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閻書剛誇獎李如海,周春明掃了李如海一眼,卻只是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然後,周春明眼含深意地看了閻書剛一眼。
元旦過後,永安林區領導班子有了調整,周春明的心腹劉仁山任生產場長,這個沒什麼好說的。
而三大場長另外的營林場長、保衛場長都是外來戶,這就需要重視了。
但在報到的第二天上午,李大智就到周春明辦公室,聊了一個小時的天。
那一個小時,大多數時候都是李大智在說,這傢伙那張嘴不比李如海差。
在走的時候,李大智光明正大把周春明放在茶几上的大半包石林煙拿走了。
那煙是趙軍上次給周春明拿的,周春明不太捨得抽,只拿來招待人。
雖然被李大智拿走了,但周春明絲毫不心疼,因爲從那以後,生產、營林兩大班子都是他的人了。
林場的主要工作就兩大塊,一是生產,二是營林。剩下的保衛場長,根本不重要,要不然也不會空置多年。
但在一起搭班子,身爲班長的周春明,他有必要了解閻書剛的性格和爲人。
而這位閻場長來的第一天,給周春明留下一個沉默寡言的印象。
這樣的人,通常都心思深沉。
可聽閻書剛剛纔的話,讓周春明對他放心了。
他確實是新來的,但新來的就貿貿然下結論,這人的城府顯然不深。
這時,閻書剛也感覺出不對了。因爲他剛誇完李如海,就見周圍的人都是一臉的詭異。
但閻書剛也沒多想了,在他看來李如海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再能鬧又能翻起什麼風浪?
“周書記。”閻書剛轉向周春明問道:“這老虎怎麼處理啊?上交就這麼活着交,能行嗎?”
二十年前,虎鬧永安。
打死那隻東北虎後,從頭到尾都要求上交。正因爲有人私藏虎骨,導致兩個林場員工丟了鐵飯碗。
“這個我就不管了,趙軍回來,你問他就行。”周春明擺了下手,然後和閻書剛解釋道:“因爲這個虎呢,趙軍和楚局長彙報過。怎麼處理,趙軍知道。”
聽到這話,李如海眼睛一亮,提鍬悄悄撤出人羣。
“啊……”聽周春明這麼說,閻書剛點了一下頭,然後又問周春明說:“周書記,咱們保衛組立功了,咱得開慶功宴唄?”
“那必須的!”周春明面露笑容,虎最後到誰手,他一點兒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生產任務能否正常進行。
一隻耳這頭盤踞老鬼頭子嶺數年的東北虎被擒,當真是解決了永安林區一塊頑疾。
周春明高興時,回身向於全金指示道:“讓小韓子開車,你跟着下山。看有那燒雞、熟食啥的,你就往回買。”
說着,周春明手往下一點,道:“多買!買夠了啊!”
“哎!”於全金答應一聲,忙去找周春明的司機韓根良。
而在這時,周春明看了閻書剛一眼,又看向衆保衛員說:“今天晚上咱在一食堂,好酒、好菜,吃完了還有車送你們回家!”
聽周春明如此說,衆保衛員齊聲歡呼。
不是誰家都有趙家那樣的伙食,住在山區即便有鐵飯碗,一年又能吃着啥呀?
這時,周春明似乎還想下達什麼指示,但回頭時發現自己的秘書已經走了。
於是,周春明便對劉金勇說:“金勇啊,你中午吃飯的時候告訴一食堂一聲,晚上燜大米飯,再多炒幾個菜,讓趙師傅下班留下掌勺。”
聽周春明的指示,劉金勇剛開始滿臉堆笑,可當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劉金勇臉上笑容一掃而空,上前一步對周春明說:“周書記,那個……趙師傅跟人家走了?”
“跟人家走了?”周春明一怔,道:“跟誰走了?我咋不知道呢?”
劉金勇那話說的有問題,聽着好像趙有財撇家舍業和哪個小寡婦跑了似的。
“周書記。”閻書剛忙向周春明解釋說:“昨天林業局李科長他們臨上山之前,到一食堂找的趙師傅。”
聽閻書剛這話,周春明不由得一皺眉頭,只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他不能說什麼罷了。
而此時,他親家正站在一副野豬殘骸前,旁邊還有一具豺的殘骸。
昨天黑老虎走後,剩下的豺一擁而上,啃光了野豬,也啃光了它們曾經的王。
豺也走後,雪覆蓋了所有的足跡,只留下兩具骸骨。
“這大爪子惡(nē)呀!”陳良友發出讚歎,當他想找趙有財交流看法時,卻見趙有財正注視着張廣才嶺。
巍峨、蜿蜒的山嶺,一眼望去,彷彿橫在天上,挾崇山峻嶺將大半天幕擋住。
“趙師傅。”這時,李春明走到趙有財身旁,詢問道:“咱怎麼辦?”
