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安寧的症狀已經減輕許多,用過白粥,蘇紫搬了張小杌子陪她坐在船頭看風景。
忽然聽得背後有人道:“兩位蘇姑娘好興致,今日天氣大好了。”
昨夜回去後,蘇紫纔想起讓安寧也換個名字,爲免人疑心,安寧改了姓隨着蘇紫一樣,名兒卻不曾改。
蘇紫見白夙走來了,與她們一同望着江面,便笑道:“白夙,昨夜多虧了你的藥,阿寧纔好些,我也不和你說道謝了,以後我便交了你這個朋友。”
白夙笑着將目光轉到了安寧面上,“這位姑娘氣色的確好了些,如何?可知我不是壞人了?”
安寧微微尷尬地笑了,“大師,對不住,昨天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白夙搖搖頭,右手指着蘇紫笑道:“你和蘇姑娘一樣叫我名字好了,我可當不起大師二字。”
蘇紫道:“阿寧別看他這樣說,他必定是覺着大師二字聽來太老了。”
見蘇紫說得唐突,安寧還怕白夙怪她,卻聽得白夙笑道:“不錯,不錯,蘇姑娘真是妙人,我心裡想什麼也能猜到。”
安寧忽然問,“白……小師父,你可知還有多久到南水?”
她到底叫不出名兒來,一是陌生,二是他雖爲和尚卻也是男子。
白夙仿似能看出她的難處,微微一笑,“大約臨近黃昏時才能到了,不過也不妨,小僧陪兩位姑娘說笑話兒解解悶也就混過去了。”
安寧面色悵惘,她實在難以忍受舟車勞頓,長了這麼大,還沒如此累過。
蘇紫卻是眼睛微亮,笑道:“和尚不該是講些經書佛典麼?還會講什麼笑話兒?”
白夙笑道:“正是和尚纔是有許多笑話呢,每日寺廟上香的人形形色色,求佛問神的原因也各有不同,要真編成故事來也可以編成千上百個了,更別提我們偶爾下山化緣時碰上的趣事兒。”
蘇紫道:“既這麼有趣兒,世人皆想做和尚了,你在寺廟不認真唸經敲木頭,單注意這些個故事了?”
白夙道:“蘇姑娘,那是木魚,不是木頭,再則,誰說和尚就非得唸經不能看旁人笑話兒?大千世界,千變萬化,我們立於紅塵之外,才更能看出些端倪來。”
安寧從未聽過這樣的話,呆了呆,道:“這便是旁觀者清了。”
白夙對她笑了,“姑娘說得是。好了,咱們還是來說笑話兒了。”
蘇紫忙道:“我想聽你們廟裡和尚的笑話兒,不許用杜撰的!”
“這個麼……”白夙低頭想了一想,忽而笑了,“有了,這還是不久前的新鮮笑話兒。有一位小姐來了我們寺廟,她跪在蒲團上,望着佛祖,這般跪了一個時辰,忽然拿出匕首來尋死。”
安寧忙問,“這好好兒的爲何要尋死?況且當着佛祖的面也太不恭了!”
白夙笑道:“幸好大家把她給攔下了,一問方知,她原是有位未婚夫的,兩人青梅竹馬,倒也是一段好姻緣,誰知,這未婚夫病死了。”
蘇紫道:“她這是在殉情!”
她也見過淑妃娘娘如此做,難道鳳朝女子皆是癡情的麼,一個個偏這樣。
白夙卻搖了搖頭,“對也不對,她跪的
一個時辰便是求佛祖讓她轉世後仍能與那人做夫妻,她尋死便是想用血來向表明她堅定的決心,她說下輩子她也非宋郎不嫁。”
安寧心中感觸,“這女子倒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那後來她怎樣了?”
蘇紫卻抗議了,“說好的笑話兒呢?誰要聽這些言情故事了?”
“姑娘別急,後來笑話便有了。”說到這裡,白夙自己先笑了,“蘇姑娘也知道,我有位師弟清柏,他那時正練過劍回房,經過寶殿,見了這情形,便對那小姐說了一句話,那小姐便不死了。”
安寧好奇得緊,“你師弟說了什麼?”
白夙道:“他說若你真要死,我便送你一程。他拔出長劍,那姑娘登時傻了,直到師弟走了,她還看着他背影沒回過神。”
蘇紫搖搖頭,“不好笑,這就完了?”
白夙道:“還差一點便完了,那位小姐此後三天兩頭往寺廟跑,香油錢是源源不斷地送了來,大家也便歡喜她來。她倒也不是真爲了上香,竟是看上我師弟了。”
安寧先前還爲女子的癡情所感動,忽然來這麼一個急轉彎,她有些回不過神,“啊?”
蘇紫卻笑得倒在了安寧的肩上,捂着肚子,“我還當她對未婚夫多癡情呢,居然轉眼就愛上個和尚了。”
安寧難過,“怎麼這樣呢,阿紫,不好笑!”
蘇紫仍是笑,“越是冷的笑話回味才更覺好笑呢,你想一想,那小姐必定也是大戶人家,上個香便給她父母領個光頭和尚回去,她父母那目瞪口呆的表情會是怎樣?”
