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文進士還是武進士?
申時行、餘有丁是張四維今晚邀請的客人之二。
就是這麼巧,兩人也是同時到達。
申時行鑽出轎子,一看就看到餘有丁站在轎子前,擡頭看着醉風樓。
“丙仲兄!”
餘有丁一轉頭,看到申時行,不由笑道:“汝默兄,真是巧啊,你我前後腳。”
“是啊,說明你我很有默契!”申時行笑着答道,“今日鳳磐公在這裡宴請我等,不知爲了何事?”
“管它何事!這醉風樓乃京中風華之地,你我少來此地,今日有人宴請,只管帶着肚子、眼睛和耳朵即可。”
“那嘴呢?”
餘有丁一揮手道:“只吃少說話。”
兩人哈哈大笑,一起走進前廳。
接待的夥計上前問道:“兩位老爺,你們有訂座嗎?”
“翰林院掌院學士張公有訂!”
“哦,原來是張老爺貴客,在四樓,兩位隨我來。”
申時行和餘有丁跟在後面,拾階上樓。
“對了丙仲兄,元峰公之侄袁大輪,近期進京來,四處活動,有爲元峰公討封,找到你了嗎?”
申時行嘴裡的元峰公就是嘉靖朝入閣的袁煒,號元峰。
餘有丁默然無語。
袁煒是嘉靖四十一年會試主考官,是申時行、王錫爵、餘有丁的座師。按理說,袁大輪爲袁煒討追封,餘有丁三人應該於情於理都當幫襯。
只是當年袁煒做得有些過分。
他靠寫青詞入閣,被稱爲青詞宰相。
這也沒什麼,徐階、李春芳、嚴訥都被稱爲青詞宰相,但門生故吏一堆,師生情義深重。
唯獨袁煒處事不當,使得師生情義淡薄。
“丙仲兄,恩自上出,你我人輕言微,還是萬言千言不如一默。”
申時行看着餘有丁,不由長嘆一口氣。
當初申時行、王錫爵、餘有丁都在翰林供職,每有應酬文字或嘉靖帝所派撰事玄諸醮章,甚至翰林館中重要文章,袁煒都會叫這三位門生到他的私宅,代他起草,稍有不如意,先是厲聲呵叱,繼而惡語相向。
有時爲嘉靖帝準備好筆札青詞,袁煒着急去西苑,又擔心寫得不好需要重寫,於是竟將房門反鎖而去,屋內連飯食酒菜也不備,申、王、餘三個人從早至晚都餓着肚子,每次都餓得半死才得以回家。
袁煒與餘有丁爲同鄉,卻對他最苛刻。
餘有丁有一次稍微寫得不好,袁煒就大罵道:“你怎麼得名‘有丁’,不如叫‘餘白丁’。”
事後到處宣揚“餘白丁”這個外號,傲慢無禮深深刺傷了餘有丁,也讓申時行、王錫爵爲之不齒。
看到餘有丁這個態度,申時行知道他心結還未解開。
也是,自己也還沒解開。
於是便轉移話題:“元馭兄(王錫爵)突然被遷去遼陽,以爲遼東巡撫長史,真是讓人想不到。遼東苦寒之地,他一介南人,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他被選爲東宮侍講,說明有人向西苑舉薦,此次當是重用。邊事乃軍國之事,歷練一番,回京必定會擢升。”
“丙仲兄說得有道理。元馭兄想必很快會脫穎而出,成爲我們這一科的翹首。只是這番歷練,不要太傷累到他。”
兩人對視一眼,心有默契。
既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開路虎。
壬戌年同科三傑,申時行是狀元、王錫爵是榜眼、餘有丁是探花,同入庶吉士,共在翰林院。友愛互助,兄弟情深,被傳爲美談。
現在王錫爵不知何故,入了太子法眼,進西苑爲東宮侍講。現在又去了遼東歷練,想必很快就會高升,竄到大家前面去了。
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走到二樓,突然聽到大廳有人在吵鬧。
“李贄才學淺薄,竊據高位,德不配位!肆意散播異端邪說,輕義重利,羞辱聖賢,鼓吹窮兵黷武,宣揚無君無父,禍國殃民,罪大惡極!
我要去彈劾他!”
