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守衛在他身邊的幾個人立即將他扶住,並小心翼翼地將他擡到牀上。
牧野笛極怒極悲下,逆血攻心,頓時舊傷得發,此時只能聽得到感受到外面發生的一切,
根本無力站起!
就在這時,牧野笛聽到了窗外有笛聲響起。
多麼熟悉的笛聲。
牧野笛心神大震,他已聽出這是骨笛所特有的聲音,帶有一種如同荒野般的蒼涼與肅穆。
只聽得夕苦恨聲道:“牧野笛啊牧野笛,你名爲笛,如今連笛子也落在我的手中了,你
又奈我何?”與此聲相夾雜的依舊是劇鬥聲及慘呼聲!
牧野笛一動也不能動地躺在牀上,此時他的心中便如一刀一刀地生生劃過般。
守衛在他身邊的人忽然驚呼道:“血……”
竟有血淚從牧野笛的眼中流出!
巨大的悲憤反倒使牧野笛明白了一件事,即便此時自己能夠站起來,也不能出去自尋死
路,他要爲兒子報仇,親手殺了夕苦,否則死不暝目。
倏地,窗外一聲清朗的聲音響起道:“夕苦,你竟敢闖霸天城,便是自尋死路!’是
範書的聲音,透着一股無法描述的威嚴與自信!
夕苦狂笑道:“霸天城不過是烏合之衆,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至於你範書,嘿嘿,
在地下山莊你尚且不敢向我出手,今日你能奈我何?”
範書的聲音道:“地下山莊讓你僥倖逃得一命,今日便將是你的死期!”
夕苦沉聲道:“範書,你如此年紀能成爲霸天城主,已頗不容易,放着好好的城主不做,
何必要自尋死路,你留在地下山莊的人,已被我殺了個千乾淨淨,難道你還想爲霸天城招來
屠城之災嗎?”
“屠城?哈哈,以你一己之力,敢出如此狂言!”
“我便讓你明白這是不是狂言!”暴喝聲後,窗外響起農袂掠空之聲,隨即便是狂擊之
聲,以尖嘯之刀刃劃空之聲。
牧野笛心中道:“原來霸天城留在地下山莊的二百名弟子已悉數遇難,想必夕苦定是設
計以飛鴿傳來假音訊,以麻痹範書!”
範書的武功果然卓絕不俗,但見窗外刀聲呼嘯如密雨狂風,估摸已折了數十招,猶未能
分出高下。
能與夕苦一較高下的人,無疑已是絕頂高手。
倏地,“叮”地一聲暴響,是長劍斷折之聲。
牧野笛心中一喜,因爲他知道範書用的兵器是刀,如今斷的卻是劍,這是不是說夕苦已
吃了虧?
但一喜之下,緊接着便是一驚。
他突然想到夕苦的長處⒉輝謁?慕7ǎ??謨諂浠牒裎奩サ哪諏Γ??哉哿吮?鞫運?
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
果然不出他所料,夕苦的劍被折了之後,刀聲反而更稀疏更短促了,似乎有束手束腳的
感覺!
牧野笛的心頓時再被提起,同時一陣陣的暴眩感向他襲來,若非咬牙支撐,想必他早已
昏迷過去。
摹地,一聲悶哼,是範書的聲音。
牧野苗心中一沉。
然後便聽得密集如驟雨般的利器劃空之聲響起!
牧野笛一聽便知是暗器劃空之聲,同時他也聽出暗器射出的方位各不相同,顯然不是一
個人所發。
又聽得夕苦一聲冷笑道:‘‘倚多爲勝麼?”
牧野笛心道:只怕是範書已受了傷,他的屬下齊涌而上救駕了。
果然,只聽得範書沉聲道:“不能讓老賊向牧野先生的屋子再靠近一步!’他的聲音已
有一絲顫音,顯然是受了傷。
頓時殺聲大作。
不時有慘叫聲響起!
但霸天城有三千弟子,其中不乏能手,那又豈是憑夕苦一個人的力量所能悉數殺淨的?
這時,圍在牧野笛身邊的四個人已有焦躁不安之色,其中一個人道:“倘若我們四人出
手,就容不得這老賦如此猖狂71”
忽聽得範書冷冷一笑道:“夕苦老賊,難道你沒有感到有何異常麼?”
少頃,夕苦便嘶聲道:“你……竟然用毒!卑鄙!”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牧野笛驚喜交加!
