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謀處參謀和各分隊統領陸續趕到“寧波號”旗艦的艦長室。
點了名,所有人都到齊了,俞大猷宣佈開會。
參謀處一位參謀先開口發言。
“大帥,剛纔你叫查蠻應龍,有位參謀查到了。”
“哦,說說這位蠻應龍的來歷。”
一位參謀馬上應道:“是!
蠻應龍乃東籲國第二任國主,一統蒲甘地區後,遣兵向東,於嘉靖三十五年攻滅蘭納王國(都城清邁),蘭納王國盟友瀾滄王國(南掌)出兵援助,未果退兵。
嘉靖三十七年蠻應龍以瀾滄王國出兵援助蘭納王國爲由出兵,攻入瀾滄王國境內,還搶走了大明賜予瀾滄國王的金印。
瀾滄國王向我大明求援過,也發了文書說明金印丟失情況,文書歸檔在禮部。我海軍部情報局整理南海地區情報時,有拿到該文檔。”
“繼續!”
“是大帥。
正統年間,我大明三徵麓川,麓川土司思氏被迫西遷至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以西的勐養(今緬甸克欽邦)。
而後百餘年間,麓川土司思氏逐漸恢復元氣,又趨強大。
嘉靖六年,麓川土司思倫聯合有親緣關係的盟友勐蓬、勐密等土司,興兵南下攻打勐阿瓦(阿瓦國),激戰八天,攻陷允阿瓦(阿瓦城),殺死國王莽紀歲及其妻子兒女,滅阿瓦國。
勐阿瓦大部分領土被思氏佔領,勐蓬和勐密獲得勐阿瓦東北部土地後退兵。思倫派其子思洪鎮守允阿瓦,自己班師回勐養。
東籲國蠻氏興起,勐阿瓦和思氏屢戰屢敗,至嘉靖四十一年,勐阿瓦南部諸國全部降服東籲國,麓川思氏僅保阿瓦城以北地方。
該年,蠻應龍派大將率軍沿大金沙江北上,耀武揚威阿瓦、勐養、勐密、木邦等地,思氏等土司不敢當其鋒芒,紛紛避退,還行文呈報我大明求援。
文書在鴻臚寺有存”
待參謀官講完,俞大猷眉頭反倒展開,哈哈一笑,“果真對我大明雲南邊疆有覷覦之心。既然找到了,那就不用擔心身邊伏着一條毒蛇還不知。
情報隊注意收集蒲甘情報,尤其是蠻應龍的,及時傳回海軍部情報局。”
“是!”
海軍部情報局隸屬於戎政府直屬的諜報偵查總局,但由於其收集的情報遍及四海,地域廣袤,路途遙遠,時不時就孤懸海外數年,非常特殊,所以處在半獨立性質。
它幾乎複製了諜報偵查局的一整套機構,分析中心、機要處、行動處、後勤處除了在幾大水師都司衙門配置有情報分局外,每一處軍港都有駐站或辦事處,每一支出海的水師艦隊也都會配置一支情報隊。
海軍部情報局幾乎是獨立運作,只是把情報定期彙報給偵查總局。
經過近十年的運作和變化,現在大明情報系統分成三大塊,錦衣衛重點在地方和軍中,商業調查科收集海內外商業信息和輿情,諜報偵查總局強在對外。
東廠成了“中央情報總局”,錦衣衛、商業調查科和諜報偵查局的情報彙總到它手裡,再呈報給朱翊鈞。
除此之外,東廠有一個直屬部門,非常神秘,專司監視文武百官。
俞大猷繼續說道:“如何收拾莽應龍,那是以後的事,現在我們先把吉大港收拾了。現在看來,收拾吉大港非常有必要。”
有副將好奇地問道:“大帥,這是爲何?”
俞大猷瞥了站在角落裡的何塞一眼,說道:“有情報顯示,莽應龍能夠連戰連勝,一統蒲甘,除了他自己能力之外,僱傭的葡萄牙火槍兵和戰船,戰力強勁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莽應龍僱傭葡萄牙火槍兵和戰船,有兩處地方,一是滿剌加,二是榜葛剌的吉大港。現在滿剌加被我大明收復,再把吉大港摧毀,蠻應龍再想僱傭火槍兵和戰船,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他再想百戰百勝,也不會那麼容易了。”
衆人對視一眼,沒有出聲。
俞大猷繼續說道:“吉大港是海盜窩,我們是專打海盜的。這樣的狗窩,肯定要把它踹塌填平了才解恨。
現在由參謀處參謀官何塞,爲大家講解吉大港的情況。”
何塞?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何塞從人羣裡走了出來,站在地圖前面,右手碰了碰帽檐,向衆人行禮。
他?
