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心中石頭落地,立即爭先恐後地向門外衝去,店中的夥計走在最後,那女子攙扶着
楚清,亦隨衆人走到前院。
迫在眉睫的危險消除後,衆人方意識到出了客棧。仍是危機重重,生死未卜,四周院牆
上殺氣騰騰的風宮屬衆,讓衆人心頭“突突”亂跳。
正門外有數人持刀而立,熊熊烈焰在他們的兵器上映襯出紅色的光芒,閃爍不定,更顯
殺機,前院的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那陰鷙的聲音復響徹夜空:“段眉,老夫倒要看看你能熬到幾時!”
說話的是院牆上居中而立的一高瘦老者,髮髻高聳,手執一杆長槍傲然而立,槍尖直指
蒼天!
話音甫落,一聲怪嘯,客棧靠北向的一間屋頂倏然有兩個人影沖天而起,碎石斷木橫飛。
段眉、阿雪沒有料到風宮會這麼快掌握自己的行蹤,眼見四下已被完全封鎖,當下別無
選擇,惟有現身一戰。
段眉、阿雪兩人如夜鳥般掠空斜射,落於前院,院中人多不是武林中人,齊齊驚歎不已。
那高髻老者仰天長笑,笑罷方道:“段眉,你屢屢僥倖逃脫,今天恐怕再也沒有這麼幸
運了。”
段眉沉聲道:“霸天刀訣已被你們劫走,莫非還想殺人滅口?”
高髻老者冷笑道:“你想以這種手段讓風宮成爲衆矢之的麼?休說霸天刀訣並不是在風
宮宮主手中,即使在,又有誰敢與風宮爭鋒?何況在這荒僻小鎮,未必會有武林中人……”
數聲慘叫突然響起,打斷了高髻老者的話,三名風宮弟子竟不分先後地從高牆上栽落。
與此同時,已有人怒喝道:“什麼人?膽敢攻擊風宮屬衆!”
中年男子及客棧夥計皆已明白,定是他們的弟兄見客棧遭襲,前來救援,也許倉促間他
們已將風宮弟子誤認爲九煞門的人,所以就毫不猶豫地出手了,風宮弟子萬萬沒有料到在這
樣偏僻的小鎮中,竟然隱有衆多武林中人,猝不及防之下,立時被攻了個措手不及。
如此變故,連段眉與阿雪也暗自驚愕,心想莫非又有高手暗中相助,可讓她們絕處逢生?
思忖間,只聞一人頗爲震愕地叫道:“如意袖箭……難道是當年死亡大道中的殺手?”
十幾年前“死亡大道”上有一批極其出色的殺手,他們的殺人手段層出不窮,其中就包
括如“如意袖箭”發動的突然襲擊。這種袖箭與尋常袖箭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是以機括之力
射出,無論速度、準度,都絕非其它袖箭可比,當年“如意袖箭”爲他們出力不少,亦因此
而名揚江湖。
那高髻老者沉聲道:“難道死亡大道上的殺手死灰復燃?”旋即怪笑一聲,道:“縱是
如此,也難與舉世無雙的風宮相抗衡!”
略略提高了聲音:“膽敢與風宮抗衡者,格殺勿論!”
話音甫落,已有半數以上的風宮屬衆躍下高牆,悍然狙擊外圍的攻擊,金鐵交鳴之聲密
如驟雨。
攻擊他們的人的確與死亡大道有莫大關係,因爲他們本是旦樂的屬下,旦樂被牧野靜風
擊殺後,他們便奉蒙敏爲主,蒙敏本爲旦樂麾下兩大殺手之一,憑其聰慧絕倫的才智,甚得
衆人擁戴,但蒙敏一心要與牧野靜風一同退隱江湖,對門下的事不再過問,門中事務便由聞
佚人與屈小雨打理。這間客棧中的掌櫃就是聞佚人,而與聞佚人一同操持“風笛客棧”的,
則是屈小雨。
五年前,聞佚人、屈小雨諸人曾救出牧野棲,並讓“聖刀”卜貢子帶走了牧野棲,之後,
他們便隱世而居,門中兄弟雖未解散,但平時分處各地,已極少在江湖中走動。十天前,九
煞門有四名弟子投宿風笛客棧,酒後滋事,欲對一女客行不軌之事,屈小雨心杯不平,就設
法將這四人引至鎮外荒野中,再由門人弟子圍殺四人,九煞門的人萬萬沒有想到客棧中的夥
計竟全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出手狠辣。面對突然襲擊,他們立時處於下風,屈小雨的人皆是
殺手出身,對敵時絕不留情,在穩操勝券時,就起了對這四人斬盡殺絕之心。沒想到四人中
竟有一個詐死,當他得以逃脫時,立即將此事告之九煞門門主鄂狼,九煞門門主在武林各幫
派掌門人當中可謂武功平平,但他江湖經驗豐富,很快就察覺到殺他屬下的乃昔日死亡大道
上的人!對於死亡大道的手段,九煞門門主不可能不知曉,以九煞門這種江湖小幫派,根本
無法與勢盛時的死亡大道之勢力相抗衡,如今他們的勢力雖是大大削減,但殺手組織的行蹤
神秘是武林中人最爲忌憚的。鄂狼亦明白這一點,爲穩妥起見,他竟使出了殺手鐗,請他的
胞姐鄂賞花出手!
