不過總該試一試。”
“公主,你早晚會明白,這樣的事情在皇室辦不到。”
“到時候再說罷。不過駙馬若是真想成家了,如今便可以去找心儀的姑娘,到時候我自會離開。”
“公主,不要這樣說罷。”秦初有點不高興地道,“除非公主真的離開了,否則我是不會放棄公主。”
“看來我們是沒法達成一致的意見了,那麼就讓一切交給時間來決定。”蘇紫有點無奈地道。
秦初點了點頭,他站起來,從櫃子裡抱出了被子來,鋪好了以後,他轉身道:“公主,時候不早了,睡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