聞言,白夙失笑,輕輕搖了搖頭,他師弟哪是什麼光頭和尚呀!
***
白夙算得不錯,她們到達南水時夕陽西下,江面染了幾分明黃色,倒也算是好看。
白夙與兩人道了別辭去,兩人站在渡頭等着人來接。
蘇紫早在信中言明瞭兩人會扮作何模樣,也不怕來人會認不出。等人的工夫,安寧便在打量附近,幾家屋舍陳舊衰敗,過路行人面色皆是黃黃的,沒一個穿得好看,比起京中的村民還不如。
有好些人還在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安寧。
安寧蹙眉,這時一個身着藍色長衫、模樣文雅謙和的書生走了過來,他先看了眼安寧,然後將目光轉向了蘇紫,面上露出一絲微笑,“在下蘇祁,兩位便是京中來的貴客了罷,雲易託我來接二位。”
安寧道:“他自己爲何不來?”
蘇祁道:“姑娘是怕在下是壞人?只因二位身份特殊,南水也已接到聖旨,爲免令縣令生疑,雲易才託在下先接了姑娘家去住幾天。”
蘇紫笑道:“那便麻煩蘇公子了。”
蘇祁在前面領路,安寧不悅地低聲道:“雲易怎麼把這事兒告訴別人了,也不怕漏了風聲。”
蘇紫道:“你放心,這位蘇公子必定是信得過的人,我相信雲易是最不希望我們被抓回去的一個。”
安寧疑慮道:“你和他關係有這麼好?”
“……大概罷。”蘇紫含糊其辭。
蘇祁的家是在城外的平安村,據他說,平安村地方偏僻,村民多是愚昧無知之輩,目不識丁,並不關心城裡張貼的
告示。
田地漸漸多起來,稻秧綠油油地長在田裡,一大片一大片地成了片綠海。
安寧便問,“那是什麼草?”
蘇紫扶額,一時不想回答這麼弱智的問題。
倒是蘇祁回頭笑了,“你們這些千金小姐自然不識得,你們平日吃的米飯便是這樣種出來的。”
天色已經黑了,偶爾路過村民與蘇祁打招呼,蘇紫二人卻也沒引起旁人注意。蘇祁領着她們到了村西的一所小院子面前,院子由柵欄圍着,裡面只有一間竹屋與一間廚房,院內種着菊花。
安寧站在院內,一副很是受到震撼的樣子,“這、這、這地方能住人?”
蘇紫早已看出蘇祁家境清寒,怕他惱了,忙道:“阿寧,出門在外,別講究那麼多了,蘇公子的家已經很好,大約……”她嚥下了擠一擠就夠的話,看向了蘇祁,“蘇公子,你家只有這一間房麼?”
安寧不等他回答,便叫道:“我看這位公子不是什麼好人,阿紫,咱們還是趕緊進城尋家客棧罷!”
安寧初次出門戒備心極重,蘇紫嘆了口氣,“阿寧,現在城門也關了。蘇公子,今晚該如何睡?”
蘇祁風度極好,微微苦惱地嘆氣,“讓兩位姑娘住這種地方是萬分委屈,只是在下囊中羞澀,並無閒錢修繕屋子。外面看來是隻有一間房,知道你們要來,雲易已派人在裡面修了隔牆,隔出了一間房供姑娘使用。”
蘇紫笑道:“蘇公子,我們這樣麻煩你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怎麼還會覺得委屈呢?”
蘇祁瞧着蘇紫的神色真誠,眸中微閃,笑道:“我這下便不用擔心了,原想着王府郡主自是嬌生慣養,定是不好伺候,在下怕是有得頭疼了,沒想到郡主如此平易近人。”
安寧瞪起眼,“你說我不好伺候看着阿紫做什麼,她可不是什麼郡主。”
蘇祁一怔,看着蘇紫的目光有驚訝,他原想着看來比較隨遇而安的這位會是郡主,沒想到那位有些無知還有些嬌氣的人才是郡主。而這位男裝打扮的英氣劍客方是公主了。
蘇紫道:“蘇公子,這裡沒有什麼郡主,我是蘇紫,她是蘇寧,我們是從遠方來投奔你的表妹。這樣也不會讓村民懷疑了。”
蘇祁笑道:“如此也好,兩位表妹別在外面站着了,請屋裡坐着,在下去做飯,想必你們一定也餓了。”
屋內的陳設簡單幹淨,雖只有必用的生活用品,卻也擺放得整齊好看,足可看出蘇祁是個乾淨規矩的書生。
蘇祁指了靠裡的一間屋子,那便是給她們的了。兩人進去看了,一張牀,一張梳妝鏡,一方櫃子,便再無更多的東西了。
房間狹窄難免令人心生壓抑,好在還有一扇窗戶,窗臺擱着幾枝桃花。
安寧神色懨懨,“阿紫,我不喜歡這裡。”
蘇紫道:“這話別讓蘇公子聽了去,我們不會住久了的,若是雲易不來,我便帶你去客棧,一直麻煩蘇公子也不好。”
安寧聞言神色總算好了些,“阿紫,只等三天,三天之後便離開這裡。”
蘇紫答應了,“你先把屋子收拾下,我去幫蘇公子做飯。”
安寧一愣,阿紫竟還會做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