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圍裡,大圍的三種形式狗圍、仗圍、溜圍。
其中,打溜圍最考驗獵人的技術含量。
在永安的打圍圈裡,周成國是公認的打溜圍第一人,論掐蹤、跟溜,只有王強能和他一較高下。
但此時此刻,看着那面被幾十人踩踏過的山坡子,周成國都無語了。
掐蹤、跟溜,必須得瞧見野獸的痕跡。可之前永勝屯民和保衛組一起,不說將這片雪地踩平也差不多了。
再往遠走,也到處都是人的腳印,周成國貓腰行走,在地上找尋半天,最後起身時只有長長的一聲嘆息。
周成國回過身,衝齊勝利搖了搖頭,道:“周書記上局裡了,咱等他回來再說吧。”
“啊……”齊勝利聞言一怔,忙問道:“成國,咱就這麼回去呀?”
周成國深深地看了齊勝利一眼,再次搖頭道:“回去吧,這個……要實在不行啊,就讓周書記跟局裡打個申請,看看找兩個能耐人過來吧。”
說到此處,周成國往周圍山林間掃視一眼,道:“大爪子不像別的,往哪兒一貓,到人跟前兒就是一陣風,一般人整不了。”
說着,周成國又看向小43林班那邊,道:“它這個還好幾個山頭躥,上哪兒找它去?”
各個林業局都有能人,十三年前大海林林業局下屬林場有大黑瞎子傷人,據說那黑瞎子挺邪乎,殺敗了好幾夥打圍的。
沒辦法,林場只能跟林業局申請,然後大海林林業局派了兩個轉業軍人,強殺了那頭黑熊。
聽周成國這話,想要舉薦趙軍的劉金勇就沒吭聲。而這也正是周成國所願,他知道明天是趙軍的大日子,還有就是周成國並不認爲打虎是什麼好差事。
無功而返,一行人急匆匆下山。在問了一下情況後,解臣自己回小43楞場,其他人則乘車回林場。
此地離小43楞場沒多遠,解臣用不上半個小時就到了。而等他一到楞場,大夥呼呼啦啦地全出來了。
雖然解忠鳴槍趕走了老虎,但誰都不知道那老虎跑到哪裡去了。所以這一下午,小43的套戶都沒上山。
然後大夥在解忠的帶領下,七手八腳地就給那大馬扒了。
林場把各個林班包給把頭,然後由把頭招募套戶,所以這些套戶如何都與林場無關。像這匹馬死於虎口,林場是一分錢都不會賠的。
按理說,這事也與把頭也無關,可失馬的套戶是解忠的同鄉,解忠這人還仗義,乾脆就把這死馬當活馬買了。
既然是花錢了,那這馬就歸解忠所有,然後五百多斤的大馬,扒出來二百七八十斤好肉。
除此之外,還剩下不少肉骨頭,解忠乾脆讓老楊頭兒燒水烀骨頭,不說能讓所有人都大口吃肉,但最起碼能讓大夥都沾點葷腥。
而將近三百斤的馬肉,都被解忠裝麻袋,說是要送給他趙軍兄弟。想他趙軍兄弟能打野豬、熊瞎子,他趙叔能屠牛,但解忠相信他們家裡肯定沒有馬肉。
等解臣回來,大夥七嘴八舌地一問,一聽那老虎沒被除去,解忠當即宣佈楞場暫時停工。
沒辦法,任務再緊也沒有辦法,不能拿人命、馬命開玩笑啊。而且解忠相信,林場不會由着那老虎蹦躂太久。
既然停工了,解忠就決定下山,到永安屯給趙家送馬肉,順便再看看他那不省心老孃和新買的房子。
聽解忠說要停工,歸楞組那些工人也張羅着要下山。而套戶多是嶺南來的,他們就只能在山裡待着了。
“張大哥,你瞅啥呢?”解臣扒拉下那賣呆的張援民,道:“你收拾、收拾,跟我們走啊。”
“我……我不走了,兄弟。”張援民竟然不回家了,他衝解臣擺手道:“你們下去吧,我擱這兒給你們看家。”
聽張援民說不回家,解臣不禁一愣,老婆、孩子都擱家呢,你擱山裡扯什麼吶?
