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趙軍一天就三四頭野豬、兩三隻狍子、一兩個熊瞎子地往家整的時候,王美蘭從來不會因爲沒有葷菜而發愁。
但最近這兩天,因爲家裡沒有肉,王美蘭竟然焦慮起來。
要是隻有四五口人吃飯也就算了,可他家跟小食堂似的,每天晚上男女老少二十來口,全是素菜那也說不過去呀。
一想到這兒,王美蘭不禁在心裡埋怨起趙有財來。
要不是趙有財裝大方,非讓王美蘭給陶大寶、李老五拿東西,王美蘭也不會把家裡的驢肉、牛肉、馬肉分了。那兩麻袋肉,咋也夠家裡吃幾天。
大夥都勸王美蘭,都說有什麼吃什麼就好了。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幫人又都是無肉不歡的主。
所以最近這幾天,一到有集的時候,趙玲、徐春燕就往集上跑。
前天徐春燕就買回來二十斤牛肉,而今天趙玲她們本來還要去趕集,但王美蘭卻說趙軍上山了,大夥在家等着吃肉就行了。
還好趙軍拿回來豬心、護心肉和一付野豬肝,這纔沒讓王美蘭失望。
豬心和豬肝都被金小梅拿到了她家,豬心用刀割開,和豬肝一起下到清水裡烀。
可這兩樣東西不能一起出鍋,等水滾開,金小梅用葫蘆瓢擓涼水,順着鍋邊淋了一圈。
等水再滾開,金小梅將豬肝撈在大盆裡,然後從鍋裡往出舀熱水,倒在盆中用熱水將豬肝焐到熟透。
剩下豬心繼續在鍋裡烀,等烀熟了拿出來切片,然後一半用大蔥炒、一半用辣椒幹炒。
趙家外屋地,王美蘭在大鍋前揮動炒勺,黑白菜、溜幹豆腐、蒜薹炒護心肉、酸菜炒護心肉一一出鍋。
而就在王美蘭炸花生米的時候,屋外傳來聲聲狗叫。
上班的人回來了。
趙有財、李大勇、林祥順、李大智兩口子,還有仍沒回家的周建軍。
趙有財趾高氣昂地走在最前面,他手裡拎着一個網兜,網兜裡裝着兩個飯盒。
趙有財已經很久沒從食堂往家拿東西了,他不是沒得拿,而是不想拿。
他最後那兩次從食堂往家拿肉、拿雞蛋的時候,他家裡跟擺席似的,整一桌子好菜。
而今天,趙有財知道家裡沒肉了,就又把網兜飯盒拿了起來。
並且回到家的趙有財,都沒像往常一樣,進院就去稀罕二黑,而是直奔家門。
“哎呀!”看到趙有財拎着網兜飯盒進屋,正往盤子裡撈花生米的王美蘭,瞬間眼睛一亮。
要擱往常,王美蘭真不在乎趙有財從單位拿回來的這點兒東西。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兒子一天太忙了,沒工夫總上山去取(qiǔ)肉。
“拿回來的啥呀?”王美蘭問,趙有財沒吱聲,只把網兜飯盒遞給了王美蘭。
王美蘭一手提住網兜,一手端着盛花生米的盤子,回手交給徐春燕,道:“燕兒啊,往裡撒點兒鹹鹽面。”
待徐春燕接過盤子後,王美蘭將網兜飯盒放在竈臺上,從中拿出在上面的飯盒。打開一看,裡面裝的是一塊五花肉。
“這肉挺好啊。”王美蘭看了一眼,驚喜道:“哪兒來的?”
這時,跟着進屋的周建軍笑道:“下禮拜下頭小林場有來學習的,完了今天后勤整了半扇豬。”
聽周建軍如此說,王美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爸這一天吶,啥都往家劃拉。”
“沒事兒,沒事兒。”周建軍笑道:“誰吃不是吃啊?”
王美蘭一笑,將裝五花肉的飯盒扣好放在一旁。都這時候了,再做五花肉,那得幾點能吃飯了?
緊接着,王美蘭又從網兜裡拿出另外一個飯盒。
王美蘭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塊肥肉。
這是挨着五花肉的那塊肥肉膘。
這時,脫下外衣的趙有財從裡屋出來。他一出來,就問王美蘭說:“今天咋就整這麼幾個菜呢?”
趙有財話音剛落,房門被人從外面拽開,趙玲扶着門金小梅端着個大盆進來。
大盆裡裝着焐熟的豬肝和烀熟的豬心。
“這還有倆菜呢。”王美蘭笑道:“一會兒給那豬肝掰了蘸蒜醬,完了給那心眼兒擱辣椒扒拉、扒拉。”
這邊吃豬肝不流行熘肝尖,就是像金小梅那樣將豬肝用熱水焐熟了。這樣的豬肝很嫩,然後掰成小塊蘸蒜泥、醬油。
“那你放那兒,我炒。”趙有財說着,就開始挽袖子。
趙有財此言一出,衆人都驚訝地看着他。
“你炒?”王美蘭也是瞪大了眼睛,道:“不用你呀,你都上一天班了,你快進屋歇着去吧。”
“沒事兒。”趙有財看了眼王美蘭炸花生米剩的底油,道:“你閃開這兒吧,我給那菜扒拉出來,完了我再整個冰酥白肉。”
“啥?”大夥一聽,更驚訝了。
而這時,結束今天學習的孩子們,垂頭喪氣地從西屋魚貫而出。
跟在最後的李彤雲聽到趙有財的話,這姑娘脫口問道:“趙大爺,你會做冰酥白肉?”