當風笛客棧收到一竹籃鮮花時,聞佚人與屈小雨皆吃驚不小,他們立即想到當年極富傳
奇色彩的武林第四美女高手鄂賞花。
“花開花復落,葬花不葬人!”
屈小雨當然明白收到鄂賞花的“棄世花”意味着什麼。
“花凋人棄世,花枯血滿天!”
當那竹籃中的鮮花凋落時,也就是鄂賞花授敵之命的時候!
當年鄂賞花曾送出四次“棄世花”,次次不落空。
屈小雨與聞佚人面對鄂賞花的“棄世花”,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抽身而退。
他們知道以自己的力量,無法改變“花凋人棄世”這一可怕的事實。
只是他們不曾料到風宮竟搶在九煞門及鄂賞花之前出現了。
以風宮在江湖中的飛揚跋扈,不可一世,今日受到他人攻擊,絕不會善罷甘休。屈小雨
與聞佚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微微點頭,兩人共處多年,早已有了驚人的默契,雖未開口,
但兩人都已明白對方的心思:既然外面的弟兄已與風宮交手,就再也沒有緩和的餘地,惟有
一搏!
孰料未等他們有所舉措,高髻老者已先他們而去,他本以爲可以穩穩把握場上局面,固
攻擊目標只限於阿雪。段眉兩人,突然被襲後,他立即改變主意,向身側的人打了個手勢。
立時有無數快箭向場中衆人疾射而出。
高髻老人爲保萬無一失,竟再不顧忌他人的性命!
不容屈小雨有絲毫猶豫,她立即搶步於楚清之前,揮掌迎向撲面而至的快箭!
伸手之間,已有兩支利箭被她凌空扣住——但如此一來,她再也無法假裝不諳武學,這
也正是高髻老者要達到的目的。他要識別出人羣中每一個可能對他們有反抗之力的人!
與此同時,屈小雨身側已有幾個人同時中箭而倒。
無論是死是傷,利箭上所貫入的強霸力道足以讓不諳武學的人中箭立倒。
而屈小雨從容接下兩支利箭,使得風宮屬衆對她倍加留意,心中立起必殺之心!
但聞佚人卻搶在他們出手之前出手了,殺手的頭腦永遠比常人更爲冷靜與敏銳,同樣,
殺手身上的武器永遠比常人所能想象的更多!
聞佚人雙手疾揚,無數銀色的飛針破空而出,猶如漫天飛花,射向四面八方的風宮屬衆,
在火光的映襯下,銀針竟如密佈虛空的無數極爲細小的紅色火苗,尉爲壯觀。
銀針的攻擊面雖然大,但針體細小,攻擊力並不強,縱是風宮普通弟子,也能將之悉數
以兵器擋下。
但聞佚人的目的本就不是爲了取敵性命,而是要迫使對方暫時無法向屈小雨發動第二輪
攻擊!
