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83景仁宮飛來橫禍
翊坤宮內,靈芸正是高燒不止,我拿着絲巾蘸水爲她擦拭着額頭,以減免她的痛苦,她睡得極其不安穩,嘴中喃喃地念着“額娘、額娘”,叫得我的心中都碎了,又聽她說:“報仇,報仇……”。
一個四歲的孩子隨着外祖母、額娘、小姨一同入宮照看三姨與她肚中的龍胎,誰知道會惹出那般事兒來?從此便災害不斷,在這宮中苦苦求生,我這般大年紀的時候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呢?
想着人的心境未必與年紀有關,經歷的事兒多了,心境自然就成熟了,她陪着我三番五次的經歷生死磨難,早早就不是那天真燦漫的小孩子了。
弘曆林立在窗邊好像等待着什麼,外間白雪凱凱,銀裝素裹,冰凌倒掛,紫禁城的朱牆碧瓦被白雪覆蓋着,白茫茫一片很是美麗,遠遠傳來蘇培盛尖銳的聲音喊道:“皇上駕到……”、“淑貴妃駕到……”。
弘曆聽見這個聲音示意我陪同她一起出去見駕,我心中依舊惶恐不安,明白這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一場生死較量,一場需要我拿着性命去拼搏,微微擡頭見胤禛面目冷淡的模樣便知道淑貴妃已經添油加醋的講述了整個事件的過程了。
“皇上,今兒你若是不給臣妾做主,臣妾再無顏面苟活?”淑貴妃挽着胤禛的臂彎楚楚可憐的說道,不等我與弘曆言語又聽她說:“臣妾雖然入宮多年,但是相比皇后與熹貴妃而言自然經歷事兒不多,許是在處理後宮諸多事兒之時不如皇后與熹貴妃歷練,既然如此,不如將協理後宮的權利交給熹貴妃如何,臣妾也再不想如此受累。”
胤禛朝我與弘曆瞥了一眼,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弘曆早就趁着這個空擋將“天花粉”與“屍首”的事兒處理了,我再不怕搜宮,便道:“淑貴妃高看本宮了,本宮只想在後宮之中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再不想理會這些身外之時,協理後宮多年,本宮早就疲倦了,只是淑貴妃咄咄相逼非要搜查翊坤宮,這好比要打本宮的臉,本宮雖然不願再參與後宮諸事兒,但是也不想白白給人欺負了去,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胤禛冷冷道:“聽聞還動了手,熹貴妃的脾氣不減當年啊?怎麼動不動就動手呢?”
我回稟道:“打在兒身,痛在娘心,臣妾心中焦急,故此動了手,並非存心,還請皇上恕罪。”
胤禛見我如此言語,倒是沒多問,只是冷冷跪在一旁的弘曆問道:“弘曆,朕並未召你入宮,你爲何在這個禁宮之內?”
弘曆跪在一旁不語,我便回答道:“回皇上,是臣妾召他入宮的。”
胤禛擡頭環顧翊坤宮四周,宮中正燃燒着炭火,許是從雪地進來有些寒意,伸手朝炭爐烤火,淑貴妃體貼地親自拿着火鉗子撥了撥他炭爐,炭爐中的火焰苗子不由有些飛揚起來,一片散落在我的手背之上,顯得很是骯髒。
胤禛冷冷道:“熹貴妃果然憐子,三天兩頭的召弘曆入宮來,莫非還當他是個孩子?殊不知他已經娶妻生子,分府另住了。”目前胤禛膝下不過是三子,裕妃與弘晝已然搬離紫禁城,而七皇子不過是四五歲光景罷了,眼下養在中宮。
弘曆是成年皇子,又並非是我親生,與我年歲相隔也不過是十五歲而已,早早就惹得後宮流言不斷,感覺我就是勾引皇子的武則天一般,莫說我沒得那般豪情志氣,這天理倫道,我還是不敢違背的,弘曆也不敢,我們之間自然不僅僅是母子之情,還有朋友的情意,自然與他人不同。
問了三五個問題,胤禛還遲遲不讓我們起身便知道他是站在淑貴妃那邊的,便道:“皇上,正是因爲弘曆已經分府另住,臣妾纔會時時擔憂,若是他們一同住在重華宮內,臣妾倒不會三天兩頭的召喚了,臣妾思念永璜、永璉,故此纔會召喚弘曆入宮的。若非天寒地凍,真想把兩個小皇孫抱到宮中來看一看呢?想必皇上心中也想念得很吧!”