“攆!”趙有財眼神、語氣都透着堅定。
“不是?趙師傅。”秦竹鬆指着對面兩山,對趙有財說:“這連個蹤都沒有,咱往哪麼攆啊?”
要是一條路,那也就罷了。
而此時,他們對面就有兩座山。
在那兩座山與張廣才嶺之間,還有山!
在林業局下來的四個保衛員中,秦竹鬆最年長,他也最穩重。
當他都這樣問的時候,想必其他人也是同樣的想法。
但面對着質疑,趙有財將視線從張廣才嶺上收回,轉頭看向秦竹鬆道:“我知道該怎麼走!”
聽他這麼說,陳良友在後頭拽了趙有財一下,並小聲叫了聲“二哥”。
陳良友是個好朋友,他怕趙有財得罪局裡來的人。
可讓陳良友沒想到的是,秦竹鬆聽了趙有財的話,就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笑道:“趙師傅,你知道那就好辦了,那我們跟你走就完了。”
“嗯?”陳良友一愣,驚訝地看向他的趙二哥,什麼時候他趙二哥這麼有威望了?
這時的趙有財,臉上沒有過多表情,但讓旁邊人一看,就覺得趙有財信心滿滿、胸有成竹。
正是這樣的自信,時刻地感染着李春明等人。
“兄弟!”趙有財喚了陳良友一聲,道:“我們現在跟你回工段。完了你給我們拿點乾糧,要有苞米麪,你再給我拿十斤,趕明兒我都還給你。”
“二哥,你這說啥話呢?”現在的陳良友,可不像剛見面時那樣和趙有財鬧了。
陳良友一聳打手,沒好氣地說:“你罵你兄弟吶?我這工段不缺吃的,一會兒到我那兒,你管夠拿,沒有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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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工段歸林場,雖然駐紮在山上,但林場按時給他們補給,所以他們根本不缺吃的。
可說完那番話,陳良友眉頭微皺,又問趙有財說:“二哥,那你們晚上在哪兒住啊?”
趙有財擡手往東南方一指,道:“我們晚上在那兒住!”
……
“哥!哥!”跑進車隊駐地的李如海,大聲呼喊着李寶玉。
“炸呼啥呀?”李寶玉放下手裡的大鐵鉗子,起身時還回頭看着拆下零件的拖拉機。
上班的大半年,李寶玉不但學會了開車,他還會修車了呢。
看了一眼後,李寶玉一邊下意識地摘手套,一邊回頭。
一回頭,正看見李如海提着大鐵鍬奔他來,李寶玉緊忙回身把大鐵鉗子抄在了手裡。
看到李寶玉的動作,李如海腳下一頓,手拄鐵鍬直勾勾地看着李寶玉。
對面李寶玉手持大鐵鉗,兄弟二人彷彿決鬥的劍客,屹立對峙。
“你倆幹啥呢?”這時,林祥順從屋裡出來,看哥倆那樣子緊忙叫停。
“如海,你拿鍬幹啥呀?”林祥順問,李如海道:“我大哥給那大爪子抓住了,我上去就給它一板鍬,幹它倆眼一翻……”
“死啦?”李寶玉驚訝地大聲問道,李如海氣勢一滯,聲音弱了幾聲道:“沒死,但給它拍懵了。”
說完這句,李如海聲音瞬間拔高,喊道:“我尋思再給它來個九九八十一鍬,讓那新來保衛場長給我喊住了。”
“哎呀,如海呀!”林祥順上前從李如海手中拿過鐵鍬,道:“拉倒吧,大爪子不是隨便打的。別給它打死了,再讓你蹲笆籬子!”
蹲笆籬子就是蹲監獄的意思,聽林祥順這麼說,李如海咔吧、咔吧眼睛不說話了。
而這時,李寶玉惡狠狠地掄着鐵鉗子,掄出破空之聲,道:“雜艹的,看我特麼腦瓜子給它削放屁了!”
“你也拉倒吧!”林祥順過去,在李寶玉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後將鐵鉗子也奪下,道:“你也不行嘚瑟,再過幾個月你就結婚了,咱消停好好過日子!”
聽林祥順的話,李寶玉抽搭下鼻子,道:“我家大黃啊!”
