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風雨和孔宓指點河山、縱論天下的時候,李中慧正在進行著一次困難的抉擇。
李中慧日夜兼程,終於在四天之後來到了帝都聖京的近郊。就在這個時候,雲濟身邊的貼身劍士洛查傳來了一個朝廷刻意封鎖的消息,讓她猶豫不絕。
──南方發生叛亂,連續攻佔十餘個城市,嚴重威脅著帝國的經濟命脈江南。
聖龍帝國原本起源於聖龍河,在聖龍歷263年提丁可汗入侵聖龍之後,神州延續了近兩百年的戰爭割據,大批豪門望族逃到當時尚未完全開發的江南,促成了當地經濟的發展。慢慢的,帝國的經濟中心由聖龍河流域的中原變成了江南,這裡成了帝國的魚米之鄉,衣食富足,經濟發達,支撐著帝國的生存。
爲了確保這一帝國命脈的安全,在聖龍歷代皇帝的努力下,聖龍帝國對於南方野蠻的百越族進行了嚴厲的軍事鎮壓和懷柔的文化融合,以安定帝國南方陸地。於是大批青壯丁和犯了罪的囚犯被髮配到百越之地,進行戍邊。
這原本是一個很不錯的措施,有利於南方的穩定和民族的融洽,然而再好的制度如果所用非人,都會產生難以想象的惡果。生活的艱苦、官員的壓榨、社會的不公,使得憤怒與仇恨的烈火在胸中越燃越旺,當帝國開始內憂外患、逐漸衰弱的時候,就如同因體質虛弱而百病入侵一般,這種火焰開始向外燃燒,終成燎原之勢。
一個叫龐勳的戍卒長,爲人豪俠仗義,甚有人緣,因爲無法忍受長官強姦了他的妻子,在有冤無處訴的情況下,提刀殺死了這個長官。這原本不過是一場微小的糾紛而已,如果處置得當,應該可以馬上平息。
然而如同歷史上所有行將滅亡的帝國一樣,衰弱總是從內部官員的愚蠢和麻木不仁開始──派來處置這次事件的偏偏是這個被殺長官的姐夫。爲了討好自己的老婆,這個家夥不顧其他官員的勸阻,居然下令將殺害自己內弟的龐勳,以及龐勳所屬大隊的一千名戍卒全部處死。這個愚蠢的命令頓時給這個白癡引來了殺身之禍。
原本就對龐勳感恩戴德、並且報以同情的戍卒,在求生的推動下,殺了所有的官長,擁戴龐勳揭竿而起。
由於到此爲止還只是一場小小的兵變,加上各級官員都有著推功諉過的慣性,並沒有及時的呈報上去;而且這個時候正值呼蘭剛剛被逐、各大勢力雲集聖京、兵戈相向之際,身爲南方最高長官的令狐潮抽走了大批兵力陳兵北線,欲圖問鼎中原,於是這就給了龐勳一次極好的良機,而帝國也因此即將面臨著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農民起義。
起義的龐勳部很快就和原本就對於中原人有著隔閡的百越族建立了同盟,其後乘著聖龍各級官員沒有足夠重視的時機,迅速出兵北上,在防衛空虛的江南縱橫馳騁。江南雖然經濟極其富饒,但是土地兼併的問題卻是在整個聖龍帝國情況最爲嚴重的地方,許多農民在豪強的巧取豪奪之下淪爲佃農,失去了土地和經濟來源,飽受盤削,甚至被迫出賣妻子兒女,所以龐勳打出的“均田免賦”的口號深入人心。
大批因爲土地兼併而流離失所的貧農踊躍參軍;同時,原本就鋌而走險、藐視枉法的鹽販乘機響應,這些家夥在官府苛稅、重刑之下,武裝販鹽牟取重利,多半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如今的加入更是大大提升了龐勳軍的戰鬥力;此外,同一教也乘機摻和,爲龐勳的起義籠罩了一層宗教的色彩,使得迷信的百姓誤以爲龐勳是天命所定。
當令狐潮終於意識到事態嚴重,派出十萬兵馬前往鎮壓卻大敗而歸之後,整個朝廷都爲之震動。而龐勳更是以此爲契機,一舉攻破了因爲兵力北調而防守空虛的聖龍南方之根本重地──建業,令狐家族倉皇出逃,帝國的南部烽火連天,且影響到了齊魯和中州。
當朝廷得知建業淪陷時恰恰是在聖龍歷753年十月初八──風雨逃跑的第三天,蕭劍秋因此迅速用飛鴿傳書改變了原本格殺風雨的命令,因爲在目前的情況下,讓風雨統帥的風雨軍遠比分裂的、動向不明的風雨軍更爲可靠,至少可以確保西北暫時是一個穩定的後方。
這個消息讓李中慧意識到,自己的這次使命有了重大的變更,在果斷下令將這個消息通知涼城的風雨之後,她陷入了是否要進入聖京的沈思之中。
朝廷無疑是不會再對風雨軍採取高壓姿態了,南方的動亂使得任何一個明智的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兩線作戰愚蠢決定。問題是如何才能利用這次契機,爲風雨軍爭取最好的生存環境呢?
