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看來聖龍人在劫難逃了!”
布哈頗爲滿意地注視着眼前的戰局。
在他的面前,暹羅、吳哥和交趾的聯軍已經將聖龍人團團包圍住,儘管這些該死的中原人如今依舊負隅頑抗,給聯軍造成不小的傷亡,但是很明顯,戰鬥的結果已經昭然若揭,對於擁有絕對人數優勢和逐漸佔據了有利地形的聯軍來說,勝利只是遲早的事情。
“哼,七萬對七千,這樣的勝利有什麼值得炫耀?”
便在這時,一道冷哼,連同令人掃興的聲音傳入了布哈的耳畔。
“混帳東西!”
布哈佯作沒有聽見,心裡卻滿是惱怒。
他不用轉首,便明白不和諧的聲音,一定是發自蘇迦,暹羅王的親弟弟,如今聯軍的最高統帥。
作爲吳哥王朝的將軍,布哈對於暹羅人從來都沒有好感。
這是兩個敵對的國度,戰爭遺留下了仇恨,而當年暹羅人侵入,被焚燬的王都廢墟,更成了每一個吳哥人心中永遠的恥辱和創痛。
如果不是懼怕聖龍軍團強大的擴張勢頭將危及王朝的統治,如果不是卑躬屈膝的交趾人列出了令人眼饞的條件,如果不是麥堅人的金錢和艦隊,布哈死都不會願意和一個暹羅人並肩作戰。
可惜,論身份,蘇迦是暹羅的親王,佔據聯軍半數人馬的暹羅軍的統帥,論能力,蘇迦是西南半島有數的名將,這次反攻聖龍,擊潰嶺南軍更是全仗蘇迦的謀略,因此布哈非但要和這個暹羅人並肩作戰,還不得不屈居在這個可惡的暹羅人之下。
“天神保佑!讓這個可惡的混蛋立刻從馬背上跌下摔死!”
於是,惡毒的詛咒,在吳哥將軍的心底裡萌發。
布哈的詛咒,並沒有完全的靈驗,至少他身旁的暹羅親王沒有摔死,恰恰相反他正好好地端坐在馬背上。
不過,隨着一陣奪人心魄的戰鼓聖自遠處傳來,無論是布哈還是蘇迦,都如同胯下急躁不安的戰馬一樣,心底裡涌現出一絲不詳的預感。
“騎兵!聖龍人的騎兵!”
鐵蹄陣陣,戰鼓隆隆,塵煙飛揚,人聲鼎沸。
西南半島的聯軍官兵,很快便發現,正有一支全副盔甲的騎兵,從北滾滾而來。
這些騎兵一言不發,全身散發着只有經歷過生死的勇士方纔會擁有的濃烈殺氣,策馬揚鞭,衝殺而來。
令人意外的是,他們並沒有急着解救包圍圈中的友軍,而是在距離西南半島聯軍射程之外,憑藉着嫺熟的騎術勒馬轉向,往回調頭,與此同時身子則在戰馬之上直立了起來,彎弓拈箭,離弦而出。
於是,奇特的一幕出現在了戰場之上。
正從對雅龍的圍攻中分離出來,列隊佈陣、全神戒備應對突如其來的騎兵的西南半島聯軍,根本就沒有機會發揮出自己的武勇,便如同木立的靶子,持續不斷地倒在了聖龍人的箭矢之下。
而聯軍面前的這支騎兵,則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聯軍陣列的射程之外循環不斷的疾馳往復,形成了一個高速運轉的圓圈,箭矢則毫不間歇地從這個圓圈中激射出來,發散着死神的請柬。
“車懸陣?”
“秋風軍?”
