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我是張兆,誰敢動手先過老夫這一關!”
“天子有令,任何私自械鬥者以叛國罪論處!”
“令狐世家、公孫世家奉天子之令維繫京城治安,妄動刀兵者斬!”
……
讓所有人鬆了一口氣的是,在這個最爲關鍵而且微妙的時刻,到來的不是進攻者的援軍,而是阻止事態惡化的救兵。
燕家軍的實際統帥張兆站立在進攻和防守雙方的中間,威嚴而且堅定,阻止了騷動的部下,也安撫了風雨軍的衝動。
天子的詔令和公孫、令狐世家的軍隊隨後趕來,就如同當初在北伐幽燕失利的撤退途中那樣,諸侯再次成爲了阻攔西北和東北這兩支聖龍最精銳部隊火拚的屏蔽——歷史便是這樣有趣,儘管這兩個家族在聖龍帝國這兩年令人眼花繚亂的變遷中逐漸失去了昔日主導者的地位,但是燕南天遇刺案的發生,卻又讓他們展現了自身的力量和作用,擔負起了緩解雙方衝突和維繫帝國和平的重任。
當然,這個歷史機遇的把握,除了歸功於兩大世家目前正在聖京的後起之秀公孫飛揚和令狐智的果敢決斷之外,還應該得益於包括宣武帝蕭劍秋、燕家軍京畿留守張兆和涼國公風雨這三位帝國最強大的權力擁有者的理智和剋制。
“多謝張大人的周旋!”
從被圍困的天牢從容出來的風雨,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絕對是非常真誠的。
號稱燕家智囊的張兆,這已經是第二次在帝國生死關頭髮揮了力挽狂瀾的作用——第一次是在燕家軍敗北、呼蘭帝國奪取幽燕的時候,是張兆一錘定音了蕭劍秋組建諸侯聯軍,擋住了數十萬草原雄師的南下;而如今,如果沒有張兆依靠其本身的聲望和權力制止住紅了眼的燕家軍,那麼雲明月也許早就被燕南天的部下殺害,而風雨軍和燕家軍之間的衝突恐怕也已經不可避免的演變爲全國的內戰,到時候強敵入侵,燕家固然將會成爲歷史的雲煙,風雨軍連同整個帝國也將面臨毀滅的危險。
“涼國公過獎了,張某隻希望大人能夠以社稷爲重,不要爲了一時的兒女私情而置神州的安危不顧,那麼張某所作一切也就不足掛齒了!”
一身儒衫的長者則頗有深意的望了面前這個位高權重的年輕人一眼,眼中卻也同樣有着惺惺相惜的感覺——畢竟,少年得志的風雨也沒有自恃強大而盛氣凌人,在事發初始的激烈迴應之後,還是理智的返回了協商的渠道,不但承諾自己留在京城,允許刑部將雲明月羈押以便繼續追查此案,並且剋制了自己的情緒,從而緩解了燕家和風雨軍之間的對立,這對於一個血氣方剛而又絕對有實力率性的年輕人來說,實在是很難得的。
“陛下駕到!”
正說話間,便聽見一聲尖細的通報,一隊華麗肅穆的儀仗之後,讓風雨有些意外的是,蕭劍秋竟然放下了九五至尊的身份,親自前來。
“哈哈,朕今天很高興兩位愛卿的剋制,帝國有兩位這樣顧全大局的賢才輔佐,相信天大的難關也一定能夠度過的!”
年輕的天子大笑着走下金黃色的御塌,插入了兩位重臣的對話中來。
今天,對於這位年輕的天子來說,絕對是一個危難和機遇並存的日子。
一方面,風雨軍和燕家軍一觸即發的戰爭,帶給他所接手的這個帝國的將是分裂、內戰、外寇的入侵和徹底的毀滅;另一方面,實際控制着京畿的燕家軍和天下最強大的風雨軍彼此之間的消耗,則又客觀的給了他發揮的餘地。
“陛下,張大人,風雨身爲神州的子民,自當以江山社稷爲重,不過明月姑娘的案件牽扯甚大,疑點重重,風雨決不會坐視一個無辜的生命在這場惡毒的陰謀中受到任何的傷害!這,不僅是因爲風雨個人的情感,更爲了聖龍帝國的尊嚴、王法和公道!”