銀針甫出,聞佚人一翻腕,手中已多了兩枚圓球形之物,大小如鵝卵,表面光滑無比。
司佚人雙掌內力一吐,兩枚圓卵已向東西兩側的院牆疾撞而去。
“蓬”地一聲,黑球一撞即爆,兩團濃煙沖天而起,並迅速擴散、立於高牆上的風宮屬
衆的視線轉瞬被遮擋。
機不可失,聞佚人與屈小雨幾乎不分先後地掠身而起——不同的是屈小雨尚挾着楚清同
行。
兩人所取的方向皆是已被烈焰吞沒大半的客棧,此舉看似突兀,其實是突圍的最佳選擇。
果不其然,風宮大部分屬衆的視線被煙霧遮擋,惟有五六人察覺到屈小雨、聞佚人的意
圖,他們立即躍下高牆,從幾個方向包抄過來,但終是遲了一步,眼見兩人攜着一老婦人閃
入客棧內,身形消失於烈焰與濃煙之中。
高髻老者已無暇抽身前去攔截屈小雨,在聞佚人制造出片刻混亂之時,段眉與阿雪不失
時機地同時出手,她們對客棧內的佈局不太熟悉,自然只能從正門突圍。
阿雪牽着段眉的手,向正門衝去,其速甚快,轉眼已至正門,早已在門前守候的風宮弟
子一言不發,幾件兵器同時向她們狂襲而來。
阿雪不進反退,與段眉背向而立,她知道段眉的霸天刀式雖未能大成,但其威力卻足以
驚世駭俗,自己若是與她齊頭並進,非但無法助她,反而會使她不能全力發揮霸天刀式的無
上威力。
段眉與阿雪心領意會,在阿雪松開她的手時,就猜知出對方的心思,右掌疾揚,以掌爲
刀,挾凌然萬物之勢,破空劈出!
霸天刀式的可怕之處在於它已囊括世間刀法的精華,一式刀招,已暗含攻守,且能因敵
之變而生萬變,雖僅有一招,卻已包羅萬象。
只要對方的兵器因爲段眉的攻擊而有所應變,段眉的掌刀就可應勢而變,破刃而入,猶
如風吹草動一般,自然而又不可避免!
阿雪相信憑這幾個在正門攔截她們的人之修爲,還無人能與霸天刀式相抗衡!
慘呼倏起,鮮血標射。
擋於正門的幾名風宮弟子如朽木般倒下了。
阿雪卻驀然一驚!
因爲他們倒下之時,段眉的攻勢尚未及身。
如朽木般的軀體轟然倒下後,一個白色身影出現在阿雪面前。
是牧野棲!
阿雪一驚。
段眉的霸天刀式並未因爲身前敵人悉數倒斃而停止,也許是牧野棲出手太快,段眉雖然
聞到了異乎尋常的血腥之氣,但一時間卻未能洞悉近在咫尺的突變,霸天刀式仍是傾灑而出。
牧野棲手中有劍,但他絕不會以劍破解段眉的攻勢。
牧野棲的身子倏然倒翻,與此同時,右腿一勾,一具眼看就要倒下的屍體立時被勾起,
擋在他與段眉之間。
“撲!”
段眉的右掌疾速劃過那具屍體的咽喉,喉管立斷。
而阿雪的驚呼聲這才響起:“娘,住手!是任少俠!”
她說話之際,段眉左掌已倏然吐出,重重拍在那具屍體上,右手卻已自屍體手上奪下一
柄單刀。
屍體被擊得暴飛而出,段眉這才感覺到方纔自己施以悍然一擊的似乎已不是活人,阿雪
的驚呼讓她很快明白過來。
她心中不喜反驚,暗忖道:“這小子竟能搶在我前面將對手悉數殺盡,其修爲定遠在我
之上!”
這時,風宮屬衆已將院子裡的人砍瓜切菜般悉數斬殺於當場,轉而齊齊向阿雪這邊衝來。
高髻老者本以爲正門的屬下即使擋不住阿雪與段眉,至少也可以拖延一段時間,沒想到
他們在頃刻間就已盡數命喪黃泉,不由又驚又恐,沉哼一聲,暴進一步,長槍如怒蛟狂吐,
槍尖化爲一道強芒,破空而至,直取阿雪面門!
翻身倒掠的牧野棲足尖在正門邊框一勾、人已借力卷身而回,如一柄白色之劍,凌空射
出。
那道槍芒在離阿雪身前兩尺遠的地方驀然爆開,化作萬點寒星,以穿雲破日之勢,將阿
雪的身形籠罩其中!
牧野棲的劍卻已及時擋在阿雪身前!
劍身與長槍甫一接觸,牧野棲手勢立變。
頃刻之間,他握劍的右手已變幻十數次,或陰或陽,或壓或提,神鬼莫測,劍身末動,
高髻老者卻已感覺到一股極其強大的絞力自對方的劍身傳來,長槍受其牽制,立顯滯緩,而
牧野棲的劍,卻已不可思議地貼着他的槍身滑進兩尺!
高髻老者心頭暗驚,內力疾然提至九成,力貫於臂,由臂遣槍而發,奮力上挑,長槍乍
與對方之劍錯開,立時在空中劃出一道驚人弧線,一收倏吐,自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直奔牧
野棲前胸。
牧野棲微微一笑,長劍如行雲流水般劃空而出,劍式看似並無凌厲之勢,卻是綿綿不絕,
渾然天成、讓人心中不由生起一種奇異的感覺,感到在他的這一動作完成之前,似乎根本無
法對他做出反擊。
而他的動作完成之時,極可能就是被他長劍貫胸之際!