包圍圈外的蘇迦和包圍圈內的雅龍,同時驚呼。
前者因爲聖龍人所運用的戰法——車懸陣是一種十分高明的騎兵戰術,要求戰士擁有十分嫺熟的騎術,將領則必須擁有十分出色的戰術指揮能力和對戰局高超的控制能力,否則稍有不逮便會弄巧成拙,甚至全軍覆沒;但是讓蘇迦很難過的發現,眼前的敵人顯然十分高明,正在自己的面前完美地猶如教科書一般上演着車懸陣的戰法,而自己卻只能夠眼睜睜地看着部下被殺,用這些戰士的生命來消耗敵人的箭矢和體力——聯軍不可能用步兵的速度來追趕騎兵,因此進攻根本是徒勞無益,反而會因爲陣形的鬆散而給敵人有機可乘,至於撤退更將是一場災難,很容易便會演變爲恐慌的潰退。
因此,蘇迦不得不拒絕了布哈等各懷心機的友軍將領們的要求,祈禱着自己的部隊能夠頂住聖龍人的這一輪車懸陣攻擊,隨後纔可能有機會利用兵力上的優勢扭轉戰局。
而另一方面,雅龍的驚訝則在於奇怪己方什麼時候出現了這樣一支精銳的部隊。
和蘇迦一樣,雅龍也深知車懸陣的利弊得失,在他的印象中,宰相風雨的麾下能夠指揮這樣軍隊的將領,或許有不少,秋裡、蒙璇這樣的名將固然完全勝任,年輕一代的風雨軍將領中,至少像秦紀,他在軒轅軍校的同窗,也同樣能夠表現出色;問題是軍隊,在聖龍帝國的軍隊,雅龍搜腸刮肚,也只能夠列出風雨的近衛軍和秋裡的秋風軍,或者全盛時期的幽燕騎兵能夠擁有這樣的騎術。
只不過,風雨的近衛軍不可能遠離正在主宰帝國命運、運籌各方戰場和帝國內政的宰相風雨,來到對於帝國僅僅是很微不足道的局部戰場的西南半島;幽燕鐵騎如今更是已經灰飛煙滅;剩下的只有秋裡的秋風軍,卻也衆所周知,正馳騁在白山黑水之間,爲帝國開疆拓土,那冰冷的苦寒之地和這裡溼熱的瘴沼之所,實在是相距十萬八千里。
究竟是哪路人馬?
雅龍心中驚疑不定。
幸好,雅龍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答案來自於騎兵陣列中那銀盔銀甲的將領。
“蒙璇,蒙將軍!”
雅龍驚呼。
同樣的驚呼,也發自被包圍中的其他聖龍將士。
“銀槍鐵面玉羅剎”的名號,令敵人喪膽,令己方振奮。
所以,儘管雅龍的心中還十分疑惑,正在倫玉關集結待命的碧蛇軍,怎會如此快得出現在西南半島,但是當蒙璇猶如活招牌一般縱橫於戰場的時候,所有的聖龍人都沸騰了,他們爆發出了超越極限的士氣、鬥志甚至體力,由內而外,朝着蒙璇所在方向靠攏,試圖衝破西南半島聯軍的包圍圈,和風雨軍的女戰神會合。
“撤退!”
當發覺蒙璇出現在戰場上的那一刻,蘇迦便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令北方呼蘭無敵軍團膽寒的女戰神,同樣也令西南半島的士兵畏怯,眼見己方的士氣消沉,而聖龍人士氣高漲,並反過來隱隱有包夾己方的意圖,蘇迦立刻放棄了繼續戰鬥的念頭,選擇及早抽身。
“追!”
