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膩滑嫩的脖頸間,死死被一隻大手鉗住。尋譽一口氣不上不下,卡在喉結之間,脣齒微開,探出半個粉嫩嫩的舌頭。
“不要傷了他!”夜裡歡沉聲一喝。
“哼,人歸我了。”鬼麪人足下蓄力,卻感背心一點冰涼,竟是被人用劍頂上了。
“想走可以,把人留下。”身後女子話音清冷。
面具下的那張嘴驀地咧開:“哈哈哈……我何曾要受一個女流之輩威脅?”
“現在你可是以一敵二,你最好想清楚,這人……你是放,還是不放?”身後的女子警告着。
“放,當然放。”面具下傳來微顫的聲音。鬼麪人赫然鬆指,忽的向前一滾,避開身後的劍鋒,復又將長劍重新頂上尋譽的咽喉。
這一連串的動作,只在電閃雷鳴之間。身後的女子一怔,再一擡眼,劍梢上空空如也。情急之下,女子撩了個腕花,一劍破空劈去,鬼麪人擡腿一腳,踹開了劍身。與此同時,一柄利刃隨風而至,鬼麪人迅捷抽腿,右手劍鏜去利刃,左手“啪”的一掌擊開尋譽。
“噗……”尋譽鮮血噴出,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嗆。女子護住尋譽,眼看夜裡歡急縱幾步,又和鬼麪人糾纏起來。
忽然間,金光照野,一道閃電撕裂了灰白的天空,如天邊飛來的一把巨劍,斜插入遠處的山谷。緊接着,一個驚雷在耳際炸開,巨響崩雲。
鬼麪人劃開雲劍,正準備凌空一穿,驀然間的電閃雷鳴,卻令他雙足再也拔不起來了。他的小腿開始絞痛,若然再晚走一步,立時便成爲刀下亡魂。來不及了,即使離開會付上慘痛的代價,那也好過當場殞命。
絞痛沿着小腿一路向上,鬼麪人疼得揮汗如雨,當他挑開最後一記利刃之時,身後的衣衫已貼上了脊背。
“我輸了,人歸你了!”鬼麪人咬着牙,以長劍爲支點,用尚未抽痛的手臂發勁,蕩入道旁的密林中,如鬼魂般的消失了。
“他到底是什麼人?”女子望進那密林深處,幽幽嘆了口氣。
“是個武功極高的人,造詣在我之上。”夜裡歡在女子身後淡漠地迴應着,口氣一轉,卻是有些責怪:“琳兒,你怎麼也來了?”
“我……”琳兒頷首之際,但聞不遠處傳來急急大呼:“香香!香香!”
琳兒一轉頭,但見囚車上的世子慌手慌腳地搖晃着懷中的姑娘,而那姑娘正是他的髮妻——陸香香。
“香香受傷了,鬼麪人刺中了她。”琳兒發足奔了過去,看到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心下驀地一緊,“怎麼會……又是這裡?”
“嗯。這一劍穿了肩胛骨,正刺中肩頭那記舊傷。”夜裡歡跟了過來。
“她怎麼會有這麼多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尋譽驚惶失措地望着夜裡歡和琳兒。
轟隆隆的雷聲已欺到了頭頂,傾盆的大雨隨着一陣狂風急急而至。琳兒立在雨中,長劍緩緩滑出手心,望着尋譽痛苦的表情,她卻無言以對。
“別愣着了,快把人帶走,傷口不能淋雨。”夜裡歡一語點醒了衆人,旋即破開了尋譽的枷鎖,又打橫抱起香香,攜着幾人在暴雨中落荒而逃。
身後留下一片狼藉,差役們屍橫荒野,被大雨無情地衝刷。坑凹不平的黃土上,白雨跳珠,點點雨水化作脈脈涓流,混着薑黃的泥土和殷紅的血水,匯成一個個小小的水窪。
雷驚天地,雨動滂沱。能找到一間破廟躲避風雨,已然是不幸中的大幸。
破廟中,琳兒正在爲香香處置傷口,這次傷口雖然不大,卻是勁力超猛,一劍洞穿前後。
凝着眉,尋譽仔細盯着琳兒手下的每一個動作,唯恐琳兒力有不逮,恨不得自己上手幫忙。然而,琳兒每動一下,香香的就會皺皺眉心,在昏迷中叫嚷疼痛,尋譽的心也跟着一抽。
“輕點,輕點,她疼了……”尋譽不住地囑咐,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嗯,我會的,放心。”琳兒手下極輕,她不僅心疼妹妹,更是心中有愧,畢竟香香的舊傷是受她所累。
琳兒忙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處置完香香肩傷。她拭拭汗水,慶幸地笑了:“幸好這劍刺偏了半分,否則若是舊傷的骨縫處再次裂開,我便束手無測了。”
“即便是這條膀子廢了,也是她咎由自取!”夜裡歡倚在牆角,冷言相向。琳兒知道夜裡歡最疼這個妹妹,定是在怨香香不聽他話,私自離教之事,便微微一笑,把香香交託到尋譽手上。
尋譽狠狠瞪了夜裡歡一眼,從琳兒手中接過香香,更加呵護備至。他小心地將妻子的頭擺在自己的臂彎之中,輕輕拍了一陣,彷彿是在哄孩子入眠。
過了一刻,香香眉間泰然,沉沉地睡了過去,但尋譽仍不敢略動分毫,生怕驚擾了她。如此這樣,尋譽楞是一動不動,堅持了一個時辰,額上漸漸現了汗珠,心間的隱痛驟然轉爲劇烈。
“我來吧!”夜裡歡看出尋譽神色有異,便小心翼翼地將香香接了過來。尋譽雖有些戀戀不捨,但他心間愈加疼痛,不得不撒開妻子。手下一空,他立即按上心間,臉色蒼白如紙。
“可是那一掌……”琳兒遲疑着。
尋譽點點頭,大滴的汗珠從鬢角滑過,捂着心間的手指泛白,卻還緊緊抿着微紫的脣,極力的忍耐。
“他受了內傷,是……是凌霄掌!”琳兒拉過尋譽的胳膊,二指扣上他的腕間,臉上瞬時繃緊。
“凌霄掌?”夜裡歡驚聞而起,“什麼,你再說一遍?”