只聽得範書的聲音道:“女p你這般人,根本無權用‘卑鄙’二字評價別人!誅殺十
惡不赦的人,可以用任何方式!”
牧野笛心道:“對付夕苦這樣的人,的確無需顧忌什麼,但願範書能一舉制服夕苦……”
此念未了,倏聞夕苦悽聲怪笑道:“縱是如此,你們也休想困住我!’話音甫落,便
聽得兩聲慘叫響起!雖沒有親眼目睹,但可以猜出必定是霸天城之人發出的!
隨即響起一片嘈雜至極的聲音,’其中雜有痛呼慘叫聲,喝斥聲……聲音竟越來越遠!
待立於牧野笛身側的人恨聲道:“一定是讓那老賊抽身逸走了!”
果然,片刻之後,遠處隱隱約約的嘈雜之聲已經消失了,只有尖銳的唿哨聲此起彼伏!
牧野笛頓知夕苦已抽身而去,一時驚怒至極!
加土地傷末痊癒,體質極弱,怒急攻心之下,只覺腦中“嗡”地一聲,竟自昏死過去!
牧野笛醒來時已躺在牀上,睜開眼時,看到屋中有一個人背向自己,立於窗外,從背影
上看,應是範書。
大概是被牧野苗翻動的聲音所驚動,那人已轉過身來,正是範書。
牧野笛剛要側身而起招呼範書時,範書已搶步上前,按住他道:“牧野先生你身體虛弱,
要好好休養纔是。”
牧野笛見他神情誠摯,不忍拂他之意,於是便半臥於牀上,關切地問道:“夕苦他……
逃走了麼?”
範書緩緩地點了點頭,道:“夕苦的武功的確已高得不可思議!在下竟沒能將他阻下!”
言語間頗有愧疚之色。
牧野笛心中自是深深遺憾,但他口中還是道:“又爲範城主添麻煩了。”
範書忙道:“牧野先生切莫如此說。”
牧野苗輕嘆一聲,忽然想起一事,道:“夕苦他身中之毒難解否?”雖然牧野苗性情光
明磊落,對用毒之舉一向不屑,但夕苦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在心中他倒希望夕苦所中的毒
是無法化解之劇毒!
不料範書卻苦笑一下,道:“其實夕苦根本沒有中毒!”
牧野笛聞言吃驚不小!他失聲道:“那他……”
範書喟嘆一聲,道:“所謂的中毒,不過是詐兵之計,在這屋外院子裡的那片菊花的花
香頗爲獨特,花香中隱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若不細細分辨,極難發現。
我有意說了句語意模糊的話,料定夕苦生性多疑,會懷疑到這種菊香是有毒的。如此一
來,他一旦分神,我們便有機可乘。當時夕苦佔了上風,形勢不妙,我擔心牧野先生破其驚
擾,情急之下,便想到了此策!”
頓了一頓,他又道:“這歸根於此種花的氣味可以提神清腦,而我平日又事務頗多,每
次便要忙到子夜,所以常把這種花製成千花,帶在身邊,沒想到關鍵的時刻,還是派上7用
場!”
他是一城之主,自是日理萬機!
說着,範書掏出一隻小巧玲瓏的盒子,小心開啓,裡面果然有一枝幹花,乍一看與尋常
菊花的確沒什麼不同。
範書用手輕取出乾花,放在自己的鼻子下聞了聞,道:“休道夕苦多疑,就是換了我,
倘不是早已知情,也會把此花當作有毒!”
這時牧野笛也聞到了一股夾着腥臭味的菊花香,心道:此花貌不驚人,沒想到氣味倒是
奇異得很!
範書將盒子收起,又道:“我已讓人四下搜尋夕苦下落,同時再將夕苦之事告知各大門
派,夕苦已是武林公敵,想必也不可能過於拋頭露面了,只是我有事卻不明白,按理夕苦在
僥倖由地下山莊逃得一命後,應該隱藏起來,以待時機,他卻爲何要如此公然露面?無論誰
都知道霸天城,雖然沒有什麼絕世高手,但畢竟有三千弟子,他爲何要冒這麼大的風險來霸
天城?”
牧野笛道:“他的目標自然是我,當年他以爲我與師父都已死在他們手下,沒想到我們
會大難不死,所以我們……咳……咳……我在世上活着一日,他便一日不得安心,也許同時
他還想奪去我思師所摹的武學經典!”