胤禛聽我如此說,倒是沒言語,淑貴妃便道:“既然如此,不如把皇孫抱來宮中養着……”眉頭一簇好生計上心頭繼續道:“皇上,熹貴妃身子不好,自然不能時刻照料皇孫,不如抱到永壽宮養着,一則皇上可以時時刻刻見着,聊解了思念皇孫的苦楚,二則,皇上如此寵愛謙貴人,但是謙貴人入宮半年,卻並未見有動靜,若是抱個男孩在宮內,也許有招子的用處也未可知呢?”
弘曆一愣,這不是想着抓住弘曆的命根子嗎?弘曆膝下如今就兩個孩子,若是孩子在永壽宮內,此後哪裡敢與淑貴妃抗衡呢?我道:“淑貴妃果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自然,淑貴妃年歲不大,還不能理會本宮這個婆婆疼愛兒媳的心情,本宮即便再想念皇孫也罷了,並不敢做出讓她們母子分離的事兒來,小小年紀便離開生母,這不是慘絕人寰的事兒麼?並非人人都如淑貴妃這般寬仁大量,自己的孩子說送出去就送出去的。”
“你……”我幾句話句句說中要害,她自然是無言以對,弘曆見我遲遲不入正題,還險些將他的孩子搭進去不免有些急躁了,便抱拳稟告道:“回皇阿瑪的話,額娘召兒臣入宮覲見,是有天大的事兒發生……”
我面露難色喚了一句:“弘曆?”。
胤禛不免覺得疑惑問道:“哦?何事是?”
弘曆也面露難色道:“此事事關重大,兒臣不敢隨意言語。只是……若是兒臣不告知皇阿瑪,混亂了皇室血脈,兒臣便是愛新覺羅家的罪人了。”胤禛聽了弘曆的話更覺得疑惑,眉頭擰了擰問道:“到底是何等天大的事兒?還關係到皇室血脈?”
弘曆環顧左右道:“還請皇阿瑪屏退左右爲好。”胤禛這才意識到事情非比尋常,便示意左右退下,淑貴妃道:“既然事關皇室血脈,自然也干係後宮嬪妃,臣妾如今協理後宮,後宮之事責無旁貸,還請皇上恩准臣妾留下。”
胤禛頷首答應又朝我與弘曆道:“起來回話吧!”。
弘曆抱拳繼續稟告道:“皇阿瑪可還記得額娘身邊的那個不能言語的靈芸丫頭?”胤禛微微點頭,弘曆繼續道:“她能夠開口言語了,說了些胡說,嚇得額娘不知該如何是好,故此才召兒臣入宮商量的。”
我接口道:“正是,那丫頭從四歲開始便不能言語了,卻不料今兒一早便突然能言語了,她告訴臣妾說……”
“說什麼?”
“她說,當年她親眼看見皇后娘娘推她額娘入井,還聽見皇后說什麼‘一定要是皇子纔可以,不然本宮便是白白忙活’之類的話,靈芸還說她的三姨也是當初的真妃,她的七姨,也就是當初的秀嬪都是皇后娘娘害死的,臣妾見此事關係到皇后娘娘,不敢親信,便罰在她雪地跪了一個時辰,誰知這丫頭即便在睡夢之中都是說着這些話,故此也不敢不信。”
聽到我提起皇后,胤禛再不敢不深思了,淑貴妃早早就除去皇后,窺視後位,無奈皇后避重就輕,又陪王伴駕多年,老謀深算,一時半夥找不到藉口,眼下我恰好給了她一個緣由,她哪裡不借題發揮的?
