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從此青龍便不再是青龍!”
陸峰驀地臉色大變,呼的一掌將江武興擊翻出去。
江武興身受重傷,毫無招架之力,重重地撞到殿柱之上,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人軟得就像一個棉絮枕頭,緩緩滑坐到地上,後背的柱子上印出一道長長的血跡。他身子一歪,伏癱在地,青絲遮面,一動不動。
陸峰重新靠上寶座,擡起手,向楊樂天微微示意,“楊樂天,你誅殺師父諸葛雲,足顯你對本尊的衷心。以後這青龍壇就是你的,你就是天神教的青龍護法。”
“多謝神尊提拔。”撿着這個天大的便宜,楊樂天卻是喜不上來,青龍這位子可是塊燙手的山芋,楊樂天如坐鍼氈。但他的復仇之路也算邁進了一大步,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件喜事。
楊樂天話音未落,夜裡歡突然跪倒:“義父,既然江武興他已經不是青龍,也業已受到懲罰,望義父就此放過他。”
“沒那麼便宜,義父怎麼會輕易放過一個忤逆之徒。”柳飛儀柳眉一揚。
“夠了。”陸峰望着地上半死不活的江武興,臉色愈加陰沉,大手扣在寶座扶手之上,心中已有了主意,遲疑片刻後,下了最後的宣判:“楊樂天,你且將這畜生上衣去了,赤膊綁到神魔崖頂受風雪侵蝕,不得進飲食。如果他能熬得過三日,就放他離開天神教,從此以後可不聽本尊號令,教中人等也不得阻攔追殺。”
殿下幾人驟聞如此慘烈的刑罰,皆心中作懼,不敢再發一言。
便在這時,大殿上傳來微不可聞的聲音:“義父這是要趕我出教?”原來,江武興還沒暈死過去,他聽到陸峰此言,如遭電擊,咬着稀爛的嘴脣,道出這麼絕望的一句。
陸峰微微吃驚,隨即又笑了起來,“你說得不錯,你若有命離開神魔崖,從此便不準再回天神教。”
楊樂天心中一蕩:“能活着離開天神教,就必須熬過這三日?江武興如今鞭傷在外,吃了一掌又震傷了心肺,還要在風雪中赤裸三日,不吃不喝,陸峰豈不是要他受盡煎熬至死?他畢竟是陸峰養育多年的孩兒,陸峰怎麼能這般殘忍,你倒不如現在一掌劈死他,還折磨他做什麼?”
他不由得感到陣陣心寒,猶如冬日裡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冰水。但眼下他還要硬着頭皮做幫兇,於是楊樂天和夜裡歡一起把江武興拖出了總壇。
神魔崖頂,風雪不止。
琳兒還坐在崖頂發呆,她本生得柔美如玉,此刻在冰晶白雪的映射下,整個人更是燦然生光。遙遙望見兩個面如霜雪的男人架着一個傷重之人蹣跚行來,直到近前,琳兒才認出那重傷之人竟是青龍。
“琳兒,這裡沒你的事兒,你回青龍壇去吧。”楊樂天淡淡地吩咐。
“不,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楊樂天點頭,“好,你等我一會兒,一起走。”
琳兒知道他要辦事,不便插手,只得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江武興內功不弱,冬日裡也僅穿了一件青衫緞袍。可那衣服和着血都爛在了肉裡,儘管只在戶外暴露了片刻,可因天氣極冷,衣服都已被鮮血死死地凍在了傷口上,並不容易扒去。
但這是神尊的命令,楊樂天只得心下作狠,連皮帶肉地撕扯。傷口登時再度裂開,涌出幾大股鮮血,疼得江武興從昏迷中驚醒過來,抽搐了一陣,急急吸了幾口涼氣。琳兒立刻別過頭,眼眶發酸,這鮮血淋淋的場面令她不敢直視。
神魔崖頂,毫無樹木遮攔,周遭一片突兀,以至於風雪極大,寒風怒號。
江武興被綁在十字刑架之上,雙手被縛,上身赤裸,整個人被戳在崖頂傲雪凌霜,任憑風雪肆虐。
“可以走了。”楊樂天冷冷地道。
“就這樣走了?青龍他……這難道又是陸峰做的?”琳兒不禁心疼憐惜青龍的慘境。
楊樂天點點頭。
這時,遠處忽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香香來了。”琳兒回頭。
“夜哥哥……夜哥哥!”香香邊喚着邊向崖頂奔來。待到近前,笑聲戛然而止,香香瞪圓了眼睛,失驚地問:“這是誰啊?怎麼傷成這樣?”
香香不等他人回答,自己彎下腰去看,一眼便見到江武興那張腫脹低垂的面龐,“不……”她嚇得掩口退了兩步,臉上轉瞬間蒼白,連忙躲到夜裡歡身後。
“這……這不是江大哥麼?怎麼……怎麼被折磨成這樣?”
夜裡歡拍拍香香肩頭,安慰着:“不用怕,他只要能熬過這三日,就可脫離苦海。”
香香寒心酸鼻,竟抓着夜裡歡的胳膊嚎啕大哭起來,嗚咽:“這麼冷的天,江大哥光着身子,還受了這麼重的傷,真是太可憐啦!”
香香埋頭哭了一陣,忽然擡起頭,不顧一切地撲到刑架邊,去解江武興手上的束縛,“我要回去給江大哥醫治,夜哥哥,夜哥哥快把人放下來!”