風雨並沒有理會天子的示好,冷冷的說道。
“這個自然,朕也決不會允許這樣一樁震驚朝野的兇案最後不了了之!”
蕭劍秋面帶着微笑,然而口氣卻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壓:
“朕更不允許帝國的軍隊成爲大臣之間恩怨私鬥的工具,隨心所欲的肆虐聖龍帝國的京城和子民!張兆大人,你的部下正在京城四處搗亂,而你涼國公大人,你的軍隊則搶佔了西門,還威脅着要血洗京城,這就是你們的臣子之道嗎?”
風雨和張兆同時因爲蕭劍秋此刻的強硬而嚇了一跳,彼此相互望了一眼之後,張兆首先開口淡淡的說道:
“兒郎們因爲燕公的去世而難以平靜,自然會有一些出軌的舉動,不過請陛下放心,只要朝廷處置公道,幽燕的將士是絕對明理的!”
“陛下,微臣只想確保自己和部下親人的生命安全,微臣早就說過風雨軍願作神州的利盾和寶劍,絕不敢有任何妄念。”
緊隨其後,風雨也同樣淡淡的迴應着天子的質問。
根據誰受益誰嫌疑的原則,風雨不是沒有懷疑過蕭劍秋,只是考慮到燕南天死後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身爲帝國天子的蕭劍秋所承受的風險太大,不應該是這位當年有賢王之稱的天子出於理智的作爲,這纔將其排除在外,但是對於蕭劍秋藉此機會擴展自身力量的可能卻始終都非常警惕。
“如此最好!”
聽到兩位重臣的回答,蕭劍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無論是張兆還是風雨的回答都很恭敬也很客氣,但是年輕的天子聽得出這兩位兵權在握的重臣在平答的回答之外所包藏着的那隱隱的威脅和擁兵自重的傲慢。
當然,一直都有賢王之稱的前任輔政王這一次並不準備有任何的退縮:
“既然兩位愛卿都如此赤膽忠心,那麼就請兩位約束各自的部下退出城外,案件則交給刑部處理,朕保證一定給兩位愛卿一個滿意的公道!”
“誰能夠保證今天的事情不再發生?”
風雨毫不留情的反擊道,這兩天所面對的壓力和不順,讓年輕的涼國公心裡正有一團怒火,逐漸積蓄到了爆發的危險邊緣。
“我和令狐兄保證,公孫世家和令狐世家,還有天子的尊嚴和誠信來保證,涼國公大人以爲如何?”
插出來說話的是公孫飛揚,此刻他正和令狐智一起策馬過來。
在混亂的關頭,強者擁有機遇,庸者面臨慘敗!
公孫飛揚無疑是一個強者,從獲悉這個事情伊始,他便敏銳的感覺到了一個巨大的機會即將降臨在公孫世家的頭上,而他也確實絲毫都沒有因爲其中潛在的危險猶豫過。
此刻已經名揚天下的少年,儼然以尊王的忠臣站在了天子的身邊,全身盔甲、手按寶劍,一付大義凜然的模樣。
“哈哈,既然公孫世兄和令狐世兄擔保,張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涼國公大人,你意下如何?”
張兆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置可否的說道。和風雨軍的衝突就已經超過了如今燕家的能力極限,精明的智囊顯然決心避免再同天子和公孫、令狐世家發生衝突。
眼見對方將皮球踢到了自己的腳下,風雨微微皺了皺眉,正待說話,卻聽見一個斯文的聲音傳來:
“請涼國公大人放心,令狐智願意性命擔保,一定保全雲姑娘的安全!”