便故作驚訝道:“皇后爲何要推靈芸的額娘下水?又爲何要害死真妃與秀嬪?無稽之談,真妃是難產而死,秀嬪是因爲險些毒害臣妾與皇后娘娘才被皇上處死的,這與皇后有何干系?皇上切勿親信胡言。”
明着是在爲皇后辨別,實質卻是引導着胤禛朝那不好的方面去想,好好的爲什麼要推人下井呢?自然是有事情的,好好地爲何要殺人滅口呢?自然是爲了掩蓋某些不爲人知的真相了。
胤禛沉思片刻冷冷道:“帶那丫頭來見朕。”語氣雖然很是鎮定,卻不免攜帶着絲絲顫抖,皇后與她夫妻多年,他豈能接受自己的結髮妻子做出這些個見不得人的事情來?
我扭捏道:“可是那丫頭此時神志不清,說的話未必能夠當真,臣妾相信皇后仁慈絕對做不出這些個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胤禛見我推脫不由有些怒氣將矮几上的茶杯一掃落地狠狠道:“朕說帶那丫頭來見朕……”茶杯摔碎在地上的聲音如雷貫耳,響徹雲霄,不單單是我,就連弘曆與淑貴妃都嚇着了。
弘曆忙道:“皇阿瑪息怒,兒臣這就去帶靈芸來見駕。”靈芸正是高燒之中,雖然勉強能夠起身卻極其地虛弱還未走到胤禛面前便渾身軟弱無骨地摔倒在胤禛的面前,拉扯着胤禛的龍袍喊道是:“皇上,皇上,報仇,報仇……”說着便是眼淚嘩嘩地往外冒,本來就是身姿較小,又氣若游絲,不由顯得楚楚可憐。
胤禛不理會,擡腳朝靈芸的身子一退叱喝道:“賤婢想說甚?你有何仇要報,若是有半句虛言,朕抽你的筋,拔了你的皮?”
靈芸邊流淚邊用微弱的聲音道:“本宮的孩子幼殤,老天不佑,多年不曾有孕,如今年老色馳,空有皇后的架子,卻頗感無枝可依……”聽到此處胤禛已然面露憎恨之氣,又聽靈芸換了另一種語氣道:“皇后娘娘,不能啊,您不能這樣做?”
“本宮若是不如此做,他們母子一人都保不住,本宮也是迫而無奈。”
“不,我要見去皇上,皇上絕不會讓您這般做的……”
靈芸的聲音如同從牙縫裡咬出來的一般,胤禛聽着聽着眉頭似乎舒展開了,靈芸繼續道:“就這樣,皇后就將我額娘推倒了井裡……”若真是如此的話,那皇后可是皇家功臣了,畢竟她保住了皇家血脈,胤禛雖然心疼真妃,但是更感謝皇后,故此震怒之情不如剛剛那般。
淑貴妃在旁邊道:“原來如此,皇后娘娘的心腸可真是狠毒啊?竟然想到讓太醫將真妃的肚子剖開,那自然是沒得活路的。”說着面露悲慼之色感嘆道:“真妃妹妹真是可憐,好歹與我在永壽宮住過一段時日,我淨是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我想若非當初她拖着皇上,真妃也不會那麼慘死,秀嬪也不會恨她入骨,三番五次地冒犯於她,此時來裝什麼好人呢?
靈芸接口說道:“七阿哥,他,他不是龍種,他不過是皇后抱來的一個男嬰罷了,皇后她、她狸貓換太子,偷天換日,我七姨正是知道了此事,才被皇后陷害致死的,皇上,做主啊……爲我兩位姨娘做主,爲瓜爾佳全族做主啊?”
聽到此處胤禛哪裡還能鎮定?騰的一下起身叱喝道:“你說甚?”,此時靈芸已然說不出話了,渾身無力地躺在地上,滿臉的痛苦表情,胤禛見她不言語,更是氣憤狠狠地朝急靈芸的身子踹了兩腳,不由很是心疼,忙着跪地求情道:“皇上,靈芸多年未開口講話,沒得道理張嘴就是謊言啊?儘管臣妾也不相信她嘴中所言,但是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靈芸如此模樣,沒得道理是要陷害皇后啊?”
淑妃在旁幫腔道:“皇上息怒,這丫頭之話不可親信,她說七阿哥並非皇室血脈,那咱們將七阿哥抱來滴血認親,不就真相大白,若是這丫頭所說是假,皇上到時候要了她的性命也不遲啊?”