如果現在返回涼城的話,自己無疑也算是完成了任務,剩餘的事項大可以派出其他官員來聖京談,沒有任何人會對自己做出指責,但是這實在不符合自己好強的心性,而且很有可能錯過乘目前局勢混亂爭取好籌碼的良機。
如果現在進入聖京的話,則勢必面對不可知的風險。蕭劍秋固然可能待自己如同坐上賓客,但更有可能乘機把自己軟禁起來,以確保西北的安全,這兩種可能都在五五之數,實在是難以取捨。
“李姑娘,小人這就告辭了,請您向風雨將軍轉告一聲我家主人的問候!”
洛查見李中慧良久不語,便向她告辭。
李中慧看著洛查遠去的身影,終於咬了一咬牙,做出了決定。
聖京城的景象令人有一種慘不忍睹的感覺,昔日的宏偉莊嚴蕩然無存,到處是殘屋斷垣,無數百姓露天棲息,在默默無聲中預示著聖龍帝國的敗落。
李中慧驚訝得看著自己一手造成的傑作,不由十分內疚。祭奠聖靈之前,她就組織家族的重要人物撤出聖京,同時在製造了騷亂之後,自己則故意顯露行蹤以吸引追兵,所以根本不知道那場大火竟有如此的威力。
突如其來的大風造就了難以估計的火勢,對於整個歷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以至於風雨的繼承者們在正史中如此記載:
“後藉助了‘天風’,點燃了‘聖火’,焚燬了腐朽王朝的堡壘,王脫身!”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回到這裡來!”
身後的話令李中慧吃了一驚,回首一看卻是李氏家族的老總管。
“忠叔,我姑祖婆她老人家可好?”
李中慧大喜,急忙問道。
這次事發突然,而且家族不是人人都李中慧的決定,加上畢竟李氏家族在聖京紮根數十年,所以許多保守的人物都不肯離開聖京,其中包括了李氏家族公認的太上皇李無心。這使得李中慧很擔憂,尤其是看見了城中的慘狀之後,更是害怕朝廷和城中的居民遷怒於留下的家族成員。
“小姐,你跟我來!”
那總管看了看四周,連忙帶著李中慧向小巷走去。
李中慧跟著老總管繞了好幾個***,方纔到達目的地──一處毫不起眼的民宅。李中慧越走臉色越沈重,這一切都足以說明李氏家族在聖京處境不是很妙,但同時也讓她很奇怪,朝廷居然在這個時候,還敢另外樹敵嗎?
“中慧,你這個傻孩子,我就料到你會回來,所以派了你忠叔一直在城門口侯著你,你真是自投羅網啊!那個風雨值得你這麼做嗎?”
蒼老的聲音透著難言的親切,李中慧再也忍不住了,帶著哽咽的聲音,跪倒在地,說道:“孩兒不孝,讓姑祖母受苦了,讓家族蒙受損失了!”
“傻孩子!傻孩子!”
老人撫摸著李中慧的秀髮,喃喃地說道。雖然兩人產生過嚴重的分歧,雖然這兩個女人都是辣手無情的權術家,但是此刻洋溢著的卻僅僅是單純的祖孫之情。
“放心吧,姑祖母什麼風浪沒有經歷過,這些小輩還不夠我玩的!他們把縱火的責任推在了李氏家族的身上,但是他們能夠查處的不過是家族表面上的生意,要想動搖家族的根本,還差得遠呢!”
老人的話語中透著一種滄桑,更多的卻是自信和自負。她歇了一歇,方纔嘆了一口氣,說道:“只是你實在不該來啊!這裡太危險了!”
李中慧揚了一揚眉,將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向姑祖母詳細的彙報了一下,然後不解的問道:“朝廷怎麼敢如此做,難道他們想兩線作戰?”
“哼!”
老人輕蔑的說道:“這些欺軟怕硬的家夥,顧忌的是掌握兵權的風雨,可不是李氏家族!就因爲風雨逃了,所以他們更要把握住這一次機會,狠狠地打擊李氏家族,以儘可能的削弱風雨這個潛在的敵人。無論如何,聖京的火總是你放的吧,到時候如果朝廷拿這件事情大作文章的話,風雨不拿你作爲替罪羊已經很仁義了,再怎麼也不敢因此而和朝廷鬧翻啊!這也就是當初我爲什麼反對你這麼幫風雨出逃的原因──這一把下的注太大了,因而承受了過度的風險。”
李中慧聽著這些話,汗滴不由淌了下來。她驀然發覺和姑祖母相比起來,自己在政治鬥爭上實在是太嫩了,不禁有些汗顏。一時間李中慧自己也搞不清在風雨身上下這麼大的賭注,究竟是太過於自信自己的投資眼光,還是因爲風雨的才華爲人讓自己迷戀?
“好了,既然已經下了注,就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了!姑祖母老了,所以有這麼多顧慮,用來守成當然是綽綽有餘,但是用來創業還得靠你這樣的闖勁!風雨平安回到涼城,就說明我們至少沒有血本無歸,剩下的是如何收穫了!”
老婦人拍著李中慧的肩膀,慈祥的說道。
“放心吧,姑祖母!我一定會拿回投資的回報的,無論是朝廷的還是風雨的!”李中慧一字一句,堅定地回答。
“不好了,老夫人,大小姐!外面有一隊官兵朝這邊過來了!”
正在這時,老總管忠叔急急忙忙得跑過來,稟告道。
李中慧明白,朝廷已經知曉自己回到聖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