牧野笛心中思忖夕苦已照武學經典習練劍法,想必其他武學也已染指,但地下山莊一役
時,範書助自己奪出武學經典,使夕苦的武功無法再提高,他自然不甘心。
所以夕苦來霸天城找尋自己的目的無非便是兩點,一是殺了牧野笛,二是奪武學經典。
範書自責地道:“都怪我用人不當,夕苦之所以知道先生在霸天城,想必是夕苦從我留
在地下山莊的屬下那兒逼問來的。”
牧野笛道:“範城主何言如此說?夕苦陰狠狡詐,他的手段又豈是人人都能忍受下來
的?”
霸天城本是魔道門派,視死如歸的人並不甚多,如果夕苦使出可怕手段,自是沒有幾個
經受得住的。
範書的眼中有溫暖人心的笑容,道:“自小我便信奉一點,在希望還沒有完全滅絕的時
候,決不輕言絕望,我想把這句話送給先生,希望先生不要沉浸於傷痛中,一切都會好起來
的。”
牧野苗雖然覺得一切未必真的能好起來,失去的東西也不會再來,但他仍是向範書感激
地笑了笑——爲範書的那份真誠。
在範書離開的時候,牧野笛忽然發現範書走路的樣子很怪,腰板挺得格外地直。
牧野苗心中一動,在範書身後問道:“範城主,你受傷了?”
範書的腳步停下,轉身,然後淡淡地道:“一點皮肉傷而已,我幾乎已把它忘了。”
牧野笛心中不由一熱。
侍奉於範書書房外的人已不再是孫密,而是一個比孫密更年輕的年輕人。
不但更年輕,而武功更高,更忠誠。
這個年輕人幾乎可以說是範書“撿”回來的,範書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賭坊裡
與一羣人大打出手,那時他的武功還算不上十分的高明,但在對手十幾個人的夾攻下,他有
着一種超越常人的冷靜,冷靜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對自己的生命毫不在於——要不然面對呼
嘯而來的刀劍,總會有所失措!
誰都知道每一家賭坊的後面都有不少的來頭,所以賭坊的掌櫃看起來笑容可掬,其實卻
是絕不能隨意招惹的人。
這個自稱“小水”的年輕人似乎並不明白這一點,他只知道他的母親病了,需要錢,所
以他便要來賭坊贏一些銀兩,而事實上他非但沒有贏來銀兩,反而把原來屬於自己的錢也輸
了。
他絕不能眼看着自己母親無錢治病,所以他要取回自己的本錢。
這當然很有些無理,願賭服輸,進了賭坊,就要有把自己的老婆孩子給賣了的準備。
但小水偏就無理取鬧!
其實以他的武功,去做別的無理的事——比如打家劫舍——也是綽綽有餘的,但他卻偏
偏不去。
他實在可以說是一個不但無理而且有點固執有點迂腐的人。
賭坊的人就像滾雪球般越打越多,他們必然不惜一切代價把小水打倒,否則以後就會有
層出不窮的“小火”、“小鳥”之流,賭坊就別想有個安寧之日。
必須殺一儆百!
所以,打到後來,小水除非出手殺人,否則他只有被打趴在賭坊的份。
可一旦他出了命案,以後便只有亡命江湖的份了。
亡命江湖對小水來說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但他不可能拋棄他母親這惟一的親人不管。
小水或許是一個很無理的人,但同時他肯定又是一個很孝順的人。
到後來,賭坊對小水一心想要回的本錢已根本不在乎了,因爲爲了對付小水,他們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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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代價要比這高一百倍,他們是爲了保他們的招牌而戰。
雙方都有些騎虎難下。
這時候,範書站了出來。
範書一出現,就把本來看似已不可能解決的事順利地解決了。
因爲他是霸天城城主,一百個賭坊也不能與霸天城抗衡,何況範書給了賭坊臺階下,他
補償了賭坊五百兩銀子,只要賭坊與小水和緩!
如果賭坊掌櫃這時還不見好就收,賭坊的掌櫃就是傻子!
範書給小水的銀兩更多,比給賭坊的銀兩多出一倍。
一千兩銀子只怕連死人也可以醫活了。
從此,小水便進了霸天城——那時範書剛剛成爲霸天城城主。
範書看準小水的武功,那時雖然不高,但以後一定可以有很大的進步!