琳兒仍未從震驚中轉過來,顫抖着櫻脣:“氣血混亂,經脈逆流,是凌霄掌。”
“凌霄掌乃是吳銘的武功絕學,不傳外人。看那鬼麪人的身形,也不過二十來歲,怎麼可能會凌霄掌?除非……”
夜裡歡話說至此,正見尋譽從懷中掏出一枚金光閃閃之物,緩了口氣:“此物是我臨走之時,從地上拾起來的,你們看看這枚飛鏢有何特別之處?”
“吳家金鏢!”夜裡歡和琳兒眼前同時一亮。
“又是吳家金鏢,和在萬柳山莊打傷香香的金鏢一模一樣。”琳兒喃喃,將尋譽手上的金鏢接了過來。
“難道真是無名山莊的人做的?”夜裡歡大膽臆度。
“不可能的。”琳兒搖了搖頭,“吳家上下還在世的,僅剩下吳承軒一人,可飛鳥如今人在神魔崖頂,況且這鬼麪人雙臂健全,怎麼可能?”
“那他會是誰呢,又爲何要帶着一張如此詭異的面具……”夜裡歡靠回了剛纔的牆角,陷入了沉思。
琳兒頷首,轉動着手中的金鏢,頂着鏢上一閃即逝的點點微茫發楞。
“楊夫人,我所中的凌什麼掌,可有解救之法?”尋譽冒然一問,他實在痛苦難捱。
“哼,這點兒小傷,不勞夫人。”夜裡歡走過來,就地打坐運功,雙臂頂上尋譽的後心,便有源源真氣灌注到他體內。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尋譽面泛紅潮,內息漸漸平穩,稍微舒坦,他便迫不及待地去探看正在沉睡的香香。
“這裡,一定很痛吧?”尋譽皺眉,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妻子受傷的肩頭,凝望着妻子稚嫩嬌俏的臉,靜默片刻,才發覺自己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疲,眼皮重重地墜了下來。
夢境中,尋譽看到了當年的那個韶齡少女。
天光明媚,他閒情雅興,湖畔泛舟,偶見這精靈般的少女,輕盈地從他視線中掠過,居然一個人上了荒山野嶺。他擔心少女的安危,便偷偷地跟在身後。
少女揹着藥簍奔在頭前,就像一隻彩蝶在林間飛舞。怎料這美麗的彩蝶一個不慎,竟然撲落到他的懷中。那張嬌俏可愛的面龐,彷彿是這林間的精靈,令他一見鍾情。少女的臉紅得像個熟透了的蘋果,掙脫了他的懷抱,興沖沖地告訴他,自己要在這荒山找尋千年靈芝。他一時興起,說要陪她同尋。
同樣是個春末夏初的傍晚,淅淅瀝瀝地飄起了小雨,山霧四蒙,二人迷了路,圍着篝火,在山中對坐了一夜。又過了幾日,他約少女湖心泛舟,從袖口裡掏出一支千年靈芝,親手奉上。少女驚喜若狂,咯咯盈笑,宛若一朵芬芳的百合吐出新蕊。
就是這樣發自內心深處的笑,又悄然浮在香香的臉上,只是這張小臉白得有些駭人。
“譽,快來啊……”香香迷迷糊糊地夢囈。
“我在呢,我在呢!”尋譽聽到香香的呼喚,猛然間從睡夢中覺醒,趕忙抓上妻子的手。他心急得想把香香喚醒,讓妻子看清楚他真實的存在,卻發現懷中的人只是在做夢。
“好燙的手啊?”尋譽意識了什麼,急忙去觸香香的額頭,心中撲通一跳——滾燙滾燙的,不好,發燒了!
“楊夫人,夜教主,香香發燒了。”尋譽急呼。
琳兒撲過來,一探香香額頭,顰了眉:“果然是發燒了。她一定是傷口受了雨淋,引發了感染,纔會病倒的。”
尋譽胡亂地揮揮手,“快,快取些井水來!”
“井水?”琳兒驚疑。
夜裡歡正在角落裡擦着利刃,聽到此處,手下一滯,諷刺:“果然是做慣了世子,呼三喝四。”他頭也不擡,繼續將那柄利刃擦得晶亮。
“唉,看我也急糊塗了。”尋譽拍拍額頂,“夫人,香香這病可該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剛纔已經幫她敷過藥,這燒明日一早就會退去。只是香香傷上加傷,身體要好好調養上一段日子了。”
尋譽心下略寬,清眉一舒:“好,那我們明日就啓程迴天神教。”
“迴天神教,迴天神教……”琳兒不安地喃喃,她這次雖是由於香香偷偷下山,跟着攆出來的,但是她實則是在逃避,逃避着與寒兒編下的那個謊言。
假如不是那個謊言,琳兒又怎會捨得離開那個溫暖的臂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