“嗨呀!”此時的趙有財,兩邊袖子都已經挽起,他從一旁拿過炒勺,對李彤雲笑道:“閨女,你就上屋等着吃去吧。”
這年頭在林區、農村,根本見不着鍋包肉。甜品菜除了掛漿地瓜,就是冰酥白肉。
而且就這兩道甜品菜,也不是隨便就能吃的。尤其是冰酥白肉,得是有身份、有條件的人家,辦大席才能上的。
“那我幫你忙活、忙活呀?”王美蘭一看趙有財是真要出手,便問道:“我給你和(huò)個糊(hù)啊?”
“不用你和。”趙有財道:“你給我抓仨雞蛋清就行。”
“那行。”王美蘭聞言,急忙拿來三個雞蛋和兩個小碗。
她將雞蛋皮磕開,將雞蛋往另一隻手裡一打,隨着雞蛋清順指縫流進一個碗裡,雞蛋黃被王美蘭放在另一個碗中。
就這樣,王美蘭取了三個雞蛋的雞蛋清。
“姐夫。”女人們都在旁邊圍着偷師學藝,趙玲見狀忍不住問趙有財道:“那雞蛋黃不要啊?”
“那能不要嗎?”趙有財說:“留着明天炸醬唄。”
“不是,姐夫。”趙玲追問道:“我是說,爲啥不一堆兒和糊裡呀?”
“雞蛋黃打裡,炸完了該不酥了。”趙有財簡簡單單的一句解釋,讓女人們有種不明覺厲之感。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趙有財飛快地把豬心改刀切片,然後將其與泡好的辣椒幹炒在一起,香氣瞬間瀰漫。
滋啦、滋啦的炒菜聲中,豬心炒青椒出鍋。
“刷鍋!”趙有財吩咐一聲,便往旁邊去和糊,王美蘭剛要上前,就有徐春燕主動搶過刷鍋的活兒。
趙有財從碗架裡拿着一個小盔,從裝澱粉的罈子的中擓出幾大勺土豆澱粉。
這年頭,趙軍家這邊只有這種澱粉,俗稱叫粉面子。
趙有財用雞蛋清攪粉面子和糊時,徐春燕那邊已經把鍋刷完了。
一旁的王美蘭,把趙有財帶回來的那塊肥肉放在菜板上,然後問趙有財說:“我給你把肉切嘍?”
“切吧。”趙有財一邊和着糊,一邊道:“完了往鍋裡熱上油。”
“我來!”金小梅主動攬活兒,又問趙有財說:“大哥,熊瞎子油行嗎?”
趙家除了熊油,還有豆油呢。
物以稀爲貴。
在金小梅看來,豆油比熊油更好。所以當趙有財要做好東西的時候,金小梅下意識地認爲用豆油更好。
“行。”可趙有財卻道:“熊瞎子油更好。”
金小梅拿過一個罈子,從中擓出一勺勺凝固的熊油下到鍋中。
隨着油化開、燒熱,油鍋底咕嘟起小泡,王美蘭那邊已經肥肉切好。
那一條肥肉,被王美蘭切成薄片,轉圈碼在一個盤子裡,放到了油鍋旁。
這時,趙大師傅端着和好的糊過來了。
“哎呀!”趙玲跟王美蘭誇讚道:“你看我姐夫這糊和的,真好。”
這年頭,一般人家只有過年才炸東西。掛糊炸,那就更少見了。
所以,會掛糊的人都不多。不像二三十年後,只需一句“和成酸奶狀”,大夥就都知道是什麼樣了。
趙有財拿筷子夾起一片肥肉,將其往糊裡一蘸,然後把掛糊的肥肉下到油鍋裡。
“滋啦……”
掛糊的肥肉周圍冒泡、瞬間膨脹,變得金黃。
一片又一片,很快鍋裡就飄滿了金黃的肉塊。
趙有財拿過笊籬,將肉塊撈在大號的搪瓷盤子裡,然後吩咐道:“加柴火,稍微大點火。”
“我來吧。”王美蘭雙手抓過一小捆,小拇指粗細的樹枝,將其塞在了竈坑裡。
就聽竈坑裡“呼”的一聲,樹枝燃燒起來噼啪作響。
隨着鍋裡油麪冒煙,趙有財一手端着盤子,一手用笊籬將炸過一遍的白肉推下油鍋。
只聽“滋啦”聲響,復炸不過五秒,趙有財馬上又將肉塊撈出。
可這次就不往搪瓷盤子裡裝了,趙有財讓徐春燕拿來個大盆,將控完油的肉塊倒在其中。
然後不用趙有財吩咐,就有金小梅上前,準備動手將鍋裡的油撈出。
“弟妹,都擓出來哈。”趙有財叮囑一聲金小梅緊忙答應。
這時趙有財忽然發現,自己在家做飯,可比在食堂做飯還帶派。
