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心知“男兒膝下有黃金”一說,只是現下自己是女子打扮,這“膝下”只能算作女兒家,心中自然也沒了顧忌,即便朝人跪拜這事會有所芥蒂,可爲了自己,乃至整個含煙樓,他這一跪也當是值得。
平日裡寒冰覆蓋的雙眸蓄滿了淚水,將滴未滴,本該妖媚勾人的鳳眼被一抹水汽氤氳着,多了幾分旖旎顏色來,白濯顫着嗓音道:“今日白濯來此,除了道謝外,其實還有一事相求。”
喬央離語氣平淡:“何事?”
白濯擡頭看着他,也不覺得不好意思,直直開口:“求殿下保護含煙樓。”
喬央離身爲王爺,有權有勢,整個蒼京無人敢敵,其又是皇子中最尊貴的嫡子,身後代表着整個皇族的威嚴,若能讓他保護含煙樓,那麼白媽媽自可高枕無憂,再也不必擔心諸如宮格此類紈絝子弟的打擾。
煙花之地從來都是弱肉強食之地,你不僅要是有美人,還得有背景,否則永遠也逃不了或被別的競爭對手鯨吞蠶食或被權勢滔天者攪動風雲的命運。
白媽媽雖然不說,可是每次被人砸場子後,她總會愁眉苦臉幾日,白濯看在眼裡,卻始終不知道該如何做。如今能接觸到離王,白濯自當竭力,搭上這艘大船。
喬央離雙眸幽深如漆,道:“要本王保護含煙樓,這倒不是不行。”
白濯緘默,靜靜地看着他,漆黑雙眼讀不出半點思緒。
喬央離也不在意白濯是否還跪在冰冷的地上,悠閒自得地飲茶,繼續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白姑娘,這可需要代價的。”
“殿下要什麼?”白濯瞭然,畢竟他和自己又不熟,怎麼可能會隨意答應這種事。
白濯在開口前便已經想好了,每年從含煙樓中拿出一分紅利給離王,也不至於白白欠下別人的人情。
然而!不缺錢的離王殿下看了一眼白濯,道:“不如往後白姑娘多來王府坐坐,如何?”
他話音剛落,白濯便咻地站了起來,一張小臉青一陣白一陣,喬央離未及發問,便聽他道:“白濯本以爲王爺與他人不同,不曾想……不曾想……”
不曾想你丫的竟是個登徒子,姑奶奶……呸,大爺我真真瞎了狗眼了!!
白濯憤然道:“離王殿下,白濯賣藝不賣身!”
喬央離愣了半天,這才明白白濯的意思,瞬間笑道:“白姑娘你誤會了,本王只是欽慕白姑娘的舞姿琴音,想着往後能探討一二而已!”
“……”白濯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表示不信。
喬央離強調道:“真的。”
白濯:“……”此地無銀三百兩。
喬央離無奈:“若本王對白姑娘有不軌之心,那現在你絕不是在這裡同本王交談了。”
白濯震驚:“!!”
喬央離解釋半天,也不見白濯開口,便知白濯對他有所誤會了。只是他也不急着辯解,畢竟以一個換得一整個含煙樓百來人的安全,這買賣也不虧。
白濯掙扎了半晌,不想就這樣白白失了機會,可又確實不願往來離王府,乾脆折中了一下,道:“不如……不如往後殿下來含煙樓,白濯便親自接待,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任殿下吩咐,白濯必奉陪到底,可好?”