忽然,解臣想到一種可能,忙問張援民說:“張大哥,你不能是要捅咕啥玩意啊?”
“他能捅咕啥?”還不等張援民說話,解忠就衝解臣擺手,一邊示意解臣趕緊上車走人,一邊說道:“這前兒誰還敢進林子啊?”
“就是!”解忠話音剛落,邢三在旁接話,道:“他要願意擱這兒,就讓他擱這兒吧,我們爺倆喝喝酒啥的,完了我還能看着他。”
解忠、邢三都這麼說,解臣就沒尋思別的,並從車上拿下兩個大鉛餅子交給邢三。
“哎呀!”看到鉛餅的一瞬間,邢三、張援民齊齊眼睛一亮,邢三喜道:“這麼快就整着啦?”
“嗯吶。”解臣笑道:“中午上林場,碰見我軍哥他姐夫了,他擱林場材料庫給咱拿的。”
“這好啊!”邢三上前去接鉛餅,這玩意還挺沉,老頭兒自己拿着有些吃力,張援民連忙上前幫忙。
“大叔啊。”這時解忠問邢三說:“要不你跟我們下去溜達、溜達唄?”
說完這句,解忠又笑着補充道:“住我家,我家有地方。”
“我不去!”邢三擺手,道:“你倆趕快走吧,一會兒黑天啦!”
邢三不去,張援民不回,解忠、解臣便乘車拉着馬肉出楞場往山外走。
而與此同時,永安屯趙家。
東西兩屋加外屋地,都給收拾的規規整整,準備迎接明天的過禮。
西屋炕上,趙軍抱着小猞猁,一把一把地擼着,小猞猁把下巴搭在趙軍胳膊上,眯着眼睛享受趙軍的撫摸。
在熱乎的炕頭上,小周到躺在新縫的褥面上,有小鈴鐺拿着布娃娃哄他。而趙虹、趙娜、李小巧,三個小丫頭圍着炕桌,用蠟筆給語文課本上的黑白插圖上色。
而在東屋炕上。
王美蘭、趙春、金小梅、楊玉鳳、老太太、解孫氏,六個人正包餃子呢。
這一幕要讓解忠、解臣看到,都能驚掉下巴,他媽竟然能包餃子了!
“口得再捏一下子。”老太太在一旁指導解孫氏,道:“要不一煮就成片兒湯了。”
趙春見狀一笑,她感覺這一大一小倆老太太挺有意思的。
正好老太太轉頭,見趙春看着自己笑,老太太也笑了,她衝趙春一揚下巴,道:“閨女,你上那屋去吧,你看孩子。”
“不用,江奶。”趙春聞言笑道:“孩子也不用我看吶。”
回孃家這一天,是趙春這一年來最輕鬆的一天,誰都不讓她幹活,而且最關鍵的是不用看孩子。
忽然,屋外的狗叫了起來。
趙軍忙把小猞猁往炕裡一丟,搬腿就要下地。可還沒等他下來,小猞猁先下來了。
眼看那小傢伙晃着小尾巴往外屋地跑,趙軍伸腿將其一攔,抓住小猞猁後脖子提起,把它交給趙虹抱着。
趙軍出到外屋地,順着窗戶往外一看,忙衝東屋喊道:“媽呀,我舅跟我舅麼來了!”
“嗯?”王美蘭、趙春聞言齊齊起身,尤其是趙春,她上次見王強,還是過年回來的時候,跟周建軍拿着東西到王強家看了一眼。
趙軍喊完,人就已經推門迎了出去。
“老舅、舅媽!”趙軍出來一看,就見王強在前面扛着一個大麻袋,麻袋裡好像裝了不少東西,所以趙玲在後面幫他託着。
“這整的啥呀?”趙軍忙跑過去要替趙玲,但卻被趙玲阻止道:“軍吶,你別伸手了,整你一手油。”
“沒事兒,舅媽!”趙軍伸手一託,感覺王強扛那麻袋不是一般的沉,不禁問道:“我老舅背的啥呀?”
