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漢冠軍,千里逐寇刻石還;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破河山陷,寇騎欺我百餘載!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齊從軍,淨胡塵,誓掃蠻奴不顧身!
忍情輕斷思家念,慷慨捧出報國心。
昂然含笑赴沙場,大旗招展日無光,氣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長矢射天狼。
……”
一字長蛇的大軍在曲折的官道上蜿蜒前行,慷慨激昂的歌聲響徹雲霄。
路途中,一輛馬車從後面趕來向南疾馳,途經之處戰士們紛紛自覺的讓道,並且傳來發自內心的歡呼。儘管旌旗沾染了硝煙,戰袍遍佈了征塵,臉龐寫滿了疲憊,但是軍隊的士氣卻是如此的高昂,腳步是如此的堅定,展露無遺的是一支經歷了生死煎熬的虎狼之師。
奔馳的馬車有些與衆不同,內行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負載馬車前行的那四匹戰馬分明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駒,高大雄健、疾馳如飛,因此儘管整個馬車外觀看上去平淡無華,然而其無形中自有一種尊貴威嚴的氣派。
駕車的是一個缺了一條胳膊的大漢,大漢的背後插着一柄滿是鐵鏽的斷刀,衣服也顯得寒磣,頗有點落魄的景象,可是一旦大漢無意中睜眼顧盼之際,卻分明流露着殺伐和血腥的猙獰,令人膽寒。
“鍾兄留步!”
一個身着儒袍的書生策馬從前方氣喘吁吁的迎面趕來,手裡兀自揚着一管密封了的軍方密函。
“籲——”
駕車的獨臂大漢聞聲輕輕的喝了一聲,也不見他如何發力,轉瞬之間那原本撒蹄歡奔的四匹戰馬居然在幾乎同一時間止住了腳步,而整個馬車卻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平平穩穩的沒有半點震動。
“好厲害!”
金岑暗暗咋舌。雖然是一介書生,不過生長於西北的金岑秉承了儒家六藝的傳統,對於駕馭之術頗感興趣,因此一眼便以內行人的目光看出了獨臂大漢的高明。要知道憑藉一臂之力居然能夠令疾馳中的四匹戰馬同時止步且馬車沒有絲毫的顛簸,需要的絕不僅僅是嫺熟的技巧,更內含了高超的武藝。
事實上,身爲血衣衛四大高手之一的“斷刀”鍾進也的確非同凡響。殺手出身的獨臂大漢自從加入了最近三年來迅速崛起的風雨軍情報組織“血衣衛”之後,屢建大功,這一條手臂正是在一次保護風雨軍最高統領、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風雨的戰鬥中失去,卻也因此獲得了爲風侯駕車的殊榮——能夠如此近距離的追隨風雨這位當代最具傳奇的任務,乃是風雨軍數十萬將士夢寐以求的榮耀。
只是,金岑沒有閒暇和鍾進客套,相信也不會有什麼人有興趣同負責監視、暗殺,總是散發着陰冷與壓抑氣息的血衣衛打交道,更何況此時他手中正緊握一份緊急軍情——在風雨軍中不管身份多麼高貴,誰都不敢輕易碰觸“貽誤戰機”,這個僅次於奸細叛徒的雷區。
因此,金岑自馬背飛身落地之後,一刻也不停歇的快步來到馬車旁,躬身爲禮,對着馬車尊敬的稟告道:“夏州前線傳來緊急戰報!”
“上來說話!”
馬車上傳來了一道低沉的聲音,伴隨着這道聲音的,是獨臂的鐘進略略挪開了身子,示意書生上車。
“是!”
