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候只有孤零零的兩個人，走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行龐大的車隊。在最前面四匹黑色駿馬緩步拉着的華麗馬車上，一面黑色繡金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將四周覬覦的目光全數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只因旗面上的“秦”字，是他們決計惹不起的存在。
趙高和麥玲瓏卻並不在這輛代表着統領地位的車上，而是騎着兩匹秦宮裡的寶馬，遠遠地跟在了車隊邊上。
遠遠地透過雕欄的車窗，可以隱隱約約看見一襲白衣的男子端坐在馬車的中央。他的雙腿盤臥於前，一把鑲金嵌玉的劍鞘橫放在前方雪白的絲帛之上，數枚寶石纏絡成的劍穗自然垂下，顯示出了劍主人高貴非凡的身份。
在寬大的馬車底部，密密地鋪着數層厚厚的黑絨氈毯，在車壁之上，一段黑色竹質的符節上，白色的旄旗低低地垂在一邊，另一邊則是黑色的犀牛皮編綴着打磨過銅片製成的甲冑，在陽光反射下的淡淡金芒更顯得他風姿綽約不凡。
更讓人驚異的是，在馬車的周圍，赫然是兩什的中車府衛，每個人都配雙馬，連接後面的兩輛戰車，一旦遭遇什麼變故，可以迅速形成一支超強的戰鬥力。
這是一支拱衛秦帝，分享着秦王朝國運氣脈的歷史強軍，等階上即使比驪山死衛稍稍遜色半分那也是參差彷彿，歷史史詩巔峰似乎都不足以說明他們的強大。
趙高曾經用西貝魏武卒突襲過英王的近衛長弓手，在各種條件的加持下這兩支軍隊也勉強達到了歷史史詩的入門門檻。在短兵相接的那一個瞬間，他們所凸顯出來的戰鬥力絕非其他各種等級的兵種能夠相比。然而趙高相信，如果當初用整個世界資源攢出來的三百魏武卒來突襲這區區二十人，最後能夠站在戰場上的，一定不會是自己。
這一點，無論是趙高還是麥玲瓏，都能夠給出清晰的判斷。
“高子，這真的那個歷史中的趙高？”三天以來，麥玲瓏這個問題問過不下於十遍，這倒不是高冷的麥玲瓏變得囉嗦，而是因爲和自己固有印象中的差別實在太大。她到現在還難以相信，那個應該猥瑣至極的宦官趙高居然會如此的器宇軒昂。
說句不客氣的話，她的隊友趙高相貌不過中人之姿，因爲實力和頭腦勉強擁有一點對女性的吸引力，在歷史上的這個趙高面前完完全全是相貌氣質上的雙完敗。從純顏狗的角度來看，估計連提鞋的資格都得努力爭取。
“算了，區分一下，以後還是管他叫閹趙吧。”眼見趙高不理自己，麥玲瓏糾結了一下，還是確定性的給了白衣男子歷史趙高一個侮辱性的稱謂。
“隨你願意。”趙高下意識的回了一句，繼續思考着問題連頭都沒擡上一下。他並沒有因爲和人同名有所煩惱，這兩天他甚至完全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將歷史閹趙從秦王朝的權力中心調出來是當初他答應李斯的先置條件，也是秦皇嬴政問他還有沒有其他要求時，他第一個提出的要求。
此時對於李斯的承諾已經完成，暫時不用考慮這位帝國丞相會不會因此而對自己的計劃有任何的阻礙。
至於閹趙外型有多麼飄逸而風流倜儻，骨架高大頗具陽剛之氣完全不像一個宦官，個體戰力不俗和護衛配合默契抵得上一支軍隊，這三點都不是問題——一旦脫離了秦王朝的權利中心，這區區的三個條件便都算不了什麼。
閹趙此時眼中密佈的陰雲和臉上陰鬱地彷彿要滴出水來的神情，就足以說明這一點。
離開了那個位置，李斯至少有一萬種方法弄死他，無論他現在看起來有多麼強大。
外強必然中幹！
唯一的護身符，就是趙高在想秦皇嬴政提要求時，給與他的使節身份。有了這一重的限制，在出使的任務完成之前，李斯便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在秦始皇面前弄鬼，否則迎接他的，就是這位千古一帝的無窮怒火。
那時還不如自己直接抹脖子來得痛快。
至於任務完成之後，到時候就是兩人之間的最後博弈，各憑本事各安天命了。
這就是秦始皇允許臣子們解決私人恩怨的底限。
李斯和他自己，都十分清楚這一點。
眼下無論怎麼說，李斯借趙高之手將宦官趙高弄出了咸陽宮，就是佔了絕對了先機。接下來，就是看這位法家傳人會如何着手，一步步將他的對手送入絕境。
此時表面的平靜之下，是陽謀於陰謀交錯下的腥風血雨。
至於另一方面趙高是如何說動秦帝的條件，麥玲瓏現在也終於知道了答案——他根本是將匈奴賣了個乾淨，決定仿當年義渠故事，將整個匈奴併入到秦帝國之中。
從版圖到人民，從傳承到意志，完整式的那種融入！
當年最初的義渠族，是和周王朝等同的存在。後來周武王姬發伐商立周，義渠臣服於周。在西周末年，又趁周亂佔據了大片的土地，建立了義渠國，是秦王朝在西戎最主要的對手，甚至一度迫使強大的秦國退出爭霸，全心全意於它對峙。
等到秦昭王之時，主政的宣太后（傳說中的羋八子）攝政，改徵討爲懷柔。爲了秦國的國運，她連自己都賣了出去，以肉體書面請義渠王留在了甘泉宮，甚至與他生下了兩個孩子。
在整整三十四年半夫妻式的生活之後，宣太后殺義渠王於甘泉宮，完全將義渠國吞併如秦國的版圖之中！
從此以後，歷史上從商王武乙時義渠人立國起，至秦昭王滅國之時，義渠族享國八百餘年，卻最終將所有的義渠人融入秦帝國之中，不復在歷史上作爲獨立的個體存在。
秦帝國，也就完全繼承了它的所有國運。
現在趙高提出將匈奴融入秦國，那麼作爲獨立的匈奴人就會從此而消失，將匈奴之後尚有數百年的國運融入秦王朝之中，爲這個短命的王朝注入最需要的生命力。
這就是爲什麼在大朝會之上，上至秦皇嬴政，下到庶民百姓，所有人全部低首向趙高行禮的原因。
這實在是一份無法拒絕，雪中送炭的救命厚禮！
而說動匈奴放棄所有一切，麥玲瓏不知道爲什麼趙高會想出如此瘋狂的主意；她也無法知道，爲什麼從一開始，秦始皇就堅定的相信，趙高最終能夠做到這一點。
似乎他們之中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默契，是她所不能知道的利益交換。
明知道會向以往一樣不會有答案，她卻還是問了出來。
“無非都是命運，或者是底層規則意志的安排吧。”騎在白馬上的趙高眼神忽然從迷茫之中清醒了過來，居然少有地回答了她一句，雖然是她完全聽不懂的那種答案。
“那你的第二個要求，爲什麼是獨自在咸陽宮待上一夜？”麥玲瓏眼見趙高有了反應，趕緊問出了這個她鬱結了許久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