“肉!”趙玲道:“你老舅給你拿的肉。”
還不等趙軍說話,房門被人從裡面推開,趙春在門口喊了聲“老舅”,然後就往出跑。
王強聽見趙春的聲音,本來被麻袋壓得低頭的他,擡頭時已是滿臉的驚喜。
“春兒!”王強一下就精神了,也不覺得麻袋沉了,快步就往前迎,並大聲道:“快別出來啦,外頭冷!” 這時王美蘭從屋裡出來,但她站在門口,用手扶着門。
當王強從她面前經過時,王美蘭問道:“強子,這整的啥呀?”
此時王強憋着一口氣沒答話,趙玲在後面答道:“肉,他仨今天上山了!”
“啊?”四人跟着王強往屋裡進,而屋裡的金小梅、楊玉鳳、老太太、解孫氏則是往外出。
趙軍家的外屋地瞬間擁擠起來,王強身體往下微蹲,雙手把麻袋往後送,由趙軍配合着將麻袋放到地上。
放下麻袋以後,王強下意識地甩甩左手手腕,同時兩邊肩膀輪流聳動,道:“哎呦呵,好特麼沉。”
“你整得啥呀?整這麼一大麻袋。”王美蘭追問了一句,王強也沒來得及理會他姐,而是仔細地看了趙春一眼,道:“春兒瘦了哈。”
趙春不但是老趙家的第一個孩子,同時也是老王家的第一個孩子。雖然她是閨女,但家裡可沒虧待過她。
王強對這個外甥女也好,小時候他帶着趙春摸蝦、撈魚,有好吃的也會留給趙春。
“瘦啥呀?”趙春笑道:“那前兒胖,不是坐月子了嗎?”
王強咔吧下眼睛,看着外甥女,臉上露出了笑容。忽然,王強眼睛圓睜,問趙春道:“孩子回來沒有?”
“回來啦!”趙春笑着往西屋一指,道:“擱那屋跟他小姨、小姐玩兒呢。”
王強聞言急向西屋走去,趙玲也趕忙跟上。
王強一邊走,一邊摘手套。眼看着他進來,幾個孩子紛紛跟他打招呼。王強衝四個丫頭一笑,隨手往手套扔在一旁,然後湊到小小子頭頂,剛要伸手就被趙玲扒拉了一下。
“你把外頭衣服脫嘍!”趙玲指着王強身上的棉猴,低聲喝道:“拔涼的,你再給孩子涼着。”
擱外面一路過來,棉猴外面冰冷,王強緊忙給棉猴脫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笑道:“快讓舅姥爺稀罕、稀罕。”
王強話音剛落,旁邊的趙玲搓了搓手,然後一邊解棉襖扣,一邊說道:“來,給他舅姥也稀罕、稀罕。”
聽到他媳婦的話,王強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拽住趙玲的棉襖,問道:“你兜揣錢沒有。”
“哎呦!”趙玲聞言手往兜裡一伸,隨手拽住一疊錢來。
大概十幾塊錢,一張十塊的大團結、一張兩塊、一張一塊的,還有一些毛票、分票。
“老舅,你這是幹啥呀?”趙春見狀,忙伸手阻攔,可王強卻將她的手撥開,麻溜地從趙玲手中抽出那張大團結,道:“過年都沒看着我大外孫,他舅姥爺得給個壓兜的。”
趙春還想過去撕吧,但被趙玲擋住了,她從王強手裡接過孩子,抱在懷裡歪頭與小小子對視。
這孩子從小就讓人省心,而且不怕生人,被趙玲抱着不哭也不鬧。
趙玲看向王強,笑道:“這孩子真好哈,比咱家王田省心多了。”
“唉呀媽呀!”王美蘭在旁接話,道:“你家王田那不是一般的作人吶。”
說完這句,王美蘭跟一旁的老太太、解孫氏道:“那孩子抱着都不行啊,你抱着他還得滿地悠,要不得就哭!”
王強、趙玲哈哈直樂,而此時趙玲也發現了懷中孩子的不同,當即對王強說:“哎,你看這孩子,眼睛那老大,還鋥亮。”
“嗯!”王強重重一點頭,道:“你看那大眼睛多好!”
說着,王強看向王美蘭笑道:“隨我們老王家了哈!”