“呸!你是什麼玩意!也有臉說卓吾先生!卓吾先生秉承陽明心學,新創一派,順天承意。
揚強國益民之說,行忠君效國之舉。你與國與民,無半寸之功,有什麼臉去說卓吾先生!”
“我秉承聖賢教誨,遵奉天理大義!”
“呸!你這不學無術、狂妄無知的小兒!”
“我呸!你這阿諛媚上,毫無氣節的小人!”
“呸!”
“我呸呸!”
吵着吵着,兩夥人就扭打在一起了。
申時行好奇拉住站在旁邊的旁觀者問道:“兄臺,這是怎麼了?”
“這是今科的進士們,互相鬥雞!”
另外一位旁觀者幸災樂禍地說道:“嘿嘿,還就今科的進士們,最是武德充沛了。”
旁邊有人拍着掌叫道:“好了,好了!龍華書院的佔上風了。”
剛纔說話的那位旁觀者探出頭看了看,笑嘻嘻地說道:“據說龍華書院和象山書院一樣,學得新學,行得新制。要知行合一,文武兼備。每日早中要強身練體各兩刻鐘,還請軍校當教官。
果真厲害,兩個打五個不落下風,還他孃的追着打。這是文進士啊還是武進士啊!”
旁邊圍觀的人哈哈大笑。
申時行和餘有丁對視一眼,一臉的啼笑皆非。
他倆認出來,一馬當先追着五人打的是今科進士李明淳李子陽。
龍華書院的大才子,卻放蕩不羈,自己取號尋歡公子。偏偏中了今科的探花,又被人稱爲李探花。
他身後沈萬象,字千鶴,象山書院才子,今科一甲第五名。與李明淳配合默契,進退有度,居然能看出軍中合擊之術。
被追着打得抱頭鼠竄的五人也是今科進士,爲首者是沈一貫、戴士秋。
沈一貫也是鄞縣人,與沈萬象還同屬一族遠親,早結恩怨,這一次兩人在醉風樓遇上,見面就嗆上了。
吵了一會,李明淳聽得心煩,上前就開打。
沈一貫的同伴一看此人居然如此,蠻橫無禮,仗着人多就上前圍毆,結果沒幾下就被李、沈二人追着打。
餘有丁認識沈萬象和沈一貫,與其父兄多有往來,不想摻和進去,拉着申時行就往三樓走。
“你們在幹什麼!進士羣毆打架,傳出去好聽嗎?”
聽到有人大吼一聲,站出幾人來,爲首者正是今科一甲第二名,榜眼趙志皋,身後站着同科進士王家屏和陳於陛。
陳於陛是閣老陳以勤的兒子,之前拜趙貞吉爲師,學成之後回原籍參加科試,三試聯捷。
看到這三人出面調解,李明淳嘿嘿一笑,丟下手裡的凳子腿。
“吾等皆爲卓吾公門下弟子,這幾個滿嘴噴糞,敢當着我等的面辱罵卓吾公,吾等不打他們,有悖天地君親師之天理!”
申時行跟餘有丁上了三樓,忍不住問道:“龍華書院我知道,楊金水在上海開辦的,以卓吾先生爲山長,延請卓吾先生幾位得意弟子爲教授。每年選派優卓者進京,傾聽卓吾先生當面教誨。
象山書院也是一般?”
“差不多。楊金水領統籌局興海商開互市,有數千上萬計商賈趁勢而起,富甲一方,上海和寧波是東南聚集最多的。
象山書院是寧波海商出資籌建的,與龍華書院無異。”
“也行知行合一,文武兼備之舉?”
餘有丁瞥了申時行一眼,“你看到的。”
“嗯,果真是教育有方,培養出來的全是人才。”
餘有丁左右看了看,“今科春闈,西苑以應試舉人冒充舞弊爲由,延緩了一月。
而又以石麓公和大洲公爲主考官,以太嶽公爲釐正使,一番操作下來,龍華書院、象山書院以及一念堂在今科中試的進士佔了多達二十七名。還有湖廣、西蜀
此間玄機,大家都看在眼裡的。心有不滿的,大有人在。”
科試一途,是某些人禁臠,太子悄悄把手伸進去,肯定有人不滿,引發衝突和動盪,肯定是不可避免。
申時行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開口道:“鳳磐公還在等着我們,快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