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無處可逃

“譁——”

冰涼涼的酒水兜頭而下,穿透了邋遢漢每一根糾結纏繞的髮絲,躍過他如山峰似的筆挺鼻樑,帶下了他臉上那些粉末一樣的風沙泥土。如明珠除垢,酒水淌過,將一張白皙的面龐呈現在衆人面前。

原來是他!

楊樂天心頭一緊,忙上前搶過了他手中的酒罈,看着那個酒氣濛濛的眼睛,微微一笑:“我的好徒兒,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你的仇……報了麼?”

“仇?呵,呵呵……”邋遢漢驀地笑了,笑聲悲涼。

這酒涼得透心徹骨的感覺,也令他把往日的恨、往日的仇,一一回想起來。本想用這酒迷了心智,本想用這身塵污藏起自己,但他終究沒有想到,越是想忘記的東西,就越是記得清晰。

逃不過的始終要面對,要用自己的心去克服,或者就用自己的刀去報仇。然而,如今那個人去了哪裡,又是否就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不死星君?他的滅門之仇該找誰去報,又何時能報?

“過來坐。”楊樂天捏緊他的溼漉漉的手指,將這個久違的刀客拉到了自己的桌子旁。刀客沒有反駁,並且楊樂天的口吻也不容他反駁,只得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

“許慕白,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怎麼會搞得這麼狼狽?”楊樂天仍是命令的口吻,頓了一聲,輕輕問:“他們呢?”

許慕白不答反問:“怎麼,你要我一個大男人整天跟着個女人麼?我要跟你,你又不肯,現在承認我是你徒弟了?”此刻,他頭腦顯然已經清晰不少,他的眼睛也在對上身邊的美婦之時亮了起來。

琳兒他是見過的,只是那時候楊樂天錯手殺了他幾個師弟,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張殺人的臉上而忽略掉了這個美婦。但是在他的記憶裡,這美婦的頭髮可不是這般披雪的顏色。

“夫人怎麼了,你們遇到了什麼事情?你楊樂天到底是人是鬼,江湖傳言你和那個柳飛揚是同歸於盡了?”許慕白心中的疑問似乎比楊樂天還要多。

楊樂天輕輕一嘆:“那個柳飛揚確是死了,我們也沒什麼,遇到了些事情隱居起來而已。”他說得隱晦,許多事情他不想在琳兒面前提起,簡單的敘述後話鋒一轉,“許慕白,還是說說你吧,你何時離開的天神教,山上的那些人……都還好麼?”

“是啊,說說吧。”琳兒也期許地看向這位久違的斷刀門大弟子,她除了對斷刀門因受丈夫連累而慘遭滅門心存愧疚外,令她更擔心的,是天神教上每一個人的境況。

刀客垂下頭,眼睛好像被夫婦二人的目光燙着一般,有意躲避着。過了半晌,他重重地嘆息一聲,一個拳頭砸在桌面上,喊出一句發自心底地感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這八個字令楊樂天的心臟一顫,將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等待着許慕白的解釋。而琳兒則控制不住一連串的追問:“你說什麼?快說,他們都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

許慕白擡起頭,深深地看了看他們夫妻二人,遺憾地吐出五個字:“天神教完了。”

沉甸甸的話語一落,楊樂天和琳兒同時感到了門外刮進來的一陣寒風,如刀子般地割上了臉,把他們的臉都化作了雪的顏色。

“所有人還都平安麼?”楊樂天冰冷的手指內沁出了汗,緊緊捏着一隻筷子。

許慕白聳了聳肩膀:“各無所蹤。”他意料之內地看到楊樂天眼中的震驚,隨即諷刺地笑了:“不過有一點你可以放心,你那個獨臂兄弟平安得很。”

“啪!”,楊樂天的拇指和中指一較,將手中的筷子折爲兩節。聽話聽音,許慕白話中有話,飛鳥的這個“平安”聽起來更令人擔憂。他眸中難以掩飾的焦急袒露出來,扶案追問:“飛鳥他怎麼了?”

