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血霧飛濺,風兒帶着這些猩紅的液體落上了他冰涼的手背,一絲溫暖迅速穿透了他的心。楊樂天手心一緊,悚然回身,黝黑的刀身,沾着殷紅的血色,殘酷而慘烈。
那不是楊樂天的血,而是飛鳥的血,黑亮的大刀筆直地立在飛鳥的大腿中,冷風吹過,那刀口端然不動。飛鳥跌坐在地上,面孔扭曲,但他依然倔強地擡着頭,氣虛地質問:“楊樂天,你是不是一定要看到這令人作惡的液體,才肯善罷甘休?”
“不是,不是。”楊樂天心痛地搖頭,俯身抓住那烏黑的刀口。
飛鳥的眼角溢出了淚,“我告訴過你,我不想殺你,也不想見血,你爲什麼一直要逼我?爲什麼?”
楊樂天努力地搖頭,“是我的錯,我不該逼你。你別這樣……咳咳……”氣血上涌,剛被內功壓制的咳嗽,又翻騰上來。他慌手慌腳地去拔伏魔刀,卻咳得下不了手。
“好,這回見了血,你滿意了,你一定要我選的話,我唯有選用自己的血去淨化你的心!”飛鳥發狠似的咆哮,手下一瞬間拔掉了腿上的伏魔刀。鮮血立時如泉水般噴涌而出,飛鳥痛得身子向後翻仰,冷汗連着串兒的從鬢角滾落。楊樂天大驚,忙封住他腿間的穴道,令血流不至洶涌。
“飛鳥,你……你不要再這樣作踐自己了,行不行?”楊樂天爲飛鳥落了淚,心酸且心痛,他扯下一大塊袍袖,手忙腳亂地爲飛鳥包紮。
飛鳥疼得面上青一陣白一陣,過了半晌,才喘過一口氣,虛弱地道:“好,我不作踐自己也行,但是你要同意和我結拜。”
楊樂天心痛地看着飛鳥,他沒想到此時此刻飛鳥還是那麼執着,還肯要他這個兄弟,嘴脣顫抖着,感動得莫可名狀,終是點了點頭:“好吧,我答應你,只要你不怕被我連累。”
“呵……你終於答應了。”飛鳥滿足地笑了,只是那笑因爲疼痛而變得扭曲。鬆了口氣,他倚靠着樹幹,喘息仍然急促——但願我的以德報怨,可以感化你,用我的犧牲化去你一身的戾氣。
這時,楊樂天業已爲飛鳥包紮好了傷口,在他身邊坐下,側頭看見飛鳥鬢角細密的汗珠,知道他還吃痛得緊,心中一動,從懷中取出一枚藥丸,伸手遞了過去,“先吃了這個吧。”
小小一枚藥丸,居然是七種顏色,好像把天上的彩虹捏成了丹藥。飛鳥瞟了一眼,又瞅瞅楊樂天,彷彿在問:這是什麼東西?
楊樂天會心一笑:“這是醫仙給我的彩霓仙露丸,用來緩解我內臟的陣痛,你吃了他,腿上的傷就不會痛了。”
飛鳥捏起這枚七彩丹丸,左右端詳,襲襲的清香悠然入鼻,沁人心脾,“這彩霓仙露丸好香,是不是很金貴啊?”
“嗯,聽醫仙說,這藥要收集谷中七種仙草的甘露,再加入幾味珍貴藥材,並在丹爐中煉製七七四十九日,才得以成丹。”
“這麼美的丹丸還是你自己留着吧。”飛鳥將彩霓仙露丸塞回了楊樂天的手心。
楊樂天皺皺眉,又遞迴給飛鳥,“你拿去,我這裡還有一枚。再說,你不是要和我做兄弟麼,怎麼還和我這般客氣?”