金岑恭敬的應了一聲。他清楚如果自己膽敢不聽從的話,那麼恐怕還不容自己有所轉念,那把生滿了鐵鏽的刀一定已經把自己的腦袋和身體分家了,就如同自己倘若未經允許而擅自上車的後果一樣。
——金岑親眼看見過這把生鏽的斷刀,是如何在千軍萬馬之中殺人如割草的,所以他半點都沒有成爲這把份屬惡魔的兇器祭品的自願。
而且,金岑也很得意自己能夠時常追隨在風雨的左右,雖然有伴君如伴虎之說,但是千古以來也只有竭盡權力的中心,方纔能夠掌握大局盡展才華。
身爲西北名儒陳善道賞識的弟子並因此而被推薦到風雨軍中的金岑,自有一種儒家弟子積極入世施展平生所學的抱負和,而且和自己的師長同門不一樣,金岑並非食古不化的人,在這幾年來他積極奔走,爲了定涼侯的霸業四處忙碌,這才以文人的身份居然成爲了風雨軍長史,手握軍機密要,與聞天下大事。
所以,金岑很不屑自己的老師和同門的自命清高,在他看來只有最沒有用、最無奈的人才會去做什麼“梅妻鶴子”、“採菊東籬”,並不說這樣的生活不好,而是這樣的生活只適合出山之前的“養望”也就是聚斂名氣,或者功成之後的“修身”,但是一個讀書人生命真正的意義所在卻還是應該讓主君認同和信賴自己,從而爭取到足夠的空間來施展自己的才華實踐自己的理念,否則也就白白浪費了自己的寒窗苦讀了。
金岑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金岑爲了風雨和他的霸業,已經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和智慧,因此同時也就成爲了他自己的事業。如同所有身處亂世卻心懷天下的文人,輔佐名君鞠躬盡瘁以圖流芳百世,便是金岑最大的心願,並且對於自認爲十分幸運尋找到了名主的風雨軍長史來說,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理想如今都完完全全的寄託在了一個名叫風雨的人和他的事業之上了。
“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風雨,少時蟄伏於聖龍大學堂,於聖龍歷七五三年呼蘭大敗聖龍主力長驅直入神州之際,崛起於亂軍之中,收復天下名關倫玉關,繼而擊退呼蘭鐵騎、解聖京、錦州之圍,最終紮根西北涼州,以布衣之身仗虎狼精銳而成爲一方諸侯。
期間,無情鎮壓西北豪門叛亂,懾服高唐西域諸邦,平定龐勳造反,翻越羣山入侵聖龍帝國西南的印月半島,可以說盡顯英雄崢嶸。尤其是日前連續擊敗了東北燕字世家和西南巴蜀皇甫世家的聯手入侵,更是將風雨軍推向了一個權力的顛峰,勢力之盛、軍威之赫,無人能及!”
——這,就是風雨的經歷。
對於風雨和風雨軍的崛起壯大,金岑很得意。不僅是因爲看來他似乎投靠對了主君,更因爲這一系列的輝煌之中,或多或少也有着他金岑的功勞或者苦勞。
因此,金岑這些天來更加賣力了,他渴望着“雲臺封將”或者“凌煙留名”的那一天,他希望自己能夠封妻廕子、光宗耀祖。
而這,也是目前風雨軍中大部分將領的期盼。
聖龍人傳統的理念,讓即便是這些被稱作爲賢臣或者良將的俊傑們也不能夠免俗,他們對於奪取聖龍帝國的最高權力,乃至於風雨一步步登上帝國那張雖然很大卻只能夠容一個人坐的椅子的興趣,甚至比風雨本人還要大;他們對於進軍聖龍帝國心臟所在——聖京城的熱衷,更是令他們積極的抵制着風雨對印月這片聖龍傳統領域之外土地的擴張,甚至還不理解風雨在擊敗了燕字世家和皇甫世家的聯軍之後,不馬上進軍中原反而是南下巴蜀的戰略決策——儘管天府之國的富庶同樣令人眼饞。
在這樣的情緒之下,在艱苦的決戰勝利之後,風雨軍軍中卻出現了有史以來最爲嚴重的不諧之音——中層的將領和官員們紛紛上書風雨要求從燕字世家手中收復聖京、“拯救社稷”;而前線的大將朱大壽、洛信等人雖然遵循了風雨的命令,卻在戰爭每取得一絲進展之後便請求指示,顯然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對於南下巴蜀戰略的牴觸。
爲此,在幾番嚴厲的書信斥責之後,正感染傷寒的風雨,不得不拋下千頭萬緒的戰後重建工作,抱着傷病之軀奔赴前線。
憑心而論,金岑在個人感情上是那些將軍們的。
雖然風雨軍節節勝利、不斷壯大,但風雨畢竟只是一個侯,在聖龍帝國的歷史上,侯爵和比侯爵更大的貴族太多了,在侯之下做官,再大也有限——即便這個侯是目前整個聖龍帝國最有權勢的人物。將士們浴血奮戰的目的,不外乎生前的榮華富貴和死後的名垂史冊,所以越是身居高位的官員和將領,就越希望風雨有朝一日能夠更上一層樓,讓他們不僅是水漲船高的獲取名義上地位,而且也是爲了避免被後世唾罵——聖龍帝國有着詳細記載和評點歷史的傳統,所以作一個開國功臣自然比作一個權雄的家將更榮耀更安全。
當然,金岑並沒有像那些將領們一樣的表示出來。
儘管風雨對於反對意見總體上說是非常寬容的,但是經常伴隨在風雨左右的金岑卻非常清楚風雨對於權術運用的嫺熟。
成立才短短三年的風雨軍,便在客觀和主觀的條件影響下,存在着很多的派系,有軍方的,有文官的,有家族的,也有士林的,但是即便存在着這麼多的派系,卻從來沒有真正影響到風雨軍的團結,更沒有影響到風雨對於軍隊和領地的控制。事實恰恰相反,正是這些相互牽制的派系存在,令這爲布衣出身的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進一步擁有着不容動搖的地位和權威。
“在這樣一個擅長運用權謀的人面前,是沒有必要自作聰明、鋒芒畢露的!”