蒙旋的命令同樣乾淨利落。
這一次,蒙璇不得不暗呼僥倖。
起先,這位風雨軍的公主並不十分願意再次前往西南半島,而丟下緩緩開拔的碧蛇軍,接過梅文俊八百親兵的指揮權先行南下,也不過是因爲風雨謹慎的囑咐和不好意思拒絕巴蜀總督梅文俊的關心。
直到此刻,蒙璇方纔由衷地佩服風雨和梅文俊對於大局的洞察先機,同時也暗自驚異梅文俊麾下這支親兵的強大戰鬥力。
“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
下意識中,蒙璇將這支軍隊和風雨的近衛軍相提並論,並暗自慶幸大哥風雨,能夠網羅住梅文俊這樣優秀的將領,也只有這樣的將領,方纔能夠訓練出這樣的勁旅。
鋼刀閃閃發亮,鮮血歡快流暢。
如狼惡虎的騎兵,很快便和被包圍的友軍會合,隨即開始了暢快的追逐。
他們或者如入無人之境般地殺入敵陣之中,所到之處捲起的是血雨腥風的混亂,留下的是人仰馬翻的狼藉;或者快馬加鞭風馳電掣般地迂迴到前方,在聯軍逃竄的道路上佈下了死亡的屏障,迫使他們不得不改變方向。
而更多的聖龍人,則巧妙地穿插突破,總是在聯軍企圖重新聚攏站穩腳跟的那一刻,發動犀利無情的攻擊,他們的存在,瓦解了聯軍將領重新約束部隊的努力,同時也將恐慌散佈到整個軍隊之中,讓明明佔據着數量優勢的聯軍徹底喪失了鬥志,逃跑,迅速地逃跑,遠離背後這些殺人的魔王,頓時成爲了聯軍有志一同的共識。
儘管此刻蘇迦統率的暹羅軍還能夠邊退邊戰,依舊保持着整齊的序列和穩定的軍心,但是交趾復國軍和吳哥人的相繼潰退,卻讓西南半島聯軍的形勢日漸惡化,那些逃散的士兵不但阻塞了道路,甚至還在一定程度上幫助聖龍人,衝擊了暹羅軍隊的隊列。
“該死!”
蘇迦用力砍翻了兩名聖龍的長矛兵,旋即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指揮全軍了。
片刻之前還士氣如虹的追兵,如今變成了一潰千里的逃兵。
漫山遍野的西南半島聯軍,儘管在人數上依舊佔據絕對的優勢,然而士氣早就蕩然無存,猶如牲口一般被僅僅只有己方十分之一兵力的聖龍人驅趕着,朝東南潰散。
“這就完了嗎?”
被貼身的侍衛簇擁着,卷裹在崩潰的人羣中,蘇迦心有不甘,卻無力迴天。
僅僅因爲晚出生七天而和暹羅王位無緣的蘇迦,從來都沒有因此而怨天尤人。相反,憑藉着暹羅親王的身份,從十五歲開始,近三十年來他出則東征西討,入則坐鎮廟堂,牢牢地撐起了暹羅的天空。
不能夠成爲暹羅最有作爲的君主,就成爲暹羅最偉大的親王。
一直以來,蘇迦都如此自詡。
正是這種基於過去輝煌基礎上的強大自信,讓他在朝中極力主張接受麥堅人的建議,組建反聖龍聯盟。
一個由暹羅掌控、甚至是包括了部分聖龍富饒疆域的大西南半島帝國!
多麼強烈的誘惑!
從聽到這個建議的時候,蘇迦便心動了,他知道自己就如同那火柴,一生的準備,便是爲了這一刻的燃燒——爲了一個讓暹羅空前強大,一個讓自己成爲暹羅歷史性轉折功臣的機會而燃燒。
然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自己的軍隊會如此不堪一擊,自己居然會在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敗得如此慘。
直到現在,遇到了聖龍的軍隊,遇到了蒙璇,蘇迦這纔開始懷疑起暹羅加入反聖龍聯盟的選擇是否正確。
蘇迦渴望着輝煌,卻不願意見到輝煌過後只留下隨風飄散的灰燼。
可惜,此刻他已經無法左右局勢。
在聖龍人風捲殘雲的追擊中,聯軍恨不得身上插了翅膀,連續狂奔了一天一夜,兵器不要了,輜重丟棄了,甚至象徵着軍隊的榮譽和凝聚力的戰旗,也如同垃圾一般地隨意扔在了泥濘的土地上,潰退中的士兵,一心想的只有保住性命回家,至於交趾的興忘、王國的盛衰都根本不在考慮之內。
如今的戰場上,唯一能夠拯救他和他的軍隊的,是炮聲。
轟隆的炮聲,來自於停泊在海面上的麥堅艦隊。
當聯軍潰退到海邊的時候,那傳說中縱橫大洋所向無敵的麥堅艦隊,終於讓他們的魔法大炮發出了威脅的聲音。
隨後,追擊的聖龍人,在他們將領的指揮下,停住了腳步,開始緩緩後腿。
對此,蘇迦卻什麼事情也不能夠做。
退卻的敵軍隊列整齊、有條不紊,而他的軍隊卻已經失去了原先的編制,超過三分之二的人戰死或者逃匿,剩下的人也全都癱軟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氣,別說戰鬥,即便讓他們站立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死裡逃生的蘇迦臉色暗淡,他清楚從這一刻起,西南半島恐怕將變成了聖龍和麥堅,這兩個超級大國對弈的棋局,而自己的國家自己的軍隊,卻不過是兩雄任意玩弄的棋子,甚至連退出的自由都不復存在;於是,暹羅空前的強盛,統一的西南半島大帝國,都將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而今日對聖龍這個龐然大物的挑釁,卻將爲日後播下了災禍的種子。
“給我一個解釋!爲什麼麥堅人蔘與了西南半島的戰爭?難道貴國準備徹底撕毀和聖龍之間的協議了嗎?”