這個洋鬼子?
雖然軍中將官們對歸化軍官習以爲常,但是何塞的身份太特殊了,從萊昂的副官再到卡爾德隆的副官,再到如今的朱雀水師僱傭軍官,活脫脫的一位三姓家奴,他居然還給自己取了字叫奉先。
呂奉先,何奉先。
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俞大猷掃了一眼,把衆人的神情看在眼裡,雙目一瞪,“你們去過吉大港嗎?”
衆人不敢答話。
俞大猷繼續追問道:“問你們,去沒去過吉大港?”
有將軍答道:“沒有去過!”
“伱們沒有去過吉大港,何塞去過,還在那裡待過半年。”俞大猷鼻子一哼,“現在沒話說了吧,老實聽着!”
俞大猷一揮手,示意何塞開始。
“尊敬的大帥,諸位將軍閣下,現在由我來給大家講述吉大港的情況。我先從吉大港所屬的榜葛剌地區說起。
整個榜葛剌地區,其實可以看做是兩條大河的入海口,以及它所屬的三角洲。
兩條大河,西邊的大河就是印度的恆河,東邊的大河叫亞穆納河(布拉馬普特拉河),然後在榜葛剌蘇丹國的首都,達卡城西北處匯合,然後分成十幾條河道流入大海。
吉大港在入海口的東邊,它是一處天然良港,水面寬闊,吃水又深.”
何塞把吉大港的情況簡單地敘述一遍,然後直接了當地建議道:“榜葛剌地區的天氣一年分爲三季,冬季是十一月到二月、夏季是三月到六月,以及七月到十月的雨季。
現在是夏季剛過,雨季即將到來的時間,個人覺得正是最好的時候。”
有人馬上問道:“爲什麼?”
“我們進攻吉大港,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消滅海盜。海盜出海活動基本上集中在冬季和夏季,兩季分別吹東南風和西北風,正是商船東來西去的時候。
海盜在夏季忙活完了後,都會趁着雨季到來之前,趕回吉大港,變賣贓物,購置兵器,修葺船隻,休息出氣”
“修生養息。”有人糾正道。
何塞也不惱,嘿嘿一笑:“對對,修生養息。按照以往的經驗,此時的吉大港,至少集中了三分之二蒲甘海域的海盜,正好我們一網打盡。”
衆人面面相覷,這個洋鬼子說得有點道理啊。
“怎麼個一網打盡法?”
看到大家的神情,似乎把自己看成是自己人,何塞精神一振,更加抖擻起來。
“吉大港並不在海邊而是沿着一條叫卡爾納普利的河流蜿蜒前行二三十里,位於一處河灣裡。
卡爾納普利河寬兩百到三百米,水深六米以上,但並不適合大型帆船行駛,因爲它的的河道彎來繞去,更適合當地的槳划船和海盜常用的阿拉伯三角帆船。
正德十三年(1518年),葡萄牙人的探索隊攻打吉大港時,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吃了虧,沒有攻下吉大港。”
衆將面面相覷,這小子在說什麼?
朱雀水師是以十二艘世子大帆船爲骨架,再配以一千二百到一千六百噸吳淞船三十八艘,六百到一千噸吳淞船七十六艘,其餘護衛艦、巡航艦以及福船、廣船上百艘搭建而成。
押陣主力就是大帆船,現在你又說吉大港水文不適合大帆船作戰,那何必信誓旦旦地叫着要一舉把吉大港海盜船一網打盡。
怎麼一網打盡?用尿滋嗎?
看到艦長室裡議論紛紛,投過來的眼神都不對,何塞一時膽怯,不敢說話。
“靠妖!你們幹什麼!”俞大猷怒斥道,“何參謀官還在上面說話,你們就在下面開小會,老子幾天沒罵你們,不記得開會的軍規了嗎?”
艦長室瞬間變得無比寂靜,俞大猷一指何塞,“你繼續。”
何塞膽氣一壯,昂首挺胸道:“是!”
