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聲,寒刃當空,刺得人眼生痛。
夜裡歡習慣黑暗,對這驟然的白光唯恐避而不及。雖不去看,只聽劍的鳴鳴之音,也能清晰地辨出此劍渾厚的蒼勁之力,再加上用劍之人斗轉星移的凌厲之勢,此劍更加如虎添翼,陡然生風。
“刃如秋霜,果然是把好劍!”楊樂天反手別了個劍花,收了劍勢。
將玄魂劍擎在手中,楊樂天伸指在劍身上輕彈,“嗡——”地一響,有如龍吟鳳噦,這美妙的聲音深入到了他的心底,忽然間,熱血如滾開的水般沸騰起來,全身肌肉瞬間充滿了力量,身體中好像有什麼莫名的東西被喚醒了。
“這是怎麼回事?”楊樂天一驚,兩道劍眉飛揚起來,握劍的手已經有些不受自控地顫抖。
是這把劍本身在抖——但是,當楊樂天反應過來的時候,劍已經不抖了。他忽然有些失望,望着劍身上的蟠龍雕文,哀聲嘆氣:“劍是好劍,但這玄魂劍能吹毛斷髮、削鐵如泥又如何?我楊樂天縱有絕世兵刃在手,還是敵不過吳銘的煙雨六絕掌法!”
楊樂天的喃喃自語,聽得夜裡歡心中一動,他探手入懷,掏出一本殘舊泛黃的書來,遞到楊樂天面前,“教主,這劍譜是我在尋劍之時,無意中找到。若是你有用,便一同拿去吧。”
“玄冥劍譜……”楊樂天側目一瞥,那書頭皺褶捲曲,封頁也被扯去一半,只留下這麼幾個字。
看着這殘卷發愣,楊樂天嘴邊碎碎念:“玄冥……玄冥……這名字好生耳熟,莫不是……青虹玄冥,對,師父的青虹玄冥劍譜!”他眸中一亮,忙問:“這劍譜你從哪裡找到的?”
“此物乃是裹在朱雀的衣物之中。我去取劍之時,無意間撞落了飛儀的遺物,便暴出此書。”
楊樂天接過劍譜,暗忖:“柳飛儀!當年我和江武興去刺殺師父諸葛雲,陸峰派了朱雀暗中監視江武興的一舉一動,莫非待我們離開以後,她從師父的身上翻出了此書,秘密私藏了起來。”
“師父來中原,爲何要隨身攜帶此書,難道是爲了拿給我的?但又爲何不及時給我?師父……師父……”楊樂天眼中酸澀,是他親手殺了師父,“大仇得報,以死謝罪”的誓言還猶在耳邊,但他卻沒有勇氣以命相償,他想留着命照顧好琳兒,正如師父臨終的囑託。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教主無事,屬下告退。”夜裡歡一掀衣襬,轉身就走,毫無“屬下”的禮數。
楊樂天將手中緊握着的劍譜,又握了握,“倒是讓他給看出來了,這本劍譜我乘風破浪也不得而獲,偏偏陰錯陽差的輕易得到。”
六月天氣,烈日高懸,一波波的熱浪如潮水般呼嘯而至。這一圈十幾條毒蛇搭掩着腦袋,乾渴難耐,唯有圈中之人飛劍自舞,不知疲倦。
“樂天,歇一會兒吧。”琳兒碎步上前,淡淡的勸着。不料反被楊樂天暴力地推開,斥道:“別找藉口煩我!”
琳兒被推了一個踉蹌,心頭一凜,氣怒和委屈猝然上涌,轉眼間這情緒又被心疼壓了回去,她實在是心疼丈夫爲了報仇日漸消瘦,心力交瘁。她逼着自己平靜下來,但在轉身離開時,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如此執念,便是殘忍。
楊樂天不去理會琳兒,神情專注地揮動着玄魂劍。他身子略斜,忽而一個漂亮的轉身,似仙子舞動羅裙一般的輕盈,然而,在那羅裙幻影背後,霍然噴出一片血霧,瞬時彌散開來。
只見那一圈毒蛇的頭顱俱被齊刷刷地削去,紛紛失首倒地,只餘下條條赤裸裸的蛇身,兀自在地上扭擺。
楊樂天回劍入鞘,立即盤膝坐下,這雄黃粉的氣味薰得他淚眼朦朧,但這味道亦可勉強震住心脈。饒是如此,楊樂天五內翻涌,血氣亂竄,還是令他在炎炎烈日下冷汗頻頻。
記得師父曾說過,青虹玄冥劍法不可急於求成,一次習練時間不得超過一個時辰。可現下楊樂天哪裡顧得了那許多,不知不覺已經練上三四個時辰,儘管他內力極高,也是傷了心脈,更何況,他現在所練的是劍譜的最後一層,威力勁猛無比。此功威力越猛魔性越烈,剛纔若不是他及時斬落蛇頭,恐怕現在已經走火入魔。
“哇”地一大口鮮血噴將出來,楊樂天臉色青黑,連這赤紅的血也深得發紫。他緊了緊喉嚨,趕忙閉目凝神,運功調息。
不出一刻工夫,頭上氤氳白氣騰起,繚繞生煙,楊樂天面上的毒氣盡數退去,雙頰微帶團紅,顯是恢復了八九成。
楊樂天收功吐氣,從懷中掏出那本殘敗的劍譜,想要再去翻看那書尾的最後一章,忽而一縷微風拂過,給人帶來一絲夏日的清涼。