李寶玉本就是性情中人,他對大黃的感情極深。
而那大黃狗不光救過尿褲子的李如海,還救過他李寶玉呢。
就李如海短篇評書《小八戒傳奇》中,小八戒被真八戒挑在空中看着太奶那段。
真實故事發生的時候,要不是大黃過去扯住小黃毛子,小八戒還得讓野豬撅兩次。
“哥,不整死它也行!”這時,李如海眼睛一亮一亮地對李寶玉說:“你回家讓媽熬點大黃米飯,趁熱盛一碗摔(zhuāi)涼水裡滾一下。完了緊忙就撈出來,給它灌嘴裡。”
李如海此言一出,李寶玉、林祥順皆以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他。
忽然,李如海指了林祥順手中的鉗子一下,道:“你再拿鉗子,給它卵(lǎn)子夾碎了。”
林祥順:“……”
李寶玉:“……”
“你這孩子!”林祥順哭笑不得,說李如海道:“你都擱哪兒學的呀?”
“跟我大爺學的。”李如海如此說,聽得林祥順一怔,他緊忙問道:“你大爺啥前兒教你的?”
“那年……”李如海回憶往事,道:“他跟我爸擱我家喝酒,倆人琢磨咋調理張佔山,我擱旁邊聽着一耳朵。”
李寶玉、林祥順兩人對視一眼,很默契地一起撇了下嘴。
“行啦,如海,別尋思沒用的了。”林祥順對李如海說:“那大爪子也到不了咱手。”
“咋沒用呢?”李如海歪着脖子,道:“我聽周書記說了,那大爪子歸我大哥處理。”
“是嗎?那好啊!”李寶玉和林祥順都挺驚訝,李寶玉道:“我哥哥處理就行,我哥哥說了給它送遼省那邊馬戲團配種去。
完了,再給它賣到吉省搞研究去。折騰一溜十三招,折騰也折騰死它了。”
“行啊。”林祥順擺了下手,道:“讓你們軍哥處理吧,他比你們有道兒道兒。”
“是!”李如海點頭,笑道:“我大哥上來那勁兒,比我大爺還咕咚呢,呵呵……”
笑到一半,李如海笑聲戛然而止,因爲那倆人都用一種特別的眼神看着他,看得李如海好不自在。
李如海忙請二人幫忙保密,在林祥順、李寶玉答應後,李如海轉身出了車隊。
從車隊出來沒多久,李如海突然停住腳步,哎呀一聲自言自語道:“我鍬忘拿了。”
李如海剛轉身,就被衝過來的一人推倒在地。
“哎?”倒地的李如海一看,推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死對頭張來發。
李如海急忙腳蹬地起身,指着張來發喝道:“我沒招你,沒惹你,你打我幹啥呀?你虎啊?”
李如海語氣挺橫,但他只說卻不往前去。
沒辦法,李如海一身本事,百分九十都在他那一張嘴上,打架並非他的長項。
“你特麼沒惹我?”張來發正與李如海相反,只見他面露兇光,邁步向李如海逼近,道:“你剛纔是不是呿(qū)呿我爸了?”
“你爸?”李如海眉頭一皺,他忽然想起剛纔說到灌大黃米飯、鉗子夾卵子的時候,確實提到張佔山了。
忽然,張來發一拳襲來,李如海閃身就跑,邊跑邊叫囂道:“我就呿呿你爸了,還能咋地?”
說完,李如海撒腿就跑。
“別跑!”張來發邁開大步就追。
“我就跑!”李如海回了一句,然後在前面帶着張來發跑。
倆人繞着花壇跑、繞着樹跑,張來發窮追不捨。
李如海一身本事,百分九十在嘴上,另外百分之十多數在腿上。
這是李家人的基因。
但李如海腳上穿的是軍勾,這大皮鞋扳腳還沉,導致李如海好幾次都險些被張來發抓住。
被逼急了的李如海,這回也不繞圈了,悶頭在道上一路直衝。
他身後,張來發咬牙追趕。
二人一前一後,跑的都很快。
奔跑中的李如海回身看了一眼,見張來發窮追不捨,李如海將心一橫。
這時,李如海回憶着他幫趙威鵬抓鄭家父子那天,幾人去的時候在車上嘮嗑,趙軍當玩笑說過的一件事。
“還是我大哥咕咚啊!”李如海心裡如是想着,然後賣個破綻,慢慢減速。
眼看自己離李如海越來越近,張來發咬緊牙關,像小宇宙爆發似的提速。
一個減速,一個加速,張來發很快就追上了李如海。
可就在張來發伸出手,要去抓李如海後背棉襖的時候,李如海猛地雙頭抱頭往下一蹲。
就在張來發驚訝地發現自己前面沒人時,他雙腿拌在李如海身上,然後整個人在慣性的作用下,如炮彈一般射了出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