聖京城內,雲濟接到西南半島的戰報之後,第一反應便是迅速召見了麥堅駐聖龍帝國的使者弗朗克。
隨着呼蘭人的戰敗聖龍帝國的局勢逐漸穩定下來,弗朗克便名正言順地長期居住在聖京城充當帝國和麥堅之間的聯繫人。
這些年來,這兩個大國之間也一直默契地保持着現狀,在日益升溫的貿易往來的同時,政治上確實都小心翼翼地會逼着對方的勢力範圍——麥堅人承認了聖龍人在印月和西南半島的利益,而聖龍也沒有收回在同呼蘭作戰的窘迫階段,無奈向麥堅人開放的港口,儘管後者讓力主海洋貿易並同麥堅人修好的雲濟,承受了保守派們的強大壓力。
“呵呵,雲,我的老朋友,消消氣!至少到目前爲止,我得到的指示,都是儘量維繫和貴國的友誼!至於西南半島發生的意外,我個人表示很大的遺憾。你應該明白控制艦隊的是梅契爾那個瘋子,何況這一次他是在維護麥堅在交趾的利益,這並沒有違反同貴國的協議,是貴國的軍隊在追擊中侵入了我們麥堅的勢力範圍!”
弗朗克微笑着迴應了雲濟的憤怒。
“如果閣下用這樣的話來答覆聖龍的執政議會的話,我向閣下所謂的維繫兩國友誼的任務恐怕將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
雲濟冰冷地說道,但是情緒卻平定了下來。
一手持大棒,一手捧胡蘿蔔。
這便是麥堅傳統的外交政策。
雲濟對此並不陌生。
他根本沒有因爲弗朗克的話而滿意,所謂的勢力範圍,所謂的保護本國利益,都不過是麥堅人的藉口,就像他們在東南挑動起安宇人、在印月挑動起大食人一樣,帝國在西南半島的麻煩,完全來自於麥堅人的搗鬼。身爲麥堅艦隊指揮官的梅契爾的行爲,或者有部分是因爲個人的恩怨,但是更多的肯定是基於麥堅的國家利益。
如果說有什麼區別,那就是這一次麥堅人的步伐太大了,他們直接參與了戰爭,那麼如果不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解釋,聖龍帝國就唯有用生命和鮮血來捍衛尊嚴。
從心底裡,雲濟並不願意現在便和麥堅開戰。
雖然他如今在聖龍帝國的正式閣僚中還沒有名位,但是風雨軍軍師的身份,足夠保證了他成爲革新派的領袖,有心返回聖龍中興家族事業的風雲世家的年輕子弟,和大批富有勇氣和膽略、不安於現狀的聖龍書生們,團聚在雲濟的周圍,他們所推行的新政中,很大程度上借鑑了麥堅的經驗。
因此,一旦同麥堅正式開戰,那麼朝中反對新政的保守派們必然會以此藉口來攻擊自己,並且以民族大義爲旗幟,煽動起民衆最瘋狂和激烈的情緒,而好不容易方纔重新推行的風雲世家的新政,只怕也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土崩瓦解。
這,正是雲濟所最爲擔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