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下着細細的霧雨,已有了幾分夏末秋初的微涼。
堂屋裡,蘇紫坐在木窗後面的烏木靠背椅子上,手裡拿着一根通身碧綠光潔的玉簫。
“下雨了。”秦初站在窗前,凝望着雨幕下的青青枝葉。
“雨天真無趣,我本打算出去走走的。”蘇紫垂首琢磨着玉簫,又道,“方纔我吹的那支曲子,好聽麼?”
秦初不善撒謊,頓了頓,道:“那是風神曲罷?”
見他不答反問,蘇紫不禁嘆了口氣,將玉簫拋給了他,並請他也一定吹一曲。
秦初也不推辭,世家公子哥大多皆是慣會這類風雅的消遣。
也不知他吹的是支什麼曲子,簫聲本就悲涼,在這樣兒悽風愁雨的天氣,幽微婉轉的聲音直惹得人想落淚。
蘇紫沒能出聲打斷他,因爲有人比她先開口了。
“堂兄真是好雅興啊!”
門口的人半側着身體,下人正替他脫下身上的蓑衣斗笠,淺藍色的絲緞長袍勾出修長的身影,側顏的脣角有着閒適輕鬆的笑意。
正是好些日子不曾見的秦子軒。
蘇紫有些驚喜,笑道:“子軒堂弟,我還當你把我們忘了。”
秦子軒笑着吩咐下人將東西收好,方一面進屋,一面道:“哪兒能啊,這不是剛回來便過來看堂嫂和堂兄了麼!”
秦初將玉簫橫在了手心裡,右手肘擱在窗臺上,目光微有驚訝,“子軒外出了?”
秦子軒拖了一張椅子過去坐下,頷首,道:“左右也閒着無事,科考也得明年秋天了,我便去南方各地走了走,那些風光倒也頗爲迷人。”
蘇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南方啊……”
秦初微笑,“你倒是會玩。”
秦子軒又略帶興味地道:“最大的收穫便是我遇上個美麗的姑娘。”微頓了頓,他摸了摸鼻子,“不過就是她身邊老跟着個戴面具的男人。”
蘇紫彷彿想到了什麼,卻如閃光般掠過,沒了蹤跡。
秦初搖搖頭,道:“想來是人家已成婚了,子軒別去招惹。”
“應當不會的。”秦子軒的語氣不大確定,他微煩心地蹙了眉頭,又笑了笑,“算啦,別提這個,我可是專程來看堂嫂的。”
蘇紫道:“你也是來看熱鬧?”
秦子軒輕咳一聲,脣角滿是笑意了,“堂嫂說哪裡的話,你有了身孕是件喜事兒,我自是要來祝賀你的。”
這可不算喜事兒,蘇紫興致不高地道:“那麼多謝你了。”
秦子軒並不見這對夫妻有何喜色,心底詫異片刻,隨即又想到素雲姑娘也有喜了,方纔恍然。
雨水漸止,風猶微微地吹進幾許清涼。
怕她會冷,秦初吩咐人送了件狐毛毯子過來,沒一會兒,一個綠裳丫鬟垂着腦袋進來了,秦初將毛毯子貼心地蓋在了她的腿上。
蘇紫道了謝。
秦初站直了身體,道:“不必與我客氣。”
他的目光在丫鬟身上掃過,“你下去罷。”
丫鬟低眉垂眼,聲音難掩落寞,“是。”
秦子軒並不察覺堂兄
這時的發愣,歆羨地笑道:“外面還說你們夫妻感情不和,我看你們倒是蠻好的嘛!”
“等一等,你擡起頭來。”秦初忽然加重了聲音道。
“堂兄?”秦子軒微微愕然,不懂這個丫鬟是有何問題。
待這丫鬟擡起了淚眼朦朧的臉,他便吃了一驚,這不是那位身嬌體弱的素雲姑娘麼?瞧瞧這可憐的小模樣,他不禁略帶了幾分看好戲的心情。
“駙馬爺還有何吩咐?”素雲表現得如普通丫鬟一般恭順。
“素雲!”見她如此,秦初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我不是已告訴你,讓你好好歇着就是,這些下人的活也不必做了。”
“奴婢自己願意做,且這也是理所應當的。”素雲搖了搖頭,幾滴淚欲落不落,“駙馬爺與公主肯收留奴婢,奴婢已是萬分感激,奴婢怎好吃白飯呢?”
“吃白飯?”秦初聲調微高,神色愕然,“你怎麼這樣說?是別人說你什麼了?”
素雲擡了擡頭,神色悽哀地看了眼蘇紫,又低下頭來,哽咽着道:“不,沒有人說過這樣的話。”
秦初與秦子軒也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蘇紫。
“……”蘇紫抿了抿脣,有些無語。
秦初自是沒法疑心公主,只以爲是公主身旁的人刁難了素雲,便道:“素雲,你把這裡當成家也是一樣,不會再有人你說你什麼。”
蘇紫瞥了眼秦初,這個“再”字真的不是影射什麼?