“可不咋的!”王美蘭走過來,笑呵地拿手指尖輕輕一碰小孩鼻頭,然後跟趙玲笑道:“我仨閨女,眼睛沒一個大的,家裡小子倒都是大眼睛。”
趙春:“……”
一旁在課本上描色的趙虹、趙娜看了王美蘭一眼,此時她們年紀還小,心思還不在容貌上。
稀罕夠孩子,衆人一起出到外屋地,王強讓王美蘭拿了兩個超大號的大盆。
那大鐵盆,是特意到鐵匠爐打的,別人家都拿來洗衣服、洗被,但趙家卻用它來裝肉。
“今天跟王田他大舅、二舅上山了。”王強一邊從麻袋裡往出拿豬肘子,一邊說道:“打個隔年沉,我給四個肘子卸下來了,明天燎一下子扒(pǎ)着吃。”
說着,王強又拿出一塊野豬後鞧,展示給衆人道:“看,這還有膘呢!”
“可不咋的!”金小梅道:“這前兒野豬還有膘呢哈。”
“嗯!”王強點頭時,又從麻袋裡掏出一塊五花肉扔在盆裡。
“唉呀!”王美蘭見狀皺眉道:“你們打這點兒玩意,都給我們拿來啦?”
“家裡還有呢,姐。”趙玲對王美蘭道:“明天我跟強子,我們一早就過來哈。”
趙有財沒有兄弟姐妹,王強作爲王美蘭唯一的弟弟,他們兩口子明天必須得來。
但這時,王美蘭還是問了一句:“那王田他大舅、二舅呢?”
“他們擱家待着去唄。”趙玲笑道:“又不是外人。”
“嘡……”倆人說話時,王強把兩個半扇的野豬排骨丟在另一個盆裡。
此時看那麻袋裡還有東西,趙軍不禁問道:“老舅,你們打個豬,真都拿這兒來啦?”
“沒有。”王強笑着把手伸進麻袋,從中拽出個大腿來。
這腿看得趙軍一愣,隨即道:“老舅,還整着狍子啦?”
“啊!”王強笑道:“回來前兒,你趙大舅一擡頭看對面崗子上站個狍子,告訴我,我一槍就給撂倒了。”
“哎呦!”趙軍驚訝地看着那狍子大腿,道:“這狍子可是不小啊?”
“嗯吶唄!”王強道:“差不差一百斤呢,脖子、後背上毛都青了。”
當狍子大到一定程度,身上毛就會發青,也就是打圍人口中的大青粟子。
一百斤左右的狍子,扒肉能出四五十斤,王強把最好的兩個大腿都給趙家拿過來了。
眼看着兩大盆肉,王美蘭喜道:“弟啊,你要不整這些肉,我還尋思明天殺羊呢!”
“我外甥命好,我今天一上山,要啥有啥。”王強笑道:“明天我跟他老舅麼早點兒過來,幫你們忙活、忙活!”
“不用,強子!”王強話音剛落,老太太就開口道:“有我們呢!”
說話時,老太太手往旁一劃,將金小梅、楊玉鳳、解孫氏都囊括在內,然後繼續說道:“明天你們一家就擱屋裡招待客,整吃的啥的都不用你們管!”
“對!”楊玉鳳接道:“做飯就包給我們了!”
家裡這種活躍的氣氛,帶動得趙春有些激動,她問王美蘭道:“媽,這明天咱家招待客,得老有面兒了!”
“那你看!”還不等王美蘭發言,就見王強揮手道:“家裡就這麼一個小子,必須得敞亮!咱家又不差啥,有啥都給他上啥!”
王強這話不是重男輕女,哪怕趙家條件再好,以後趙虹、趙娜那時候也不可能大辦了。因爲她倆是閨女,要是辦得太大,讓男方怎麼整啊!
“啪!”王強說完,就見王美蘭狠狠一拍巴掌,大聲道:“真是我弟,跟你姐想一塊兒去了!”
說着,王美蘭手往外一揮,道:“明天咱再殺倆小雞、殺個大鵝,多整幾個硬菜,給全林場都打個樣兒!”
明天加更,先把兩家禮過了,完了再打那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