的確如此,範書把自己的武功暗中傳給了小水,短短一兩個月,小水的武功在霸天城已
是出類拔萃了。
之後,範書又把由“平天六術”中學來的武功傳給了小水,此時的小水,已絕對可以躋
身頂尖高手之列。
連範書對他的進展之快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小水不足之處便在於他的內力,而他的長處便在於他的超乎常人的冷靜,如果不是因爲
小水大重“孝道”,範書甚至不敢把小水留在自己的身邊,大出色的人在自己身邊有時也會
成爲一種壓力或者說威脅。
但小水的“孝”讓範書相信自己可以把握住小水,在範書看來,“孝”也是人性的弱點
之一。
範書走向自己的書屋的時候,小水正靜靜地站在他的書屋的前庭,前庭的四周還擺放了
一些花木,而小水便如已融入了花木中一般。
花木與小水都是靜止的,如果說花木如畫,那麼小水看起來便像是畫上畫着的一個人。
直到範書走到小水身前不到七尺遠的地方,小水才橫跨出一步,攔在了範書的身前。
小水以平淡得近乎呆板的聲音道:“今天城主要用什麼樣的菊花泡茶?”
很奇怪的問題。
範書道:“今天心情頗佳,便用雙蝶菊。”
小水冷靜的眼神中這纔有了恭敬之色,他退出兩步,倒立一旁,垂首道:“你真的是城
主?”
範書對他的表現滿意極了,範書笑道:“難道誠主也有假的麼?”
小水很認真地道:“當然,連夕苦都可以有假的。”
範書很想開懷大笑,卻又故意板着臉,道:“這樣的話是可以隨便亂說的嗎?”
小水並不慌張——這一點便與孫密有很大的不同一—他道:“城主神色告訴我,此時說
這幾句話並沒有什麼不妥!”
範書看着他,說了句:“你很聰明”
然後便向他的書屋裡走去。
小水又復歸平靜,如同畫中的一個人般平靜。
小水說得不錯,連夕苦都會有假的,昨夜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範書演給牧野笛看的一
齣戲而已,牧野笛所看到的夕苦,其實便是範書。
範書與夕苦一樣會“平天六術”上的武功,所以牧野笛與夕苦之間的恩怨已大致瞭解,
加上夜色掩護,牧野笛身子又虛弱,所以無法看出夕苦乃範書易容而成!
事實上,牧野笛與夕苦三十多年來,只是前幾日在地下山莊見了一面,對他的容顏並不
十分清楚,加上牧野笛對夕苦恨之入骨,乍見“夕苦”恨意大熾,根本未去顧及其他!
之後,牧野笛只能由聲音去分辨,更吳無從發覺夕苦的假,他所聽到的範書聲音其實是
由小水發出的,小水不但聲音與範書極像,而且身材容貌也頗爲神似。
這也是範書當初看中小水的原因之一。
小水已習得“平天六術”中的刀術,刀法不俗,因爲不用真的對敵,而只需演一齣戲給
牧野笛“聽”而已,所以能夠與範書攜手演一出好戲,騙過牧野笛。
至於範書受傷,號角聲,院牆倒塌,暗器破空聲都不過是爲了加強“戲”的效果而已。
眼看着牧野笛悲痛欲絕的樣子,範書忍不住想大笑一場!
範書一人在書房裡坐下,整個霸天城範書最重要的就是兩個地方,一是這間書房,還有
另一處便是關押着武帝祖誥的地方。
範書偏愛這間書房倒不是因爲他的名字當中有一個“書’字,而是因爲他覺得身置書房
之中,許多靈感便會源源而來,助他完成驚天動地之舉!
如果有人說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也喜愛看書,那相信的人肯定極少。
但範書的確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常常會翻閱古籍,當然,他的目的不是爲了吟詩作文,
而是因爲他覺得許許多多的書中都記載了虛僞奸詐之事之人,當然,這一點不是每個人都能
夠從書中發掘出來的,而範書能做到。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與古時的大奸大惡的人之間有心靈相通的感覺。
如果有人瞭解範書的真面目,那麼當他見到範書手捧一卷書靜坐於書屋之中,只怕會大
吃一驚!
範書手捧書卷,專心致志地翻着,在這種時候,絕對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他,小水必須
絕劉保證這一點。
而小水無疑能夠做到這一點,小水每次見範書時,都要上前盤查,看範書是不是貨真價
實的範書,這實在是盡責到迂腐的地步,但範書卻很欣賞這一點。
爲了配合小水,他甚至爲小水想出一個方法,那便是一個月的每一天都用一種菊花來代
表,每次見到範書,只需問範書飲用什麼茶,便可以查出真僞。
範書一心算計別人,自然也必須一心防着別人的算計。
無疑,他這樣活着並不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