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空中的霧氣可以結冰,那麼現在的冰就已開始融化。
吳銘伸手拍了拍江武興的肩頭,朗聲笑了:“年輕人,回頭是岸。希望你以後懲惡除奸,爲武林正道出一份力。”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吳雨燕頓時心花怒放,扯了一下癡楞的江武興:“還不快謝謝爹爹。”
“武興謝盟主成全。”江武興未曾想吳銘轉變如此之快,一時間竟如雲山霧罩。
“還叫盟主?”吳雨燕娥眉一凝,向武興撇了撇嘴。
江武興這纔回過神來,喜上眉梢,深深地一拜:“哦,小婿謝過岳父大人。”
“嗯,請來吧。”吳銘擺了擺手,面色又是一沉:“雖是入贅,不過你原是魔人,我也不想玷污了祖宗家譜,所以你不必改姓。”
江武興聽得這話心中自是忐忑,但吳銘總算是答應了這門婚事,又暗暗竊喜。他再行叩首謝過,站起身來,和雨燕相視而笑。
“前陣子由於你長兄離世,莊內上下氣憤壓抑多時,此次婚事正好可以緩和氣氛,讓大家重新振作起來。所以爹認爲,這婚禮之期越快越好。”吳銘掐指一算,擡起頭,眼神放亮:“就定在十日後吧。”
“一切聽從爹爹安排。”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吳陰天獨立於雨中,頭戴束髮玉冠,身穿墨色的緞子衣袍,內襯銀色包絲鑲邊,腰繫玉帶,手擎竹傘。
“你來晚了。”吳陰天轉過身,忽然對着細細的雨絲說話。
只見雨中姍姍走來一個女子,同樣是擎着竹傘,見到吳陰天竟是將傘一扔,撲通一聲跪在泥濘的土地上。
“主人,落花確是來遲了。”
“啪!”,吳陰天走上前,劈頭蓋臉就是一掌,厲叱:“還肯認我這個主人麼?”
落花再次畢恭畢敬地跪好,不敢去拭脣角淌出來的血,謙卑地道:“落花這條命是主人給的,落花誓死效忠。”
吳陰天責難:“你先是與我二哥糾纏不清,而後消失了一年有餘,我這個主人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爲何不留在龜谷,繼續與你的師兄醫仙逍遙快活,何必回來仰我鼻息?”
落花單薄的身子在雨中輕搖,但聲音卻堅定無比:“落花認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不會回頭,只要一息尚存,都會留在主人身邊。況且落花曾立下重誓,這輩子追隨主人死而後已,否則便落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一番話講完,落花的頭也垂了下去,心中有說不出的落寞。
吳陰天在雨中冷笑,“很好,你還記得你的誓言。其實你做的也不錯,若不是你用感情拴住了吳承軒,搞得他半死不活,我在吳家的地位也不會這麼牢固。”
舔着流入脣角的雨水,落花聽得一寒,她對飛鳥的真情莫可名狀,沒想到最後竟是誤了飛鳥終身。
吳陰天提起緞袍的衣襬,嫌惡地看了一眼濺在金絲白靴上的泥點,又看向落花,冷冷地吩咐:“眼下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去完成。”
落花精神一震,拱手:“主人請講,落花必定竭盡所能。”
“無名山莊快要辦喜事了,我這新入贅的妹夫可是來頭不小。”吳陰天垂下衣襬,看着雨絲下落的角度,調整着手中竹傘的方向。
“落花也聽聞,吳銘的新女婿就是魔教的前青龍護法江武興。”
吳陰天手中一滯,傘也不動了,似乎是調整好了,然而,細如牛毛的雨絲正在悄然打溼着他半面衣袍。
“哼,江武興!如果讓他成功進門,我在吳家的地位必然受到威脅。”
“那主人的意思是……”落花擡頭,正望見吳陰天眼中的怒焰,輕問:“殺了他?”
“不必勞師動衆,只需……”吳陰天陰冷一笑,說着俯下身,在落花耳邊嘀咕了幾句。
額前的幾縷青絲被雨水攏到了一起,溼漉漉地貼上面頰。落花望着縹緲的雨絲,回想着主人交代的任務,忽然生出些厭惡來。難道是在龜谷呆久了,對於自己的看家本領,也不會做了?