金岑總是如此的告誡自己。
沒有縛雞之力、卻充當風雨軍長史參與軍政大事的金岑很有自知之明,風雨之所以選擇自己這麼一個既沒有背景又不懂戰陣的書生出任如此重要的職位,目的絕不是要自己出謀劃策、運籌帷幄——無論是打仗還是治理內政,風雨的麾下有着太多的人才——風雨需要的只是一個領會他的意圖並且能夠耐心處理各種瑣碎事宜的實幹家。
金岑很好的進入了自己的角色,這不但令風雨感到了滿意,同時也令自己前途似錦,所以他自然不會如此愚蠢的作任何試圖改變這種合作方式的嘗試。
馬車在金岑上來之後繼續行進,很穩也很快,路途上不斷傳來的是戰士們對於統帥的歡呼和致敬。
馬車裡,一個全身戎裝的年輕將領筆直的端坐,雙目微微閉着,並沒有受到外面歡呼聲的影響,似乎正在默默的思索着什麼,略帶着憔悴的面容不但透露出主人身體有癢,而且還顯示出他已經耗費了不小的心智。
“戰事進展順利,各路兵馬已經如期佔據戰略要點,然夏州守將梅文俊復出,並於燕家軍大將燕耳聯手,似乎看破我軍意圖,主動撤離夏州,目前動向不明,末將朱大壽、洛信、蒙璇不敢擅斷,還請風侯定奪!”
徑自接過金岑遞來的前方戰報念出聲的,是坐在年輕將領對面的一個大約二十六、七上下的年輕人。只見他雖然穿着聖龍帝國傳統的儒袍,卻不像聖龍人那般的梳理髮髻,而是用紅繩將一頭散發隨意的裹了一裹,披散在了肩膀之上,在顯得有些不羈和叛逆的同時,倒也分外灑脫。
此時,他讀完之後,便不由冷笑了一聲:“想不到堂堂赤獅、白虎兩軍統領如今也懂得了不敢擅斷,還要把小璇也給扯上,倒真是一大奇聞!你說呢,金長史?”
對於年輕人拋來的話題,金岑乾乾的一笑,卻不敢接過話來。
風雨軍的主要戰力包括秋風、青龍、白虎、赤獅、黑狼、碧蛇六軍,以及始終跟隨風雨左右的三千近衛軍。
其中赤獅軍統領洛信是風雨貧寒時的好友,也是風雨軍數一數二的猛將,當年追隨風雨在倫玉關和呼蘭大軍激戰的時候,不幸左目中箭,卻被他順手連箭帶眼珠的拔下吞入口中,其驍勇狠猛令呼蘭人也爲之膽寒。
白虎軍統領朱大壽則原先是聖龍帝國一名身經百戰卻仕途失意的將領,自從歸順風雨之後,巧妙運用神龍戰車,以步車結合的兵種在野外與燕家鐵騎、呼蘭狂騎殺得不相上下,對於風雨軍歷次大戰的勝利都功不可沒。
因爲碧蛇軍統領尚興在涼州決戰中陣亡,而重新出任碧蛇軍統領的蒙璇,則是風雨的義妹,曾經在呼蘭大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而用兵的謀略即便是風雨也佩服三分,憑藉着一套“奪命追魂九連環”而成爲了呼蘭人心目中聞風喪膽的“銀槍鐵面玉羅剎”,也同樣是天下聞名的人物。
如今,正是這三位風雨軍的勳臣宿將領兵南下追擊大敗而逃,因爲東返中原之路被堵塞而準備借道巴蜀的燕家軍。一向老成持重的朱大壽也就罷了,蒙大小姐一向聽命風雨,從來都行事莽撞的洛信更不懂得客氣和規矩,現在三人卻煞有其事的乖乖上書請求風雨定奪,則實在讓人有些感到啼笑皆非,背後分明是有心人的有心之舉。
幸好,考慮到風雨對蒙璇的極爲寵愛,而戰場之下活潑可愛猶如孩童的蒙璇,也一直是風雨軍中人見人愛的寶貝,所以雲濟的話中沒有敢對蒙大小姐說什麼。
“只是,敢對這樣的兩位軍中實力派人物如此妄言評論的,恐怕也只有像雲濟公子這樣的人物吧!”