“哼,原本以爲你那個義弟是什麼善良之輩,原來也不過是利字當頭,人性脆弱得像一片窗戶紙。”許慕白拿起楊樂天喝剩的半杯茶水倒入口中,當烈酒似地嚥下,冷笑一聲:“飛鳥現在是喚雨樓的二樓主,享福得很。”

“喚雨樓?是江湖中新起的勢力麼?”琳兒搶過話來問,而她對面的楊樂天一聲不哼,高高聳起了眉。

“不止是新起,還是江湖中第一大的邪派組織,取代了原來天神教的地位。這次我纔看清楚,什麼叫真正的邪魔外道。”

刀客說到此處,目眥欲裂,眼白出圈着如霞光一樣的顏色,也不管那兩人的反應,自顧地道了出來。

“喚雨樓爲惡都做在暗處,絕不是一般土匪的燒殺搶掠。兩年內,方圓百里內所有十歲以下的男童全部消失,沒有一個人敢說是喚雨樓的人所爲,而除了喚雨樓,江湖上再也沒有勢力有這個力量。”

“又是男童失蹤?”楊樂天眉頭一擰,他對男童的事情在查柳飛揚的時候已經十分敏感,現如今柳飛揚都死了,可仍有男童失蹤,那麼就只有一個令他害怕的可能性。

許慕白點點頭,接着道:“所有失蹤的男童沒有一個能活着回來,後來聽說在西郊不遠處多了一個大坑,裡面層層疊疊堆滿了白骨。我曾秘密去探過,果然發現了那個屍坑,而且白骨中有很多是短小細長的肢節,應該是屬於尚未成年的孩童……”

孩童?!楊樂天只聽得頭皮發麻,以他對飛鳥的瞭解,任他抓破頭也想不出一個理由令自己相信——飛鳥,那個善良得跟個菩薩似的人,怎麼可能會是這邪派組織的二樓主,甘願做殺人如麻的工具。不可能的,這太離奇了。

許慕白繼續講着喚雨樓這兩年縱橫江湖的惡行,而楊樂天卻一直沒有說話,用那些幹得咽不下去的饅頭,將所有聽到的話都一股腦地嚥到肚子去,慢慢地消化吸收。直待他聽到許慕白提到“不死星君”四個字時,才挑了挑眉梢,卻不小心將最後一口饅頭噎到了喉嚨裡。

“咳咳……”楊樂天喝了一大口水,舒展了眉頭。他還記得當年與柳飛揚決鬥後遺失了那顆幻魄珠,不然念兒的病他也一定會用那寶珠試一試。現在江湖上突然冒出來了什麼不死的人,難道會與那幻魄珠有關?

楊樂天不妨直接問了出來:“你說不死星君就是喚雨樓的樓主,那麼可知道他的底細?”

提到此處,許慕白的眸子倏地凝聚,緩緩道:“那個不死星君傳說可以不死不傷、百毒不侵,他頭上總是戴着一個美玉雕琢的面具,沒有人見過面具背後的那張臉,或者說見過的人都死了。不過,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許慕白麪如紅布,那恨欲的怒火在眸子裡熊熊燃燒,吐出了心中積怨已久的名字:“吳陰天。”

“是他?”楊樂天一怔,疑惑的眸中變幻着神采,是複雜的,又是無奈的。他又想到了飛鳥,假如吳陰天真是那個不死星君,難道義弟在喚雨樓辦事,是出於手足之情?

“唉,我殺不了他,我沒本事,沒本事啊……”許慕白垂下了頭,狠狠地用拳頭向桌上的瓷杯砸去。他砸碎了瓷杯,又自虐般地在那些碎片上揮舞拳頭,任尖銳的碎片和着血、刺進肉裡。

“夠了!”楊樂天驚雷似地吼了一聲,飛快地出手按住那隻拳頭,“你這樣做也是沒用的,只是傷害自己罷了。”

許慕白紅着眼睛,從椅子上騰地彈起來,雙膝一彎,重重地砸在楊樂天腳下的一寸方磚上,“楊樂天,你收我做徒弟吧,好不好,我真的很想爲死去的師父、師弟們報仇,他們死的好無辜……”

“你斷刀門的禍,是被我連累的……”楊樂天說到此處,忽然頓住,轉頭看向因刀客的瘋癲而躲到鄰桌的妻兒。

他的妻子正捂住兒子的眼睛,畏縮地埋着頭,粉色的脣被她的貝齒咬得道道紅痕。於是,楊樂天后面的話根本說不出口——我欠你們斷刀門的,該收你做徒弟,該爲你們斷刀門報仇,爲武林剷除妖邪。

然而,這些話中所需擔負的責任是楊樂天現在無力去做的。江湖的恩怨永無休止,就算殺了一個不死星君,還有千萬個柳飛揚在等着他。且不說殺之不盡,就算真的殺了他們,他們的子女會不會成爲第二個楊樂天、長大後來找自己復仇?