“不行。”楊樂天倏地按住縛在江武興手腕上的粗麻繩結,冷冷的口氣:“這可是你爹的命令,誰能違抗。”
“是啦,武興正是違抗了你爹的旨意,才落得如此下場。”夜裡歡過來拉開了香香。
“我這就去找我爹理論去,讓他放了江大哥。”香香忿忿不平,帶着哭音一溜煙地跑掉了。
歲暮風動地,夜寒雪連天。
這風雪肆虐了一天,冰雪將江武興周身整個包裹起來,儼然成了一座冰雕。他身子早已僵直,不知道是死是活。
一個全身黑衣之人踏着夜幕而來,悄行舉步。待轉到江武興身後,便一掌擊在他的背上,頓時,一股熱流便源源不斷的貫入了冰人的全身。
這股熱流自幽門,經石關、商取,下至四滿、氣穴,直抵橫骨。
“兄弟,你一定要撐住。”黑衣人的聲音低沉而冷漠,隱隱還夾着一絲絕望。
那個冰人瞬間動了,然,也只是微微張開了嘴脣:“我、還、沒、死……”
黑衣人精神一震,他自己都不知道脣邊已泛出了罕見的笑意,“好,你一定能熬過這三天。”
推功過穴,黑衣人將意念全部集中在這一掌之上,理順氣息,徐徐推入江武興體內。
耗了一炷香的時間,江武興漸漸面泛血色,幽幽緩了過來。
“多謝你仗義相助。”江武興有氣無力地感激。
“不必。天神教中,我就你這一個兄弟,兄弟有難,豈能見死不救。”黑衣人收了功,用袖口拭了拭額頭上的涔涔汗水。
“兄弟?”江武興倍感榮幸,輕嘆:“我還一直以爲你是個冷血動物,不想何時把我當兄弟了。”
嘴角稍揚,在明亮的雪夜中,黑衣人綻放出了他那難得一見的微笑。
雪天的夜空被反射得格外明亮,窗子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白雪。
琳兒虛掩上窗櫺,轉身向着桌案上的燭臺走去。楊樂天也跟着她走過來,突然從後面攬住她的纖腰,“琳兒,這燭光和你一樣美,別熄了。”
琳兒緋紅流頰,柔聲道:“好,反正我也全無睏意。不過,你肩頭傷勢未愈,倒是應該早些休息。”
“可惜我也全無倦意,想到今日老賊對青龍如此殘酷無情,我就鬱悶難紓。”楊樂天在琳兒耳邊輕喃,最後還加上一口沉重的嘆息。
琳兒知道那嘆息是發自內心的,而她的感受也是一樣,同時還多了一些自憐。畢竟江武興是陸峰一手撫養栽培,如今陸峰卻能那麼狠心殘忍的對他;而自己雖是陸峰的親生骨肉,但這連感情都沒有的血脈相連又有何用?
沉吟了許久,琳兒終於想通了一件事,忽道:“其實我倒是覺得陸峰未必全由你所說。”
“爲何?”楊樂天驚詫,脫手鬆開了她的腰。
“你想陸峰武功高深莫測,如你所說那殿上一掌足可當場要了江武興的命。可他沒這麼做,而是要讓他再受折磨,表面上他這麼做是在懲罰江武興,但也有可能陸峰是想借此讓江武興脫離魔教,能夠名正言順的與吳家大小姐締結連理。”
“哼,那老賊會有這麼好心?”楊樂天搖搖頭。
琳兒向前踱了兩步,“我倒覺得陸峰此舉是有意成全,只可憐那江武興爲了這段愛情的付出,最後不知道能否有命見到我雨燕姐姐。”
楊樂天反駁:“江武興被凌虐至此,怎會有生機可言。那老賊分明就是殘忍,哪有這麼多道理可講?你不要再爲那老賊說好話,我不想聽。”
琳兒理屈詞窮,她理解楊樂天的心情,也憐惜江武興的境遇,不禁心生淒涼,悲嘆:“不知道現在江武興如何了?不如我們去神魔崖頂看看。”
“我也正有此意。”楊樂天點頭,看定琳兒,“但不是我們,琳兒你留下。我準備拿些水和食物過去,不過這麼做就等同於違抗神尊,太過冒險,我不能讓你陪我冒險。”
“不,其實不該去的人是你。我不是天神教的人,陸峰拿我沒辦法。”琳兒說這話時底氣十足,就憑她是陸峰的女兒。
突然間,楊樂天伸手在琳兒肩胛上一戳,當即封住她兩個穴道,令琳兒動彈不得,厲色道:“我不能讓你去冒險。”言罷,楊樂天隨手從桌上拿了些糕點和水,吹熄了蠟燭,獨自步出青龍壇。
楊樂天正行至一半,隱約傳來言語之聲。他放慢腳步,緩緩踱了過去,那聲音逐漸變得清晰。
輕輕扶起一片枯枝,楊樂天藏身樹後,竟然見到神尊陸峰,細細看來,還有白虎楊雲仇在場。
但聞楊雲仇語聲高昂:“爲何義父要封那楊樂天爲青龍,他才加入我教不久,難以服衆。”
“恐怕是你心存不服。”
“對,孩兒就第一個不服。”
陸峰沉聲一喝:“你以爲你能打得過那楊樂天麼?”
“那就要較量一番了,孩兒絕對不會輸。”
“自不量力!那楊樂天身懷煙雨六絕的絕世神功,如今只因他內力不足,難以駕馭煙雨六絕頂層的武功招式,但若假以時日,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陸峰一甩袍袖,背過身去,擡眼望着空中飄零下落的雪片,“況且……楊樂天他替本尊除去了心腹大患。”
瞬間,陸峰的眸中閃出瞭如雪片一樣的白光,“哼,諸葛雲這個老匹夫,有我陸峰在,就不允許他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