和公孫飛揚的躊躇滿志截然不同,被公孫世家的少年強行拉過來的令狐世家的文弱青年,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不過他在對風雨說這番話的時候,卻讓人由衷的感覺到是發自內心的真誠。
“那就多謝令狐兄了!”
風雨有些詫異的望了望身邊文弱的年輕人,不過不管怎樣,因爲這次事件擔當起京畿防衛重任的令狐家族能夠表態自己總是一件好事,因此同樣年輕的涼國公還是非常溫和的一笑,表示了感謝。
“哈哈,太好了,正所謂君臣同心,其利斷金,朕希望帝國的上上下下永遠如今天這般團結和睦!”
蕭劍秋大笑起來,能夠同時壓制了帝國強有實力的兩方勢力,更重要的是終於讓自己的都城不再受到這兩個強藩的監控,從即位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般痛快過,不過年輕的天子在得意之餘,顯然沒有注意到張兆嘴角邊泛起的老謀深算的冷笑和風雨傲然不羈的眼神。
“今日你我君臣一定要盡興而歸!”
富麗堂皇的宮殿內,身披薄紗的美女在寬敞的大廳上輕歌曼舞,一片昇平的景象,全然沒有了就在半個時辰之前還刀光劍影、生死相博的血腥。
年輕的天子興致顯然很高,熱情招待着羣臣。
和他一樣興致高昂的是在今天的混亂中鋒芒畢露的公孫飛揚。已經在戰場上展露了華麗的戰爭天賦之後,年輕的世家子弟如今似乎開始進行着擠身政壇的努力,而半個時辰之前相助天子的成功,讓血氣方剛的少年,開始躊躇滿志的憧憬着輔佐明君建功立業,最終名垂史冊的光明未來。
不同於公孫飛揚的得意,另一位在今天的混亂中也同樣舉足輕重的青年令狐智,卻有些悶悶不樂,無意識的將一杯又一杯的酒灌入口中,不經意間已經是滿臉通紅。
而蕭劍秋最信任的謀臣傅中舒,則緊縮着雙眉,和涉世未深、少年得意的公孫飛揚不同,老城謀國的中年人絕不相信燕家和風雨會這麼輕易的退讓出原本屬於他們的權力,尤其是在公孫飛揚這般咄咄逼人的氣焰之中,因此整個宴會他都在揣摩着位於天子下首兩旁的張兆和風雨,試圖從他們的神情舉止中發現他們的真意。
不過傅中舒註定了失望。
在蕭劍秋左首的張兆彷彿睡着了一般,猶如老僧入定一動也不動,臉上也沒有半點的表情變化,唯有嘴角邊那一絲成竹在胸的從容微笑,總是給傅中舒有着某種不詳的預感。
天子右首的風雨,卻好像完全被歌舞所吸引,全神貫注的欣賞着大殿上柔若無骨的佳人伸展着婀娜的肢體,在優雅的樂聲中盡現動態的美麗,但是不知道是否因爲敏感,這種平靜讓傅中舒固執的覺得更象是山雨欲來之前的醞釀,讓人提心吊膽。
這樣的憂慮直到一名內侍前來稟告時,得到了充分的驗證:
“陛下,公孫大人和令狐大人的部下已經接手了京畿的所有地區,唯獨西門和東門分別被涼國公大人和張兆大人的部下控制,不肯交接,還發生了械鬥……”
“啪!”