在食堂做飯,頂多一個徒弟伺候自己。在家做飯,這麼多人圍着輪流伺候。
金小梅把鍋裡油撈的差不多,趙有財往鍋裡倒了少半瓢水。
“給我拿白糖。”趙有財一聲令下,就聽有人喊道:“我去,我去。”
衆人一看,接差事的竟然是解孫氏。
等她抱着糖罐子回來,解孫氏將其往竈臺上一放,對趙有財笑道:“妹夫,你好好做着,我學會了,我回家給我大孫兒做。”
趙有財瞥了她一眼,解孫氏笑呵將罐子蓋打開,趙有財一手抓着糖罐子,直接往鍋裡倒糖。
看到趙有財的動作,女人們紛紛往前湊。只見趙有財拿着炒勺,在鍋裡順時針的連續攪動。
這個跟做鍋包肉還不一樣,鍋包肉是等糖醋汁炒好了,把肉往鍋裡倒。
這個是等汁炒好了,從鍋裡擓往肉裡倒。
只見趙有財一手抓着裝肉的盆邊,一手從鍋裡往出擓那熬好的糖汁。
一勺糖汁淋到盆裡,趙有財一手抓着盆顛動,就像炒菜顛鍋一樣,翻動着盆裡的肉塊。
接下來就見趙有財一手擓糖汁往盆裡淋,一手抓盆不住地顛。
隨着鍋裡糖汁擓的差不多了,盆裡原本金黃色的炸塊肉上掛了白色的糖霜。
這就叫冰沙白肉。
“好啦。”趙有財將盛肉的盆往竈臺上一丟,大步向碗架旁的洗手盆走去。
“來,來,來!”王美蘭將冰沙白肉分出一半在之前的搪瓷盤裡,招呼衆人道:“趕緊上桌,這玩意得趕緊吃。”
趙大師傅一展身手,獲得了一致好評。他做的冰沙白肉又酥又脆,甜香不膩,被大夥吃的一塊不剩。
酒足飯飽,趙軍親自開車送趙春一家回永勝。明天是週六按照約定趙春得帶孩子回去,讓周春明下班回家就能看見孫子。
今天沒追上那熊霸,所以明天趙軍要早走,晚上還不知道啥時候回來。所以,就今晚送趙春一家回去。
趙軍四人走後,女人們幫王美蘭收拾完殘局,便以家庭爲單位各回各家。
大姑娘、大姑爺都走了,趙有財又回到了東屋。當他坐在炕沿邊洗腳時,已經躺在被窩裡的趙娜忽然打了個飽嗝。
“這孩子……”王美蘭笑道:“晚上可是沒少吃。”
“我爸做的白肉好吃。”趙娜誇了老父親一句,趙有財得意一笑,搬起小腿用抹布擦乾腳上的水。
“這廚師是不一樣哈。”王美蘭笑着調侃趙有財,道:“就是比我們做的好吃。”
趙有財衝王美蘭一笑,道:“蘭吶,你要說好吃,那以後我天天給你做。”
“你淨說那啥話。”王美蘭白了趙有財一眼,道:“你不上班啊,你天天給我做飯?”
“那我就不上班了唄。”趙有財此話一出,王美蘭忙道:“你別扯犢子,你不上班幹啥去?”
“我擱家幫你忙活唄。”趙有財道:“兒子一天也挺忙的,過兩天還得上河北。那家裡啥的,光靠強子也不行啊。”
“嘖!”聽趙有財這麼說,王美蘭吧嗒下嘴,低頭不去看趙有財,防止自己笑出聲來。
只見王美蘭低着頭,道:“那你不上班,你工作咋整啊?”
“我那啥……我也跟兒子他們幹營林保衛去唄。”趙有財道:“完了也不用上班,我就擱家幫你忙唄,沒啥事兒啥的,還能給你做做飯伍的。”
“哎呀!”王美蘭緊皺眉頭,擡起手做了個使手背擦鼻子的動作,擋住了嘴,道:“我們一天也不輕巧啊,那給強子乾的直激惱,說幹這個還不如上班。”
“他、他那不定性。”趙有財道:“他那一天跟心長草似的,咱不用他了,我擱家幫你多好啊。”
“你幫我,那當然好了。”說這句話的時候,王美蘭不再掩飾臉上的笑意,道:“但你不說,你不跟我們摻和嗎?”
“唉呀!”趙有財嘆口氣,一副無可奈何的口氣,道:“那我能看你挨累嘛,兩口子還不得幫你分擔、分擔嘛。”
“嘖!”聽趙有財這話,王美蘭把身一擰,面向趙有財時,伸手在趙有財胳膊上一打,笑道:“要麼說呢,還得是我老頭兒。”
趙有財:“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