深吸了一口氣,楊樂天再看向手中的書,半個封面在風中輕輕搖曳,他眼光一亮,封頁背後居然注着幾行小字。
“本門青虹玄冥劍法,自西域始入,後由劍門第十二任掌門清風子加以改進,以去除其魔性。”
下面另起一行又道:“此劍法雖精妙絕倫,但終其魔性難除,故而劍門門下弟子均不得加以修煉,違者逐出劍門。沈傲。”
楊樂天唸到這裡,心中一動:“天劍沈傲不是劍門第十三任掌門麼,聽說當年清風子因病去世,他年方二十便繼承衣鉢,成爲劍門最年輕的掌門。這後面兩行的禁令和上面的墨跡不同,字體也大有差別,乃是沈傲所寫。莫非清風子不是死於病患,而是修煉此功而亡?於是,沈傲接任掌門後,就封了青虹玄冥劍法。”
楊樂天斷定如此,眼光一掠,正掃在第一頁上,開頭第一句便是:“凡習練此功者,非到萬不得已,切勿修爲至最後一層,否則稍有不慎,輕則武功自廢,重則走火入魔,萬劫不復。”
“啊——”手中的劍譜幾乎跌落,楊樂天原是想着自己前面幾層淺薄的功夫,師父均已在荒島上親自傳授,這書一到手,便自然掠過前面已明之處。不想這時碰巧翻回來,首頁居然是這句警示。
楊樂天心頭一緊:“師父說得不錯,青虹玄冥劍法果然是害人害己的魔功!難怪當年在荒島上,師父只是傳授了我前幾層的功夫,就算來到中原師父也沒有立即把整本劍譜給我,想來也是要等逼到萬不得已的境地,纔會拿出來吧。師父他老人家還是疼我的,只可惜我楊樂天無福消受。”
一顆愧疚懺悔的心,痛得無以復加,楊樂天撫上心間,自嘲地一笑:“它要痛就由着它吧!反正我楊樂天魔功已成,剛好合了我魔教教主的稱號!”
雨下了一夜,淅淅瀝瀝。
楊樂天與琳兒一夜繾綣,看着牀上人兒半開半合的粉脣,彷彿睡夢中都在笑着。
昨夜,他的確給妻子帶來了驚喜,他已不記得有多久沒和琳兒睡在一張牀上,也不記得那些在崖頂的寒夜是怎樣捱過的,他只是看着妻子的睡顏傻笑。
外面天還未亮,雨也未停,楊樂天背上玄魂劍,孤身下山。
他不敢面對離別之苦,不敢想象琳兒依依不捨的眼神,甚至他不敢再多看上琳兒一眼,只怕一眼,他就會不捨,因爲此行兇多吉少,他不敢保證可以全身而退。於是他選擇不辭而別,選擇把琳兒託付給夜裡歡,選擇隻身去找吳銘報仇。
這是一條復仇的不歸路,楊樂天沒有選擇。
這一次,楊樂天向吳銘下了戰書,公開挑戰正派盟主。無論輸贏,他都要在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面前,當衆挑開吳銘那張虛僞的面具,挖出他那顆黑心呈現給世人。
戰書的日子不遠,就在半個月後,爲了這場武林中空前盛世的決鬥,各派掌門及弟子不辭勞苦,山水迢迢地趕來觀戰。
決戰之日,烈日當空,地點就定在無名山莊。楊樂天緊了緊衣衫,故意來遲一刻,不過吳銘的狗命,他今日誌在必得。
“楊教主,何故來遲啊?”吳銘悠然自得地吹着杯盞中的茶水,挑起一道濃眉:“難道是怕了?”
“我來遲,是去搜集你的罪證!”楊樂天橫眉立目,怒叱。
吳銘霍然起身,擡手一擲,將杯盞摔個粉碎,變了臉色:“老夫一向行事光明磊落,爲捍衛武林正道盡心竭力,從不若你們魔教這幫雞鳴狗盜的鼠輩。”
各大門派人士分立兩旁,對吳銘這句話皆暗暗稱是,盟主這些年的確爲各派解決了不少紛爭,平亂除害,居功至偉。
楊樂天嘲諷地一笑,反脣相譏:“魔教?天神教前任教主陸峰根本就是你的傀儡!”此言一出,兩側羣豪一片譁然。
“子虛烏有之事。楊樂天,你別以爲在這裡惡語中傷老夫,大家就會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吳銘勃然大喝,一對牛眼瞪得鬥圓。
“自己做過什麼自己明白,做了還怕認,到底誰纔是鼠輩?”
吳銘心下一轉,朗聲道:“我吳銘問心無愧,你妄言詆譭老夫,可有憑證?”
“你身懷煙雨六絕的武功,便是明證!”楊樂天用手一點吳銘,好像有道看不見的烈火從他指尖迸發出來。
吳銘狂笑一聲:“煙雨六絕並非魔功,乃是天下無雙的武林寶典。上次圓月拭劍大會,各位武林同道均可證明,這神功本就是我吳家所有。”
“笑話。”楊樂天輕蔑地瞟了這位自鳴得意的盟主一眼,眸底露出了得意的笑,彷彿抓住了對方什麼把柄。
向衆人擺了擺手,楊樂天侃侃而道:“煙雨六絕,早在二十幾年前在江湖上消聲匿跡,你可以不告訴我,但是要告訴在場各位武林同道,這絕跡了的神功你又是從何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