“客氣?我纔不和兄弟客氣呢。”飛鳥順手捏過彩霓仙露丸,放入了嘴裡。
楊樂天微笑,用欣賞的眼光看着飛鳥——能和你做兄弟,是我楊樂天幾世修來的福氣。
陽光下,夜裡歡和江武興促膝而坐,看着這對兄弟爲了一顆藥丸你推我讓的,江武興不禁發出一聲感嘆:“唉,真不知道這個楊樂天有什麼好,還是我二哥死心眼,非要往他身上貼。”
“這對兄弟,經歷了那麼許多,終於得成正果,不容易啊。”夜裡歡嘆了口氣,在一對冰眸中出現了罕見的複雜情愫。
午後的陽光洋溢着暖融融的味道,空氣中還殘留着野兔的焦香。幾人吃過烤野兔後,倦意甚濃,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墜。
陽光當被,大地爲席,江武興第一個打起了鼾聲,夜裡歡踩滅了篝火,環着胳膊,靠在樹幹上小憩。
楊樂天和飛鳥坐在同一棵樹下,並肩靠着,兩個的關係好像突然被拉得很近,但楊樂天一時間還不能適應,他閉着眼睛,冥想着剛剛恍如夢境的一切。日頭西斜,恰好繞過樹影,照在二人身上,溫暖舒適,儘管有些炫目,但眼皮下的茫茫白光也打破了楊樂天紛亂的思緒,令他昏昏欲睡。
四人中,唯有飛鳥還保持着絕對的清醒,周身火辣辣的痛楚和腿間突突地跳痛,令他未有片刻的安寧。但他仍裝着假寐,直到等楊樂天睡着了,才鬆了口氣不再強忍,緩緩錯開肩膀,獨自忍受着滾滾來潮的痛楚。
背脊的衣衫浸透了汗水,緊緊貼上後心,穿堂的涼風嗖過,即使是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身子也在不住地戰慄。
飛鳥痛得實在難忍,右手下意識的伸入衣襟,一枚七彩的丹丸滑入掌心。他盯着藥丸燦爛的色彩出神,這是楊樂天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他剛剛沒捨得吃,現在他還是捨不得吃。注視了它一刻,飛鳥居然感覺沒那麼痛了,這丹藥似乎有種魔力,只盯着就能止痛。
“嘎——”白色的大鳥飛過了幾座山頭,又掠了回來,在藍天中盤旋了兩週,忽的一個俯衝,降落到湖畔。
楊樂天被那尖利的叫聲驚擾,側了個身,繼續合着眼睛睡去。飛鳥連忙收好那枚彩霓仙露丸,若無其事地看向湖畔大鳥。
大鳥拍打了兩下翅膀,在湖邊輕揚地漫步,靈活的頭顱左顧右盼,每擡起一足,小小的腦袋總要轉動一兩下,之後換另一足點地,步子輕不可聞,一步一住,不知道它是在尋找湖中的小魚,還是吃飽後在悠閒的散步。
目光深注,眼前的大鳥逐漸模糊起來,頭腦也越發得沉重,飛鳥舉起右手,伸出食指,對準自己的昏睡穴,猛力地戳了下去……待他醒來之時,穴道已經自行衝開了,擡起眼睫,眼前一團火紅的光卻耀得他睜不開眼。
“那是什麼?”飛鳥用力支起了眼皮,一顆巨大的鵝蛋黃懸在西方的天空,“好美的日頭……”
“嗯,許久沒有見過這麼美輪美奐的日頭了。”楊樂天依然坐在飛鳥身邊,寸步不離地守護着他。
飛鳥目不轉睛地望着一陣,忽道:“楊樂天,我們就在這絢爛溶金的落日下結拜,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你的傷……”楊樂天遲疑地打量着這個千瘡百孔的布偶,“你現在的身體……真的可以麼?”