長槍本是衆多兵器中最具攻擊力的一種,在牧野棲從容灑脫的“太無劍法”之下,長槍
的攻擊優勢已蕩然無存,與此相反,三尺青鋒的氣勢所籠罩的範圍反而更廣,隱然有凌駕於
長槍之上的感覺。
在牧野棲有如水銀瀉地般的劍法下,高髻老者忽然覺得自己一向引以爲豪的槍法的漏洞
之多竟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槍以遠攻見長,而牧野棲的劍卻如風似雨,無孔不入,以不可抗拒之勢綿綿逼近,長槍
所攪起的漫天氣勁竟被他輕易破入。
爲了避免與牧野棲貼身而戰,高髻老者在數度悍然相接之下,竟連退三步。
牧野棲一聲長笑,對阿雪,段眉道:“你們自顧離去,依此人的武功來看,他大概是風
宮的一位殿主,風宮殿主其實不值一哂,有機會我倒欲會一會風宮四老!”
說話間,他又從容破解高髻老者的一槍攻勢。
牧野棲所猜測的不假,這高髻老者正是寒掠麾下的殿主宮咫尺。寒掠被殺,雖說是牧野
靜風佈下的局,但也可謂是因段眉而起,故寒掠麾下三大殿主對追殺段眉、阿雪之事,皆是
不遺餘力。
今日午後,宮咫尺便接到都陵的飛鴿傳書,說段眉與阿雪正趕赴她們的故居。宮咫尺深
知都陵這位宮主面前的紅人頗不簡單,他所提供的線索一定可靠,當下立即行動。風宮勢布
天下,實力無所不及。在風宮第一次與段眉交手前,便對段眉、阿雪所隱居的地方已了若指
掌,這一次,宮咫尺立即發動自邑城到段眉、阿雪故居南城的所有眼線,一路密切監視她們
的行蹤,同時自己親率人馬追蹤而至,終於在段眉與阿雪投店後,追上了她們,並立即形成
合圍之勢。
對於牧野棲的出現,宮咫尺並不感到驚訝,因爲沿途的眼線早已告訴他,說是有一年輕
人亦在暗中追蹤段眉母女兩人。牧野棲雖與風宮已交手兩次,但第一次他只留下一個風宮弟
子的性命,第二次更是斬盡殺絕,所以風宮中人並不知他們所見到的白衣年輕人,就是讓他
們屢屢折損人馬的牧野棲!
宮咫尺相信無論牧野棲的身分如何,但今日他們以絕對優勢的力量包圍段眉母女兩人,
必能馬到成功。
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在這不起眼的鎮子裡,還潛伏着一股江湖勢力,更可怕的是牧野
棲的武功之高、遠在他估計之上。
此時,院外的風宮屬衆被屈小雨的人所牽制,而牧野棲一人守於正門前,風宮屬衆一時
根本無法突破,段眉母女兩人完全可以藉此機會脫身。
阿雪對段眉低聲道:“娘,我們快走,以任少俠的武功,絕對能自行走脫!”
她要去牽母親的手,不料段眉卻閃開了,她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既然能夠從容脫身、
那麼就不必脫身了”
“爲什麼?”饒是阿雪聰穎過人,仍是吃了一驚,不解其章、“因爲此刻急欲脫身的應
該是風宮屬衆,而不是我們!”
她話音剛落,已有兩聲慘叫響起,又有兩名風宮弟子倒在牧野棲劍下。
段眉的臉上有了詭異的笑容,她輕聲道:“任少俠的武功是否在與他正面作戰的人之
上?”
“是,”阿雪道。
“他應付得很是從容,對嗎?”
“那又如何?”阿雪道。
“這說明他若全力出擊,那他的正面之故應該已經敗了。正面的對手應該是他最爲強大
的對手,若是解決了他們,對任少俠而言,自是壓力大減,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其原因只有
一個!”她雖目不能視物,但對場上形勢卻是有如親眼目睹。
“那……又是爲何?”阿雪忍不住問道,她們母女兩人本是這次廝殺的起因,此時反倒
落得清閒,置身事外。
段眉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任少俠是爲了不讓風宮中人一鬨而散,只要他正面之
敵一時不敗,風宮諸人必定會設法上前相助,而不會顧自逃離。如此一來,任少俠便可以借
機將他們逐個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