這淑貴妃說話就是高明,如此兩邊都不幫,滴血認親,若是靈芸所言是真,那皇后在劫難逃,混淆皇室血脈,謀害真妃秀嬪之事,她即便不死,也只怕不能當這個皇后了,若是靈芸所言是假,那必定能夠推到我身上來,說我在妖言惑衆,污衊皇后,那我從此在宮中再無立足之地了,總之我與皇后她必定能夠除去一個,故此她正沾沾自喜,這個局對於她而言是雙贏。
不費她吹灰之力,便可除去勁敵之一,她自然是喜上眉梢的,胤禛沉思道:“來人,擺駕景仁宮。”
景仁宮內,皇后一身雨過天晴色禪棉宮裝,抱着七阿哥福沛正在暖榻上練習寫字,五歲不到的福沛雙手各握着一支筆天真地問道皇后道:“皇額娘,如何才能用雙寫字呢?”
皇后慈和道:“心無旁騖,一心一意自然就能用雙手寫字了。”
福沛疑惑道:“皇額娘誆我,兒臣已經沒有想其他的事兒了,卻雙手寫出來的字是一樣的,無法做到一手畫圈,一手畫圓。”粉嘟嘟的嘴巴微微撅起,很是可愛。”
皇后聽後不由哈哈笑道:“皇兒年紀尚幼,自然沒得皇額娘這般定性,皇額娘問你爲何人有兩隻手?”福沛納悶地想了想搖了搖頭,皇后繼續問道:“那皇兒知不知道爲何人會有兩個心房呢?”
福沛更是納悶,雙眼凝望着皇后的眼睛,祈求皇后能夠快速地告訴他答案,皇后微微一笑道:“是因爲每個人都有兩個靈魂,一個住在左心房裡,一個住在右心房裡,一個善良,一個邪惡的,左心房控制着左手,右心房控制着右手,善良的靈魂寫出來的字就是圓的,沒有菱角面面俱到,邪惡的靈魂寫出來的字便是方的,菱角分明尖銳,卻極其會傷人。
皇兒年紀尚幼,還不明白什麼是人間百態,故此左右心房裡住着的都是善良的靈魂,故此只能寫出一種字來,自然,皇額娘希望皇兒永遠都只有一個善良的靈魂,那邪惡的靈魂永遠也不要在皇兒的體內甦醒,如此,皇兒就可以永遠永遠地這般開心快樂地生活了。”
福沛很明顯沒有聽懂,便問道:“那皇額娘,邪惡的靈魂什麼時候纔會甦醒呢?”
皇后笑道:“在她經歷了許多苦難之後,在她一次又一次傷心之後,在她再不想承受苦難之後,皇兒自然不懂得的,那邪惡的靈魂就好比一顆幼小的種子,埋葬在人心深處,外界的苦難與磨練,別人的欺凌與侮辱就好似陽光與水露澆灌着這顆種子生根發芽,然後越長越大,越來越根深蒂固,越來越不可自拔,漸漸地,漸漸地衍生到了善良的靈魂裡面,一點點吞噬着那善良的靈魂,漸漸地佔據了整顆心。”
福沛更是不懂,雙手拿着毛筆遊戲起來,將毛筆當成刀劍博鬥起來,突然道:“如此說來,人即便有兩個心房,卻最終只有一顆心的,故此也只能寫一種字,是不是?”
皇后一愣,反覆體會着這句話緊緊地福沛攬入懷中道:“哇,本宮的皇兒好生伶俐聰慧啊,本宮想了一輩子都沒有想通的事兒,被皇兒一句話就解開了。”心中想着,既然已經當了壞人又何必帶着好人的面具呢?既然已經斬草爲何不徹底除根呢?如此左右搖擺痛苦的終究是自己不是麼?
幽怨的目光朝窗外凱凱白雪掃去,雙手一緊道:“淑貴妃、熹貴妃、本宮留着你們的性命太久太久了。”
正遐想着,剪秋一踉蹌跌進了屋內,皇后叱喝道:“何事如此慌慌張張?在本宮身邊多少年了,這點穩重勁兒都沒有?”
剪秋指着外頭氣息喘喘有些說不話來,“碰”的一聲本來半張着的門被人一腳推開,一抹明黃映入眼簾,只聽見胤禛狠狠命令道:“來人,給朕把那孽障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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