雖然知道就目前風雨軍內部微妙的局勢而言,眼前的雲濟這麼說話在很大程度上是迎合了風雨的態度,但是金岑卻明白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這麼說的。
畢竟,雲濟是風雨的表兄,也是新風雲世家的領袖人物。
“燕家鐵騎公孫客,令狐水師皇甫險。”
這是在最近二十年內聖龍人人都知道的一句傳言:盤踞幽燕的燕南天統率着聖龍帝國最強大的騎兵防衛着帝國東北的門戶;齊魯大地的公孫世家擅長已經逐漸失傳的、當年卻和聖龍軍團齊名令聖龍帝國席捲天下的五行術,並且光攬門客,擁有着中原最縝密的情報組織;巴蜀的皇甫世家據守險要的天府之國,爲帝國戍衛西南;令狐世家則擁有帝國最強大的水師和令天子也要眼饞的財富,坐鎮東南半壁。
這四大家族在呼蘭帝國南侵、風雨軍迅速崛起之前的二十年之內,可以說幾乎壟斷了整個帝國三分之二的軍政經濟,甚至有着天子號令不出朝門的說法。但是誰又知道,僅僅是在二十年前,還有兩個家族的勢力絕對不下於這四個家族,那就是新政卻在政局動盪中慘遭四大家族和聖龍皇室聯手清剿而不得不流亡海外的風雲世家。
風雨是風雲世家遺留在聖龍的血脈,而云濟則是風雲世家流亡到麥堅之後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
雖然風雨的崛起和風雲世家毫無關係,甚至如今已經紮根於海外第一強國麥堅的風雲世家之中還有相當一部分人因爲現實的利益,對於風雨懷着深深的嫉妒、猜忌、憤恨的態度,但是已經有實力自立門戶的風雨需要建立自己的家族,而失去了根的風雲世家也需要重新迴歸故土來延續自己的生命力,這樣的需求導致了麥堅特使雲濟斷然放棄了自己的一切投奔風雨,而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也以信任重用的態度接納了這個表兄,讓雲濟和醞釀建立的新風雲世家很快成爲了風雨軍內部權力結構的重要一極。
雲濟無疑是風雨軍中少數風雨暫緩逐鹿中原的高級官員。
“東海之外有安宇這樣的島夷,北方茫茫草原之上有呼蘭帝國虎視眈眈,印月半島的阿育王朝、信奉真主的大食帝國都是歷史悠久和聖龍帝國不遑多讓的古國,東大陸之外,還有炎熱神秘的炙大陸,羣國峰起的西大陸,以及位於剛剛開拓的新大陸迅速崛起的麥堅,相對於整個世界,聖龍再大再好,也不過是整個世界最東邊瀕臨海洋的一塊邊緣大陸罷了!”
海外生活的多年,讓雲濟無論是眼界還是思想都不同於傳統的聖龍人,他沒有聖龍人那種神州是天下中央的固執,也並不爲聖龍帝國曾經令四方朝拜而沾沾自喜。
“國家便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天下各國便如同叢林中的動物,草食者終爲他人腹中之物;肉食者須不斷掠食方纔得以果腹!”
“防患於未然的最好辦法,就是剿滅一切潛在的威脅!”