他看向衆人,繼續說道:“正德十三年,葡萄牙人探索隊進攻吉大港,被守軍在港口兩三裡外佈下鐵索擋住了。葡萄牙人進退不得,待了近一個月,然後雨季到來。
吉大港的雨季,跟滿剌加的雨季差不多,沒日沒夜地下雨。不僅風也大,浪也大,雨水更大,葡萄牙人的火炮火槍紛紛受潮打不響,戰鬥力失去一半。
而後榜葛剌蘇丹國和阿拉幹國的援軍陸續趕到,近千艘槳划船雲集吉大港海面,最後逼迫糧食斷絕的葡萄牙人退兵。
現在我們大明水師有更大更多的大帆船,吉大港守軍肯定不敢迎戰,他們都是僱傭軍和海盜,不會爲誰拼命。
他們肯定會沿用此前的戰術,在港口外面佈下鐵鏈,攔住我軍,然後把戰事拖到雨季到來,用沒日沒夜的大雨戰勝我們,讓我們糧盡,最後主動退兵。”
衆將一聽,有道理。
作爲弱勢的一方,吉大港守軍這樣做是上策。
衆將紛紛問道。
“既然如此,我們怎麼把敵人一網打盡?”
“跟他們對耗?”
“不可能!我們這麼多船,這麼多人,還有五千陸戰營,人吃馬嚼,坐吃山空,撐不過三個月。”
“上岸就食,就地徵收糧食?”
“守軍不是傻子,肯定會搞堅壁清野。
“叫陸戰營上岸,直接圍攻?”
“馬上雨季了。這裡鬼地方的雨季要是跟亞齊和滿剌加一樣就要命了,雨水跟盆潑的一樣,地上一片泥濘,人和馬都容易陷在裡面,更不用說炮車。
動彈不得,去哪裡徵收糧食,怎麼圍攻吉大城堡?”
等大家議論了一會,俞大猷一拍桌子,“好了,吵死了,也沒聽你們吵出子醜寅卯來。何參謀官,你繼續說!”
何塞昂首挺胸地應道:“是大帥。我的建議就是將計就計!”
俞大猷端着茶杯正在喝茶,噗嗤一口茶水噴在地上。
將計就計?
你小子居然還敢用計?
上次你玩聲東擊西,被老子一眼識破,順帶着把整支葡萄牙艦隊全部帶進溝裡,直接被老子前後夾擊包了餃子。
現在你成了大明軍官,還死性不改,又搞出個什麼將計就計?
俞大猷噴水聲驚動了衆人,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
“沒事,沒事。”俞大猷不動聲色地揮揮手,“何塞,你說說你的將計就計。”
“是,大帥。”何塞請另一位參謀官幫忙,把測繪隊根據繳獲的地圖複製放大的吉大港及吉大城堡圖掛在牆上。
“諸位,我的將計就計是這樣的”
何塞指着地圖,巴拉巴拉說了一通,衆人一聽,有戲,行得通。
俞大猷也聽得眼睛發亮。
以前這小子學得兵法,學得假兵法,學得走火入魔了。現在他歸到大明,學到兵法真義了,這個計策,確實不錯。
等何塞講完,俞大猷讓衆人展開討論。
你一言我一句,大家很快就把這個計劃完善好,還做了三個不同的預案。
何塞也是十分驚訝。
他絞盡腦汁想出這麼一個計謀,準備驚豔四方,沒想到衆人只是讚歎了一句,並不當回事。
開始時何塞以爲大家是嫉妒,可是聽到大家展開討論時,何塞才發現,自己的計策在衆人看來,只是對吉大港的情況非常熟悉,纔想到這麼一出。
等到自己把吉大港的情況說清楚,窗戶紙一點破,大家想出來的舉措,比自己想的要完善得多,居然還想出執行計策時遇到變故時的預案,還是三個不同的預案。
感覺大明的將領在戰場使用計謀就像喝水一樣,非常自然。
反觀歐羅巴的將領,相比之下就是一根筋。
俞大猷最後總結道:“好了,何塞獻了一條妙計,大家也集思廣益,把計策完善好。現在由參謀處把它整理好,再一一分配給各分隊,遵照執行!”
“遵令!”
第三天,朱雀水師出現在吉大港以南六十里的海面,遠遠地看到十幾艘槳划船和阿拉伯三角帆船,或向其它海域逃去,或沿着卡爾納普利河往吉大港逃去。
看樣子,吉大港守軍已經做好了應戰準備。
俞大猷大喊一聲:“傳令,開始進攻!”
呼呼!
悠長的海螺號角聲在海面上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