他楊樂天不是大羅神仙,救不了千千萬萬的世人。但是在想通之後,他心底還有那麼一點波動,因爲還有一個人他是很想救的,正如那個人在地獄的烈火中拉他走入了光明。此時此刻,他也同樣不能見那個人墜入深淵、萬劫不復,而自己卻置身其外。

但是……

楊樂天遲疑着,內心如波濤般地翻滾。而此時,跪在膝下的人從懷中取出一物,攤開掌心。在許慕白的掌心內,是一節暗紅色枯枝,卻又形似蠕蟲。

“我斷刀門的師父早已仙逝,這支‘枯蟲草’我留着也是無用。現在,我想將它贈與新師父,做爲慕白拜師的禮物。”許慕白說完,雙手高高奉上那支仙草。

楞了一下,楊樂天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那支仙草,卻同時對上了刀客那雙殷切期盼的眸子。突然,他全身一凜,感到了一股深刻的無力感從血液中涌了出來——既然是辦不到的事情,不如早些斷了對方的念頭。於是,他的手硬生生地抽了回來,毅然拒絕:“對不起,我不會收你做徒弟。”

楊樂天一字一頓地將這話明白地遞了出去,隨即起身,走過去攙扶起琳兒母子,邁步出門。

寒風從門外吹進來,留下了一室的冷漠,而剛剛還在刀客掌心內的那支仙草,卻已然不再這屋中。

“樂天,我們要去哪裡?”琳兒將嚶嚶啼哭的兒子哄着了,藉着大樹的庇護,坐在樹下的大石上躲避寒風。

收回了方纔冷峻的氣場,楊樂天將一抹溫柔的愛意帶給了妻子,眼中的光是柔和而沉靜的,“我們先回梅山吧,好麼?念兒的病我們日後從長計議。”

“但……”琳兒在聽到這麼多事情變遷之後,心裡就像揣了只兔子,猶猶豫豫地欲言又止。

坐在旁邊的楊樂天呵出一口濛濛的白氣,沒有說什麼,只用一隻手臂繞上琳兒粉滑的脖頸,將妻兒順勢勾入懷中,眼睛仰向頭頂的一方天空。

冬日的白楊樹枝光禿無葉,那頭頂的天空被張牙舞爪的樹枝分割開來,形成了數個區域。這些區域有大有小,唯獨是區域中那抹澄亮的天藍色是相同的——天空的顏色,那便是他賴以喘息的空間。楊樂天需要的不大,只要最小的一片藍色即可。

良久,身爲人父的男人終於開口:“聽我的,先回去吧。”

“好吧。”琳兒應了,順手將垂紗斗笠罩扣在丈夫的頭頂,提醒道:“我們路上還是小心一點兒好。”

黑色的薄紗,透如蟬翼,從面上拂擺下來,遮住了一張俊臉,也遮住了那對漆黑的瞳。楊樂天這回望見的,再不是那純淨美好的藍色,而是被黑紗遮蓋了的天空,陰鬱昏暗。

他不安地捂住自己激烈跳動的胸口,聽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快來吧,我的戰士,這個世界已經昏暗了,正等你來解救。”

楊樂天一愣,那個聲音對着他的耳邊吹了一縷冷氣,“看到了麼,正如你眼前所見,假如你不出來解救世人,那麼你佔據的那片蔚藍之地,也將陷入一片黑暗。”

突然,楊樂天的那顆心絞痛起來,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深入他的喉嚨,將那顆心用手指揉捻。他聽到了心口發出了瓷片碎裂的聲音,所有的掙扎都無濟於事,那樣的痛是凜冽的、無法躲閃的。

冷風展動了斗笠上垂下黑紗,所有的痛消失在站起的一剎那。黑紗之後,那副沉重的眼皮緩緩蓋上了漆黑的瞳,彷彿陷入了一個輪迴,那是他逃不過的宿命。

他,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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