素雲仍是搖頭,“奴婢不要閒着,能夠爲駙馬爺和公主做點事情,奴婢也會安心。”
秦初對於這類柔弱女子向來較爲憐惜,忍不住道:“那麼你便陪在公主身邊好了,也不用做些什麼,只要陪着她說說話就好。”
沉默半晌,素雲點了下頭,輕聲道:“奴婢聽您的話。”
秦初便轉過臉,“那麼公主的意思呢?”
這樣先斬後奏的事情有意義麼?蘇紫也只好表示同意,儘管她並不喜歡素雲,但當作還秦初的一個人情也好。
***
臨近正午,那位說是要過來的秦夫人,始終不曾來。
“或許她不來了。”蘇紫神色輕鬆地道。
“不會。”秦初微微沉吟道,“娘一向是言出必行,想來是有要事耽擱了。”
秦子軒建議道:“這麼幹等着也不好,嬸嬸若是不來,我們便可以先用飯了。”
秦初點了點頭,道:“也是,那麼我打發個下人去瞧一瞧。”
不等他想好叫誰過去,將軍府裡卻已來了個丫鬟,穿着身嫩黃色衣裳,模樣伶俐乖覺,他認得是母親身邊兒的侍女芊芊。
芊芊規規矩矩地行過了禮,道:“夫人打發奴婢來請駙馬爺、公主殿下過去用膳。”
秦初料想其中必定有緣故,便道:“娘有沒有說爲何忽然改了主意?”
芊芊道:“夫人沒有提,不過奴婢也猜着了,必定是因着皇上與淑妃娘娘來了府上。”
由於驚訝,秦初與蘇紫皆怔了一怔,下意識地不願去,可這也不是能推辭的事兒。
秦子軒微一挑眉,這確是好事兒啊,皇帝肯陪淑妃
回孃家,到底是寵着她的,日後他們秦家的根基便也更穩固,他明年便要參加科舉,此時先去皇帝面前混個臉熟也好。
他便謙和地微笑,“芊芊姑娘,我也許久不曾見大伯與嬸嬸了,方便與堂兄一起過去麼?”
芊芊素來是瞭解夫人心思的,故而秦子軒纔會問她。
芊芊淺笑,“軒少爺許久不來了,夫人還時常唸叨呢,又豈會有不方便的道理?”
一家人也不必太講究,便同坐一輛馬車過去。蘇紫顯得有些心神不安,她也料着了,清柏大約是疑心孩子的事兒,待會兒說不定會故意試探她,她若露出半點心虛來,事情便極糟糕了。
秦初彷彿看出她的擔憂,握了握她冰冷的手,帶了點安撫的口吻道:“不會有事的。”
蘇紫勉強笑了笑,清柏並非好忽悠的人,她又怎能安心呢?
秦子軒瞧得有趣,忍不住揶揄道:“不過是吃頓飯罷了,堂兄還怕嬸嬸會吃了堂嫂?”他佯作惶恐,“難道嬸嬸有那麼可怕麼?我也該後悔過去了。”
秦初不禁好笑,“子軒莫要胡說。”頓了頓,他意有所指地道,“可怕的倒是旁人。”
在三人說說笑笑裡,馬車已到了將軍府門口。
早已有個十二三歲的丫頭片子候在門口,見馬車停了,便端了備好的矮凳擱在車旁,伸手扶着幾人下來。
“老爺與夫人在堂屋陪淑妃,駙馬爺與公主快過去罷。”微頓了片刻,小丫頭的眼睛微睜大了些,“怎麼軒少爺也在?”
秦子軒是最後一個下來的,他微微一笑,“怎麼,我不能來?”
小丫頭微微紅了臉,囁嚅道:“奴婢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有些意外罷了。”
秦子軒瞧着她發紅的臉頰,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叫什麼名兒?”
也不知是被三公主欺壓太久怎麼的,堂弟如今愈發沒個正經樣兒了,秦初微帶責備地斜了他一眼,“行了,快進去罷。”
誰知這丫頭竟也聽話,“奴婢是碧葉。”
“真好聽。”秦子軒笑眯眯地誇讚一句,餘光瞥見堂兄他們已走了,忙道,“堂兄,你們也等一等我嘛!”
小丫頭羞澀地忸怩着,卻忽然着了慌,撒着兩條細腿兒趕上去,終是喘着氣在院子裡攔住了幾人。
“碧葉兒,你跑這樣急做什麼?”秦子軒驚訝地問。
“奴婢還有話忘了說。”碧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望着蘇紫,道,“公主,皇上讓奴婢在門口守着,說是讓您先去南院兒見他。”
這麼快就來了!
蘇紫心裡倒反而安定了些,“好,我知道了。”
秦初眉頭緊蹙,“我陪你一起去。”
這種時候,他陪着去不是火上澆油麼?
不待她說出拒絕之話,碧葉已搶先道:“不行,不行,駙馬爺別去,皇上特意囑咐了,他只見公主,說是有些要緊的話要告訴公主。”
秦子軒並不多想,笑道:“想來是太后讓皇上帶話呢,堂兄就別去了,走罷,我們去見大伯。”
沉默了片刻,秦初眸光深深地看她,道:“那麼你自己小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