這些和聖龍儒家傳統的仁義友愛、博大寬容的觀點極端悖謬的言論,令雲濟成爲聖龍人眼中異端的同時,卻也成爲了表弟對外擴張夢想的最堅定的崇拜者和者。
不知道是因爲血緣的關係,還是因爲超越於時代的眼光,風雲世家被遺留在聖龍帝國的血脈風雨,雖然沒有像雲濟那樣好運的環境吸取對於整個世界的瞭解,以至於在他的身上更多的還是殘留着聖龍千百年的傳統,但是他的目光或者野心,卻已經早就無法被區區一個聖龍所容納,而是投向了聖龍帝國傳統領地之外的更爲廣袤的土地。
這種思想,讓風雨的將軍和官員們憂心忡忡,他們害怕自己的主君窮兵黷武,害怕主君的異想天開,更擔憂後方的不穩定——事實上包括這場戰爭在內的幾次風雨軍根本重地涼州所遭遇危險,在很大程度上都同這位年輕的主君一心想要遠征印月甚至更多的土地,而無心參與聖龍內戰有關。
這樣的事實令風雨的部下更爲堅定的抵制着統帥出類拔萃的頭腦中所盤旋的那些不切實際而且危險的理想主義的念頭,希望風雨能夠迴歸到奪取中原、稱帝建國的傳統道路上。這種力量是如此的強大,甚至可以令利益衝突的各個派系暫時的聯手,包括軍隊、文官甚至那位精明幹練、號稱風雨影子的定涼侯夫人,都加入了其中。
對此,出於“絕不能夠讓部下團結一致”的君王們的思路,習慣權謀的風雨,很自然的就要扶植另外一個陣營進行對峙和牽制,對象便是那位成長於麥堅的表兄雲濟。
這,也是雲濟能夠如此肆無忌憚的在風雨面前批評那些跟隨風雨血雨腥風多年的部下們的一個重要原因。
不過,金岑卻半點都沒有想要湊熱鬧的意圖。
“遠離權力鬥爭的漩渦,扮演好自己份內的角色!”
這是深知自己分量的金岑的爲官之道。
事實也證明了金岑的正確。
一直默不作聲的定涼侯,雖然出於現實和血緣等各方面的因素,有意培植雲濟的勢力,並以此來牽制那些希望他迅速問鼎中原的將領和官員,但是卻並沒有打算徹底的壓制反對的一派——對風雨來說,那些將軍和官員,都是風雨軍壯大和生存的不可或缺的棟樑。
更何況,風雨一直都認爲,部下之間有限度和可控制的紛爭,恰好能夠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權威,而且兼聽則明,讓他們各抒己見也有利於自己的正確決策,這是一件好事情;相反,如果身爲主君因爲個人的厭惡而輕易介入,以至於導致權力結構的失衡,纔是一件非常愚蠢的錯誤。
所以,風雨在雲濟更爲過火抨擊他的將軍們之前,笑着岔開了話題:“雲兄以爲接下來該如何處置巴蜀事宜?”
“如今涼州大戰之後百廢待興,急需物資和人員的補充,而巴蜀素有天府之國美譽,地勢險要而物產豐盛,正是良好的後院。
“所以,最重要的應該是物色得力幹員坐鎮當地,剛柔相濟,務必將之真正納入風侯的轄下。只是皇甫世家經營巴蜀數百年,根深蒂固,巴蜀人才多出其門,世家豪強也唯其馬首是瞻,必須小心處理,必要時候還得想辦法分而化之,以防威逼過甚,而生民變!”
雲濟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說道。他加入風雨軍的時間甚晚,雖然得到風雨的信任,但是根基卻不鞏固,此次進軍巴蜀固然是在大戰略上和風雨不謀而合,私下裡卻也心存將勢力滲透巴蜀的念頭,而與他爭奪的對手則是傾盡家財襄助風雨發家、女兒如今也已經嫁給風雨成爲風雨軍主母的李氏家族,實力非同小可,勝敗尚在未知,因此話說之後便有些緊張的望向風雨。
“說得不錯,示之以威,懷之以柔,確實是統治新徵服領地的好方法!”
令雲濟失望的是,風雨雖然贊同了他的建議,但是卻一如往日那樣,始終沒有明確的道出巴蜀新領地究竟由誰主政。
“不過屬下以爲當下最應該做的還是督促朱、洛、蒙三位將軍速戰速決,以防時間拖久之後,其他勢力介入,將局勢複雜化。”
失望歸失望,雲濟還是認真的履行着自己身爲部屬的職責,畢竟已經決定和風雨軍綁在了一起,自然不希望風雨軍樂極生悲,對於風雨這樣就將巴蜀視作大局已定,多少也有些不敢苟同。
“你以爲那個紈絝子弟還會有什麼花招嗎?”
然而對於表兄的警告,風雨卻舒適的伸了一個懶腰,不以爲然的說道。
“皇甫華雖然無能,但是梅文俊畢竟是當代名將,恐怕不能小看!”