蕭劍秋臉色鐵青的重重拍了一下案几,公孫飛揚也同樣面色難看得緊閉起雙脣。
“張愛卿,風愛卿,你們……”
年輕的天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察覺到了自己的錯誤——天子的威儀需要強大的實力來鞏固,公孫飛揚的方案雖然很對自己的胃口,也很痛快淋漓,但是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卻失之於年少浮躁的急進,以至於沒有了實力依託的命令,在只聽從各自將領的軍隊面前,變成了可笑的鬧劇。
眼下的形勢很明顯,西門和東門如今分別是風雨軍和燕家軍進入聖京的入口,如果能夠將之交給出面維持秩序的公孫世家和令狐世家,那麼就可以最大限度的杜絕兩家意外的衝突,否則整個聖京乃至帝國都將被一把劍高懸於頭頂,然而這牽涉到彼此之間的信任問題,因此如果沒有風雨和張兆同時出面首肯的話,便實在難以做到這一點。
“陛下,將士們現在很辛苦,他們離鄉背井,主帥又慘遭殺害,如果朝廷不能夠適當加以撫卹的話,微臣真的很難保證他們不會鬧事!”
眼看着年輕的主君受窘,老僧入定的臣下這纔不慌不忙的睜開眼睛,慢悠悠虛無飄渺的有一句沒一句的說道。
“好,好,好!朕會讓朝廷專門撥派款項糧草犒勞三軍,張大人,這樣的安排你可以滿意了吧?”
蕭劍秋狠狠的說道。
“幽燕慘遭呼蘭人的蹂躪,將士們日夜盼望收復故土,望天子能夠順應民心,加大北伐的財政力度!微臣建議撥取聖龍河以北三年的國庫收入,組建北伐軍,儘快再次北伐,復我山河!”
張兆步步緊逼得道。
“你……准奏!”
蕭劍秋幾乎就要當場暴怒,但是傅中舒的眼神讓他清醒過來,勉強的答應了這個幾乎有些逼宮的請求,以便儘快恢復對於京畿的控制權。
一絲滿意的微笑浮現在張兆的臉上。
和其他被仇恨和憤怒衝昏頭腦的燕家軍將領不一樣,張兆很明白如今燕家所面臨的處境。僅僅還是幾個月前,成爲聖龍帝國第一個異性王,駕馭着京畿、朝堂乃至宮廷的燕南天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西征涼州的慘敗和根本之地幽燕的被奪,讓剩餘的二十萬燕家大軍猶如沒有了孃的孤兒,外在的囂張背後卻是前所未有的軟弱、孤立、恐懼和彷徨。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燕家的退讓不完全是如風雨軍那樣主要出於維繫社稷的公義,更有的是一種身爲弱者謀求生存的無奈,身爲燕家如今的當家人,張兆所要做的便是讓燕家從已經不能夠勝任的爭奪全國霸權的鬥爭中體面的撤退出來,轉而全力保衛地區方面的絕對控制權——今天的這一番軟硬兼施的衝突,實際上也就是燕家的首席智囊在利用燕南天被殺的混亂,儘可能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走着危險的鋼絲,爲原本就註定要撤離京畿的燕家軍爭取更多的利益,而天子和公孫飛揚的急進,則顯然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機會。
“那麼涼國公意下如何?”
雖然張兆的問題已經解決,但是傅中舒卻沒有半點輕鬆。
在權力鬥爭的格局中,一顆巨星的隕落,往往意味着另一顆巨星的升起,如今取代了燕南天的便是風雨。
燕家原本就應該撤離對於朝廷控制權爭奪的舞臺,是天子的急於求成給了他們更多的好處。但是風雨卻不同。勢力如日中升的風雨軍,是正在進入而非退出京畿這個複雜而龐大的舞臺,面對天子錯誤的將自己退到了命令必須履行否則天子和朝廷的威信便將成爲笑柄的絕境,傅中舒實在難以想象風雨乘此機會將提出怎樣苛刻的要求,擴大針對朝廷原本只應該由天子享受的政治特權。
對此,同樣看出這一點的張兆十分好奇的觀望着,而年輕的天子則面沉如水,滿心忐忑,至於公孫飛揚早已經無心再目睹由於自己年輕和缺乏經驗所造成的失敗,唯有令狐智依然故我,是在場的羣臣中最事不關己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