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紛揚揚地飄下,琳兒兀自在門外徘徊。她雙手凍得冰冷,輕輕地呵出氣,一團白煙騰起,攏入手心,來回地摩搓着。
看了一眼那緊閉的房門,琳兒悠然泛起一陣心酸。這幾日,楊樂天把天神教的一切教務全交由夜裡歡打理,自己則整日關在房中,不準任何人打擾。
“不知道她在裡面怎麼樣了呢,冷了的飯菜這幾日已經被端出來七回,現在都這個時辰了,他還沒叫端走,難道……難道是他吃了麼?”
“吱呀”一聲,門霍然敞開,楊樂天站在門內,喚了一聲:“進來吧。”
琳兒的眸底閃現出一線光芒,她黯然一笑,邁步進來,回手輕掩了房門。第一眼便瞥見桌上的殘羹冷炙,竟是一粒米未動。
輕輕地嘆着氣,琳兒轉頭去看楊樂天,他面無表情地坐在榻邊,那張冷峻的臉讓琳兒既熟悉又陌生。
“樂天,你要報仇的話,也要養好身體再說。”琳兒走過去,坐在他身側。
“你說什麼?”楊樂天看着地面,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看到,只是愣愣地盯着。
琳兒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桌前:“飯菜都涼了,我去熱一熱。”
“不必了。”楊樂天依舊望着地面,目光沒有移動分毫,“你若在此,便安安靜靜地坐下來陪我就好。”
琳兒放下剛剛端起的碗筷,安分地坐到椅子上。她知道此刻縱有千言萬語,楊樂天也是置若罔聞。既然如此,在暖和的屋中默默守候,總好過外面的冰天雪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內的光線漸漸暗了又漸漸轉明,顯是已經過去一夜,琳兒撐了撐坐得麻木的身子,熄滅了案上紅燭,遞上一杯暖茶。
楊樂天自然地接過來,在脣邊押了一口,剛要放下,又再次端起,將整盞茶水一飲而盡。
這一碗暖茶,好似一泉甘露,浸入楊樂天的臟腑,他只覺全身都暖和起來,轉眼看看琳兒,便欲將她抱住。
琳兒一怔,閃身退了兩步:“你可是感覺好些了麼?”
楊樂天收回手臂,起身走近,還是將琳兒一把摟在懷裡。“琳兒……”他這一聲拉得很長,不知道如何說下去,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緩緩摩挲着琳兒的青絲。
“你是有話對我說……你是還想着報仇……找吳銘。”琳兒話到這裡,頭上的那隻大手驀地頓住。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楊樂天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懷中人兒抱得更緊。
琳兒靠在楊樂天的胸口,聽到那強烈的砰砰之音,心境漸平:“去吧,我不想成爲你的負累。”
“不,你從來就不是負累,一直以來,都是我在連累你。”楊樂天翕動着嘴脣,聲音有些顫抖。他拉開琳兒,目不轉睛地望着她的眼睛。
琳兒不知所措,長長的睫毛眨了兩眨,兩波秋水在眸中涌動。
輕啓櫻脣,琳兒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想勸楊樂天放下仇恨,然而,她的話,楊樂天會聽麼?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楊樂天此生誓報此仇。但是大仇一日不報,你就跟我一日受苦。我是心不忍,又不甘,但求得到你的原諒。”
琳兒點點頭,眼眶中那汪清泉轉了幾個來回,這時才唰的落下,動情地道:“天上地下,我願和你同甘共苦,大婚之時已立了誓,琳兒決計不會反悔。”
楊樂天抿着嘴,扯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其實這幾日,我是擔心吳銘他武功高深莫測,不是可以輕易對付的。既然陸峰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那麼煙雨六絕很可能早已落入他手,這刻他的功力更加難以想象。而我僅僅憑煙雨六絕的神功,打敗吳銘的機率就變得渺茫,可我想要的是必勝的把握。”
“必勝的把握?”琳兒喃喃,“嗯,是要籌謀個萬全之策。”
“沒錯,這次定要做得萬無一失,全身而退。”楊樂天的星眸中閃着微光,握着琳兒的手微微用力,動容道:“我楊樂天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因爲有你,我不能再自私地丟下你一個人。”
琳兒聞言從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暖意,忽的靈光一現:“不如你教琳兒一些煙雨六絕的內功心法,合你我二人之力,一舉剷除這虛僞的武林盟主。”
楊樂天連忙搖頭:“我不能再把你捲進來,無論如何,這危險應由我一人去擔。”
琳兒又欲表白,卻見樂天神色有異,他高聳的眉頭霍然舒開,篤定地道:“沒錯,就是合力。”
“合力?”