飛鳥苦笑:“沒問題,我吃了彩霓仙露丸以後,腿上已經不痛了。況且,夜教主給我的傷藥也很有用,敷在那些鞭傷上,傷口癒合得很快,連內息都順暢多了。”
“傷藥?”楊樂天看向夜裡歡。
夜裡歡正好走來,點頭道:“對,就是你臨別時給我的那瓶藥,那藥應該不止是普通的傷藥那麼簡單,他解了飛鳥先前中的蠱毒。”
“什麼蠱毒?”楊樂天緊張起來。
飛鳥輕描淡寫地道:“哦,就是當日鬼麪人逼我服下那粒藥丸,後來聽暗衛說,那藥丸是化功鬼蠱,吃了會化去內功,不過藥性不猛,我塗了那瓶傷藥以後,內力就恢復了。”
“原來如此。”楊樂天恍然,“傷藥是那位沁兒姑娘給我的,看來她是個好人。”
“沁兒的確是個好人,鬼麪人說得對,那姑娘不配做個殺手。”夜裡歡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
“楊樂天,我們快結拜吧,不然要日落西山了。”飛鳥催促,拍了一把楊樂天。
楊樂天點點頭,扶着飛鳥向着日頭的方向跪了下去。荒山野嶺,沒有關公,也沒有香火,有的只是一碗清水和夜裡歡剃過的一柄雙面利刃。
楊樂天伸出中指在利刃上輕輕一劃,殷紅的鮮血滴入清水之中,立即如墨般地暈開,轉爲淡粉。飛鳥如法炮製,一滴血壓在楊樂天的血上,將碗敬給了楊樂天。
楊樂天接過碗,眼望着那輪紅日,正色道:“蒼天在上,落日爲證,今日我楊樂天與吳靖宇結拜爲兄弟,日後有福同享,有難共當!”他低頭喝了一口,又將碗轉回給飛鳥。
飛鳥端了端碗,聞到撲鼻的血腥味,居然有種想吐的衝動。他強嚥了口水,將碗對着金邊落日拱手一敬:“蒼天落日你們聽好了,今日我吳靖宇與楊樂天結拜爲兄弟,不求有福同享,但求有難同當!”他不由分說,飲下一口,偷眼看着楊樂天。
楊樂天怔了怔,眼見殘陽將墜,忙道:“快改口,現在還來得及。”
飛鳥微微一笑,復又敬了敬那輪日頭,手腕翻轉,將餘下的血水盡數灑入膝前的黃土。
“別!”楊樂天搶過空碗,卻未見碗內有一滴殘留,只得遺憾地搖了搖頭,再擡頭望向落日,已然隱沒於遠處的青山,一縷淡紫的餘霞掛在山巔,也在急速地褪去綵衣,轉爲黯淡的灰白色。
“大哥。”飛鳥笑得燦爛,彷彿霞光都轉到了他的臉上。
楊樂天無奈一嘆,落寞地喚了一句:“義弟。”
飛鳥如釋重負地癱坐在地上,微笑着:“大哥,你的血太難喝了,飛鳥再也不要喝第二次。”
楊樂天沉下一口氣,換了命令的口吻:“義弟,大哥定要和你有福同享,你給我記住,這個不是你說了算的。”
江武興從旁一哼,諷刺地笑:“楊兄可是霸道得很,到處招惹是非。二哥認了他做大哥,今後恐怕也只能有難同當了。”
“江武興,你既然知道我霸道,就別惹我發火。”楊樂天目光一凜,玄魂劍出鞘半寸。
江武興一怔,趕緊爲自己打圓場:“我開玩笑的,楊兄何必認真。”
“楊教主哪裡有認真,你看他手中的是什麼?”夜裡歡將冰冷的臉頰湊了過來。
楊樂天眯起眼睛:“呵,夜教主,還你!”語聲方落,一道白虹自江武興鼻尖擦過,在空中閃過冷厲的光。
“嗖”地一聲,夜裡歡二指微合,那道光在他指尖頓住。江武興趕忙摸摸鼻子,幸好還在!他皺起了眉,指着夜裡歡手中那冷冰冰的東西,嗔念:“這雙面利刃,也是拿來玩的?”
江武興一語即畢,夜裡歡和楊樂天同時失笑,連坐在地上的飛鳥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