十日後,無名山莊到處紅綢高掛,懸燈結彩。
窗外又響起了喧天的鑼鼓,這是吳家第二次嫁女兒,一切儘量從簡,吳銘只向武當、少林、峨嵋幾個名門大派發了喜帖。只是未收到喜帖的門派,得知這個驚人的喜訊,也紛紛攜了賀禮前來。
一時間鞭炮聲聲,不絕於耳。吉時已屆,一對新人赫然出現在各大門派面前,衆人眼前一亮。江武興本生得白淨,在大紅錦袍的映照下,膚色更放霞光異彩,神朗氣清,走在當前英俊挺拔。在他身後,兩名侍婢一左一右攙扶着吳家小姐婀娜地步入大廳。吳雨燕鳳冠霞帔,面罩紅巾,一襲的大紅稠衫,外罩一件輕薄可透的紗衣,行起來飄飄欲仙。二人行至吳銘面前,並肩而立。
禮生朗聲道:“吉時已到,一對新人交拜天地。”
“且慢!”江武興和吳雨燕正要跪拜,剎那間空中飛來一聲嬌喝。
但見一個女子半露香肩,拖着一尾的孔雀長紗,款擺柳腰,一步一搖地走到廳中。這女子瞬間吸引了在場衆人的眼球,她裝扮得實在太過妖豔,站定廳堂咯咯一笑,正是落花。她天生絕世麗容,如今又濃妝豔抹,一身妓女的妖魅打扮,衆羣豪看得瞠目結舌。
落花雙目流盼,不屑這些蜚短流長的眼神,高傲地自詡:“你們沒看錯,小女子正是春香樓的頭牌——落花。”
吳銘眼見婚禮又被攪局,登時怒不可遏,他已經不能再容忍這種事情發生了,當着各大門派,他一個武林盟主顏面何在。當即向吳陰天使了個眼色,那吳陰天豈不明他心下之意,卻故作挑眉弄眼,佯裝不懂,這是他親手導演的一場好戲,怎麼能沒開始就草草結束。
“無名山莊不歡迎風塵女子,落花姑娘不要誤了我們的吉時,姑娘請自重。”江武興不等吳陰天行動,自是當仁不讓的拒客。
落花媚眼一拋,立即將身子貼了上來,嬌滴滴地道:“江郎這麼快趕我走啊,小女子還有幾句貼心的話還沒對你說呢。”
“可惜姑娘找錯了人,我並不認識你,江某一沒時間,二沒興趣,姑娘請回。”江武興揚手指向門口,下了逐客令。
“江郎,你就這麼不願意聽我把話說完。”落花嬌嗔,顯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兩顆晶瑩的淚珠隨即順着香頰滾落。
江武興見把她嚇得狠了,驀地沒了主意,心也軟了下來,“那姑娘長話短說,不要誤了我和雨燕的吉時。”
落花用香帕拭了拭淚花,“看來江郎還是心疼小女子的。既然這樣,那就和落花回去,我們還向以前一樣郎情妾意……”
此話一出,羣豪無不譁然,吳雨燕更覺驚耳駭聞。
“夠了!”江武興喝止道,“你不要在此污衊於我。我江武興雖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輩,但也行的正坐的端,你口中之事我從未做過。姑娘不必在此惺惺作態,危言聳聽。”
落花柳眉一皺,見一計不成,二計生來。她上前兩步,手起掌落,“啪”地一聲,扇了江武興一個猝不及防。眨眼之間,她淚泛桃花,委屈地道:“沒想到江郎這麼快就棄我不顧,另結新歡。”
吳雨燕一時間驚怒交集,她一嫁遇刺,二嫁又發生這種事,她終究是個女兒家,怎生受得這番羞辱。雨燕憋在紅蓋頭裡面快喘不上氣來了,終不忍一把揭開紅巾,重重地擲在地上,怒叱:“江武興,你今天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
“我說的已經很清楚了,我沒做過,也從沒見過這位姑娘。雨燕,你相信我好不好?”江武興深情地凝望着吳雨燕,從他渴望的眼神裡,雨燕讀出了他的愛意和委屈。
吳雨燕遲疑了,既然同意嫁給他,是不是就要信任他呢?
“你真信他?江郎一早就離開了神魔崖,爲什麼沒有馬上趕來無名山莊見你?他中間這兩個月又去了哪裡?”
落花這一連串的質問,令吳雨燕迅速變了臉色。十日來,她也曾有意無意地提過這些事情,但似乎都被武興巧妙地迴避了——他有事在刻意瞞着我?
“這兩個月我一直在客棧修養。”江武興神色肅穆,眸底閃過一絲蒼涼,對吳雨燕平靜地道出了他想隱瞞的事情:“那日,我重傷未愈便被陸峰趕下神魔崖,我的確內心惶急,想要即刻與你相見,可在趕往無名山莊的途中,終因連日負傷趕路,體力不支暈倒在街頭。待我醒來,發覺眼前數丈外就有一間客棧,走投無路下只好暫時在那裡修養。我思前想後,實不忍你見到武興這般苦況,於是決定暫不相見。”
這一席言語的確講得動聽,感人肺腑,吳雨燕也被他的真情深深打動,心中略寬。
“他撒謊!”落花大叫一聲,搶白道:“江郎這兩個月日日與我相伴,我們花前月下,好不快活。”
“笑話!我身受重傷,人人皆知。試問這麼一個病人怎麼和你花前月下?”江武興反詰。
“誰說不能。”落花眉眼一轉,嘆氣:“當日你重傷下山,若非經小女子悉心照顧,你怎麼會好的這麼快。江郎,你這麼快就不記得了麼,真沒想到你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她眸中茫然若失,一副楚楚可憐之態。
“江武興,沒想到你是如此卑鄙之人!”吳陰天突然大吼一聲。
江武興一怔。
“當”的一聲,銀蛇軟劍猝然從吳陰天的腰間彈出,寒光乍現,遙指江武興。
吳陰天目光兇狠,冷喝:“你說,你是不是還和魔教有所勾結,假意迎娶我妹妹,實則來我無名山莊探聽虛實。你是魔教派來的奸細!”
羣豪一聽“奸細”二字,均是直勾勾的瞪着江武興,個個目光兇狠,彷彿當下就要把江武興一刀刀地生吞活剮了。
江武興苦笑:“沒想到未來三哥也是個是非不分、顛倒黑白之人。”
這時,堂上傳來了吳銘如鐘鼓的聲音,氣勢威嚴,不容反駁。
“江武興,你若想入我吳家門,是應該對武林正道有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