被風雨稱作爲紈絝子弟,而被雲濟毫不客氣直呼姓名的皇甫華,的確是皇甫世家的敗家子。爲了早日獲取權力,他不惜勾結當時聖龍的第一強藩、已經掌握了帝國首都聖京的燕字世家家主燕南天,囚禁父親並出兵涼州,破壞了一向有“狐狸”之稱的父親皇甫嵩適當干預風雨和燕南天的征戰、集中全力奪取江南的戰略決策,更將皇甫世家苦心積累下來的二十五萬精銳大軍,在一夜之間毀於風雨的千里奔襲之下。以至於當風雨大敗燕南天的入侵之後,皇甫世家痛苦的發現雖然有巴蜀之險,但是失去了精兵強將的家族,將很難抵擋燕南天的敗兵,更不用說大獲全勝、士氣高昂的風雨軍了。
但是,和風雨的樂觀略有不同,雲濟還是保持着謹慎的心態。
在雲濟看來,儘管目前形勢一片大好,但是風雨軍也不是全無弱點。除去內部將領官員們更希望風雨入主中原、導致將帥們的思想並不一致之外,獲勝的風雨軍也是損傷慘重,主力中黑狼軍、碧蛇軍被打殘了,青龍軍精銳盡喪,白虎軍、秋風軍、近衛軍傷亡過半,赤獅軍正在遠征印月,而碧蛇軍統領尚興等一批高級將領更是不幸陣亡,以至於表面上風光無限的風雨軍實際上已經元氣大傷、外強中乾,實在沒有什麼實力再進行一場硬戰了。
另一方面,風雨出於風雨軍長遠的戰略利益以及對於燕家軍突襲涼州造成重大損失的憤怒,根本不考慮先行放過燕家軍,達到分而化之的戰略效果,以至於迫使皇甫世家和燕字世家這兩個本身各懷心機的實力聯合在了一起,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敗筆。
畢竟,這兩個世家都是在聖龍帝國紮根數百年的豪門世家,前者盤踞巴蜀,佔據地利之便;後者更是從幽燕乘勢崛起橫掃整個中原,雖然如今都先後被風雨所敗,但是狗急了還要跳牆,如果真的將他們逼到了絕境拼命的話,以目前的風雨軍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勝算,甚至局勢瞬間逆轉也未可知。
而遠在中原的天子,還有坐山觀虎鬥的各路諸侯顯然也不會願意看到風雨軍的強盛,因此如果時間拖延過久的話,整個戰略局勢就會發生難以控制的變故。
所以,局勢發展到了這一步,將皇甫世家和燕字世家殘餘的精銳一舉殲滅,掃平通往巴蜀的道路,就成爲了當前決定勝負成敗的關鍵,而唯一的變數則是同樣出色的梅文俊能否挫敗風雨的佈局。
“放心吧,梅文俊和皇甫世家、燕字世家的精銳都插翅難飛了!”
風雨卻顯然完全不贊同雲濟的擔憂,信心十足的說道:“我已經讓洛信自漢中出兵迂迴,搶佔了陰平橋。那夏州東爲漢中、北爲涼州、西有羣山,南下巴蜀則必經陰平橋,如此的團團包圍,梅文俊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難逃此劫!說起來還真是可惜,本侯好想和梅文俊這樣的軍人在戰場上公平的好好較量一番,只恐怕是沒有機會了!”
“風侯英明!”
雲濟微微一笑,不再出言辯駁,他只是出於職責而道出事情的隱患所在,倒不是真的懷疑風雨軍的作戰能力。
兵分三路,一路牽制夏州守軍,一路攻陷漢中威脅夏州側翼,一路搶佔陰平橋截斷夏州守軍的退路,談笑從容之間便將皇甫世家剩餘的精銳兵馬和燕家軍南逃的敗軍殘部全部網羅於股掌。
如此宏大的戰略手筆,正是出自風雨之手。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風雨軍確實佔盡了先機,即便以雲濟分外挑剔的眼光,也看不出梅文俊還有什麼能夠僥倖的機會存在。
這樣的信心和樂觀,一直持續到五個時辰之後,金岑匆匆送來了“陰平橋得而復失”的噩耗。
“風雨軍錯失了聚殲皇甫世家、燕字世家主力的良機,兩家的精銳力量得以退守巴蜀,面對難於上青天的蜀道,風雨軍的戰略優勢不復存在!”
幾乎同時,風雨和雲濟意識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