白濯問得小心翼翼,喬央離自然看在眼裡,心想待人要留有餘地,便點點頭答應。
談妥之後,白濯心口的大石這纔敢放下,出門一趟能取得如此好處,也算是不虧。他斂了神態,又恢復成了一個不苟言笑、清冷優貴的人。
白濯出身低微,卻不卑不亢,從不自輕自賤,面對困難也是咬牙挺上,瀟灑生活。這般恣意人生,卻令無數人欽佩。
喬央離從來都是愛美人不愛江山,勾欄院、煙雨樓,他不知去過多少回,女子也碰過不少,卻從來沒有遇到過像白濯這樣的人,明明只是浮萍,卻想要在水中紮根;明明只是弱水一瓢,卻從不自怨自艾……
也難怪會有那麼多男男女女欣賞他。
離王難得見到白濯,正打算同他聊聊天,不料,門口走進來一個不長眼的小廝。
“殿下,宮中傳來口諭,讓您即刻入宮。”小廝迎着離王冷冷的眼刀,艱難地將話說完。
喬央離不悅皺眉,正要開口,白濯搶先了一步,只見他盈盈福身,目光平靜恬淡,全然沒有方纔水汽朦朧的模樣,他道:“時候不早了,白濯也該回去,就不打擾殿下了。”
喬央離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命小廝將人送走,自己則回到房內換了套衣服便乘上備好的馬車趕往皇宮。
他一向遠離朝政不問國事,自出宮建府後鮮少會在午後入宮,而被召進宮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如今這無緣無故的召見倒攪得他一頭霧水。
而另一邊,白姑娘一回到含煙樓,先將自己請求離王的事告訴了白媽媽,然後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中,不準任何人進入,凝重的表情嚇住了不少人。
白老鴇盯着禁閉的房門,雖高興於含煙樓能夠安穩度日了,卻又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下樓的時候,果不其然聽到了白濯“呵呵呵”的詭異笑聲。
此時天還亮着,含煙樓並未開門迎客,諾大的閣樓空曠安靜,而在白濯的房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紅紅綠綠的衣裙肆意橫飛,精緻的珠寶首飾也東一塊西一條的,好不凌亂。而房間主人此時正一圈一圈束着腰上的雪白絲帶。
一襲鮫綃雪衣裹身,雖胸前一片坦蕩,可腰部玲瓏曲線卻是不容忽視,三千青絲乖順地垂下,留了個勾魂攝魄的背影。
白濯手執硃砂筆,在額間描摹了一朵嬌豔欲滴的紅花,滿意地看着鏡中仙氣十足的女子,脣邊的笑掩也掩不住,只是這傻里傻氣的笑容沒有影響他的絕世容顏,反倒是平添了一種親和感。
其實,宮格也好,喬央離也好,這些人對於白濯而言只是過客,待之或善或惡,他都不會掛在心上,白濯這一方狹小天地,唯有白媽媽與美衣最重要。
……
喬央離趕入宮中,一路上沒遇着其他人,傳話的小太監也是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直到近了御書房,他仍不知被召進宮的緣由。
踏入御書房,機敏聰慧的離王殿下明顯察覺到了氣氛不對,縱然蒼傾帝未曾開口,可從他執筆書寫的力度上並不難看出皇帝陛下正在生氣。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蒼傾帝寫下一“靜”字,看也不看離王一眼,道:“起來吧。”
“謝父皇。”喬央離起身後見蒼傾帝平靜如止水,顯然是沒什麼大事,便問道:“父皇這個時辰召見兒臣,是有什麼關於兒臣的事嗎?”
蒼傾帝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喬央離疑惑道:“真有什麼事?”
蒼傾帝放下狼毫製成的筆,頗爲不悅:“怎麼,你那些事還不算事?”
“我?兒臣能有什麼事啊?”喬央離聽得一頭霧水,壓根不知道蒼傾帝話中所指。
蒼傾帝道:“朕還不知道你?你素來小心眼,這京中還有幾人沒被你教訓過的。”
“……”喬央離默默無言,垂首聽着蒼傾帝的教訓。他暗暗地想,最近是不是太過太平了,不然父皇哪會有如此閒工夫,專門召他進宮訓話。
蒼傾帝見他不說話,以爲他心虛了,繼續批評道:“平日裡朕不管你,是因爲你母后說你有分寸,現在倒好,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啊,竟連朝中重臣的兒子也敢打!”
喬央離:“啊?”
“啊什麼啊,你是痛快了,倒要朕給你收拾爛攤子!這次竟鬧到御前來了,那宮丞相可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讓朕主持公道!”
蒼傾帝猛地拍案,喬央離懵在了當場,嘴巴張張合合,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蒼傾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放心,朕不會抓你去打板子的,打了你母后又得和朕拼命……只是這次如再不給你個懲戒,怕丞相不服,你也不會收斂!”
“等等!”喬央離半晌才緩過神來,忙道:“父皇,兒臣可沒對那宮格動過手啊!”
蒼傾帝睥了他一眼,道:“動沒動手你自己清楚,莫要敢做不敢當,丟了皇家顏面。”
喬央離欲哭無淚,無奈自己根本不清楚事情經過,連辯駁的話也說不出半個,愣愣地站在蒼傾帝前,不知所措。
仍未及冠的離王殿下自幼聰明機靈,甚得人心,雖非長子,卻是實實在在的嫡子,身份尊貴,無人不把他捧在手心,加之他待在皇帝身邊時間不少,耳濡目染也學會了如何震懾他人,故離王雖紈絝,舉手投足中依舊不失皇家的霸氣。
然而在此刻,這位平日裡呼風喚雨好不威風的小殿下,面對天下五國之一的帝王,依舊得收了所有的戾氣,孩子一般委屈地聽着父親的教誨。
蒼傾帝教訓了半晌,外頭太監進來傳話,言說有大臣來奏秉要事,這才堪堪歇了氣,擺擺手讓喬央離離開。
君命難違,喬央離只好點點頭,垂頭喪氣地帶些滿腔委屈離宮。
待他回到離王府用了晚膳,蒼傾帝的聖旨也下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離王加冠,出宮建府,無一日朝拜,現命離王每日必須早朝,若罷朝一日,必嚴懲不貸,欽此。”
離王有氣無力:“兒臣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