“對,雖然不能合你我二人之力,但是可以把兩種武功相合,許有事半功倍之效。”楊樂天轉憂爲喜。
“哪兩種武功?”琳兒心中也是喜極,總算盼到了希望,丈夫也不用再這般不吃不喝地折磨自己。
“煙雨六絕和青虹玄冥劍法。”
琳兒微微蹙眉:“青虹玄冥劍法?琳兒從未聽你提及。”
“在出師那年,師父臨別相授青虹玄冥劍法,本想用它來對付你爹的,但我一直疏於練習,更何況以你爹的武功修爲,單憑青虹玄冥劍法也未有勝算可言。”
其實,楊樂天之所以疏於練習,是因爲那青虹玄冥劍法是門陰毒的武功,害人害己,可謂是敵傷一萬自損八千,可這一節他又怎會告之琳兒,所有的後果他一人承擔就已足夠。
“既然此劍法如此不堪,又何以對付吳銘?”琳兒疑惑,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青虹玄冥劍法看似尋常,奧妙自在其中。”楊樂天微微一笑,目光中略帶溫柔,忽問:“琳兒,你可想出海?”
琳兒先是一呆,而後是驚喜,她此生從未見過大海,不由得滿心歡喜,登時紅潮上涌,兩頰暈粉,欣然點頭:“琳兒當然想。聽說海水是蔚藍色的,它不像湖水般碧波盪漾,而是波濤洶涌;風平浪靜之時,又浩瀚無際,美如畫卷。”
“好,那我就帶琳兒去看看,大海究竟是不是如你所想。”楊樂天戳了戳那靈秀的鼻尖,寵溺地笑了。
琳兒也笑了,脖子一縮,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眼光發直,看向他,“爲何突然要出海,難道和青虹玄冥劍法有關?”
楊樂天點頭:“我們正是去找青虹玄冥劍法。當年我學藝未精,出島心切,青虹玄冥劍法未有大成。怎料出島之後,這劍法怎麼都不得精進。現在回想起來,定是有什麼關節沒有參透。爲今之計,唯有重登此島,盼能尋到些蛛絲馬跡。”
“希望如此。”琳兒輕嘆,忽而擡頭問:“樂天,你打算何時出發?”
“明天。”楊樂天堅定地說出,不僅是語聲,臉上的堅毅,以及整張繃緊的面孔,都映射出他一身的凌厲和令人膽戰心寒的肅殺之氣。更不用提那雙駭人的眸子,幸好他不是對着琳兒,否則琳兒定會怯得立時跪在他面前。
“那琳兒這就去收拾行李。”琳兒連忙低頭躲閃,匆匆忙忙出了屋去。
“哐當”一聲,琳兒回手合了門,門板虛掩,卻是沒能關上。
“嘶——”她從嗓底發出一絲呻吟,那痛感來自指尖。再來細看,食指已經被門板夾得變了形狀,指間腫脹充血,像是蒸籠裡的饅頭,迅速膨脹起來。
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握着那隻受傷的手指,琳兒的心思卻還留在屋中。
皓白的天空,洋洋灑灑的雪花隨風輕揚,琳兒一想到楊樂天的復仇大計,便心神不寧,既然這漫天冰雪可以封住蒼茫大地,爲何封不住一個人的心呢?
“教主夫人!”這一聲呼喚傳自遠方。
只見尋譽慌慌張張地跑到琳兒面前,剛一立定,便彎下腰,單手杵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兩團白煙自脣間吐出,飄飄嫋嫋,竟是一時累得說不出話來。
琳兒見尋譽這般狼狽的樣子,“嗤”地一笑,又覺失態,連忙掩口。他堂堂武將之後,武功竟是如此不濟,果然是皇親國戚,平日定是在王府嬌縱慣了。
“尋公子,你可有事相求?”琳兒心急,忍不住相詢。雖然按照輩分,琳兒應該稱尋譽爲妹夫,但她總覺得這稱謂說不上的彆扭,便仍以尋公子相稱。
“快去看看香香吧!”尋譽緩過氣來,開始向琳兒埋怨:“一點兒小事就蠻不講理,摔杯摔碗,鬧脾氣不吃飯!”
“是麼?”琳兒裝作一副吃驚的樣子,忽的面容一轉,又是一笑:“這對香香來說很平常的,她從小就古靈精怪,又多得爹的寵溺。”說到此處,她面上的笑容登時變得僵硬,眸光瞬間暗了下去……
尋譽微笑着,他雖武功平平,但頭腦靈活,觀人於微,這時見琳兒神色有異,忙轉了口氣:“我這裡便有更多寵溺,卻不是一味縱容,她這丫頭,平日裡調皮任性也便罷了,這次怕是她的小姐脾氣真的發作大了,遭罪的還是自己身子。”
“只是一頓飯不吃,待過幾個時辰氣消了,便不打緊了,尋公子何必如此着急。”
尋譽一聽這話,立時面紅耳赤:“不行,不行,少一頓都不行!”他搖搖頭,王孫公子的架子哪裡還顧得上,一把扯住琳兒的衣袖,“夫人,尋譽真的求你,去勸勸香香吧。”
“我……”琳兒微微猶豫,她還要趕着回去收拾行囊,安排出海的事宜。
“就算香香不吃,她肚子裡的那個也要吃啊。”尋譽低頭嘀咕了一句,旋即渴求地看向琳兒。
琳兒一怔,面前那張臉漲得通紅,不知是急紅的還是羞紅的,無論怎樣,那碧玉透白的面頰中,點綴上這幾道彩霞,倒是別樣的清秀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