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率領的朱雀水師捷報還在海上疾行,另一封捷報送先到朱翊鈞的手上。
七月初,一支船隊駛入蘇祿港外海,在這一帶巡哨的南海中營水師一支分艦隊嚇了一跳,對面也嚇了一跳,連忙放了三顆信號彈升空,這才解除誤會。
自己人啊!
不過中營水師有些疑惑,東邊海路來的都是西班牙船,自己代替朱雀水師在這裡接防,前兩月也圍殲過一支,只是肉有點少,才五艘西班牙船,還有三艘是不到三百噸的卡瑞克帆船。
骨瘦如柴啊!一點嚼頭都沒有。
原本以爲終於撈到塊肥肉,卻是自己人。
上前一接洽,原來是青龍水師派回來報捷的快船,在太平洋上航行了兩個月。
左營領着青龍水師報捷船,在蘇祿城暫停兩日,在引着他們調頭向北,來到呂宋北島。
現在這裡成了呂宋海外領,直屬於少府監,由少府監、海軍部聯合“開發”。北邊的大島叫呂宋北島,南邊的大島(棉蘭老島)叫呂宋南島,中間叫蘇祿羣島。
左營引導船領着青龍水師報捷船,來到呂宋北島南部西側的一處大海灣裡,這裡有一座新港口,叫巴陽城,港城一體,是呂宋北島的治理中心。
因爲新城築在當地巴石河以北,所以叫巴陽。
在巴陽休息了一天,左營引導船領着報捷船繼續北上,直趨香江港。
在香江港向南海水師提督衙門報備過後,又由兩艘快船引導,繼續順風北上,二十天後來到大沽港,上岸再轉河運蜈蚣船,直奔通州,被右軍都督府接住,急件直送西苑。
朱翊鈞正準備與張居正出京師,東巡灤州,接到急報,立即傳旨暫緩東巡兩日,並把四位資政請到紫光閣。
等君臣見完禮,朱翊鈞高興地說道:“四位老先生,青龍水師的李超,派人送回來捷報,這是天大的喜事,朕找你們一起高興高興。”
四人對視一眼,“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賀喜朕,哈哈,是一件大喜事。找到新大陸,我大明子民多了一處富庶之地,困擾我們千百年的死循環,可以緩解個四五百年了。”
“死循環?臣請問陛下,是什麼死循環?”張居正好奇地問道。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爲什麼?因爲太平盛世,土地兼併是不可避免的,明君和能臣的種種舉措,只能讓兼併稍微延緩一些。
可是人的貪婪是無窮無盡的,有了一萬畝還想十萬畝,有了十萬畝還想五十萬畝,就比如徐相國。
現在報紙上稱他爲萬頃相國,閣老二十年,秉政二十年,徐府名下足足有四十萬畝良田,歷朝歷代都少見。”
徐階爲首的江南世家豪右被複興社謀逆案這一天大的筐,裝進去一大半,七千多官紳、名士、儒生被斬、絞棄市,二萬四千人被流放安南、三寶和甘肅寧夏。
徐府家宅被抄沒,徐階現在寄居在徐家祠堂裡,由幾位族侄族孫照顧着。
他的三位兒子,徐璠、徐琨、徐瑛,弟弟徐陟,孫子徐元春、徐元夏、徐元秋,因爲各種案子都被抓了進去。
徐璠、徐琨斬首棄市。
徐瑛流配五千裡,去了三寶府;徐陟流配三千里,去了寧夏;徐元春、徐元夏、徐元秋流配三千里,分別去了甘肅、遼東和安南。
徐家只剩下一個孫子徐元冬,在京師崇義公學讀書。
現在他們的種種罪行,被太常寺重點宣傳,作爲反面教材,重複重複再重複的宣傳。
朱翊鈞繼續說道:“天下承平越久,徐階和徐家之流就會出現得越多,兼併的土地也越多。
江西贛南地區,湖廣勳陽地區,爲何民亂不休,從弘治年到隆慶年,期間不乏陽明公這樣的治世能臣出撫,也只能讓它暫息幾年,沒多久又死灰復燃。
爲何?”
四人默然無語。
張居正捋着鬍鬚說道:“皇上,臣此前以爲,贛南勳陽兩地久亂難治,無非就是吏治不清,官府壓榨,使得百姓鋌而走險。
後來才明白,終究原因還是土地兼併。
廣東、湖南、福建以及江西北部的無地百姓,或者因爲苛捐雜稅壓榨,不得不棄地的百姓,變成流民,涌入贛南這山高林密,贛湘閩粵四不管地區。
勳陽也是如此,河南、湖北、陝西無地或棄地百姓,化身流民,涌入勳陽這山高路遠,鄂陝豫三不管地區。
苛政猛如虎,兼併兇如狼。”
朱翊鈞點點頭,繼續說道:“無地百姓越來越多,天災人禍,逼上絕路,赤眉綠林軍、黃巾軍、隋末十八路反王、黃巢,合久必分。然後是光武中興、三國南北朝、五代十國,分久必合。
縱觀諸多史書,無非就是這樣一個死循環。世家豪強們恨不得把天下的田地都摟在懷裡,撇清所有的賦稅責任。
百姓們但凡有一口飯,都會默默忍受。可是當他們無路可走的時候,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胡宗憲鄭重地點點頭:“皇上英明,歷史教訓,歷歷在目。前車之鑑,後事之師。大明當引以爲戒。”
趙貞吉捋着鬍鬚說道:“皇上聖明,洞悉歷朝歷代弊端,運籌帷幄,先是大興工商,嗯,就是促進新興生產力,爲百姓謀一條活路。
現在又經略南海,遠征艮巽兩洲,這是在謀百年、千年之計。”
朱翊鈞看着四人,語重深長地說道:“四位老先生,都是亮輔良弼,能體諒朕的良苦用心,君臣同心協力,大明就更有希望了。
祁言,把報捷的軍校傳喚進來,朕和四位老先生,要聽聽李超從太平洋那邊傳來的捷報。”
“遵旨!”
很快,三位軍校被帶了進來,他們煥然一新。一位穿着繪熊補子青袍,兩位穿繪彪青袍,上前跪拜行禮。
“臣青龍水師前隊守備,都尉杜時令/青龍水師前隊千總、中尉/宣武校尉鄭百林/葉添賢,拜見皇帝陛下。”
“免禮!來見過四位老先生。”
“屬下杜時令/鄭百林/葉添賢拜見四位資政先生。”
胡宗憲代表四人出聲道:“三位免禮。”
等一一見禮後,朱翊鈞對祁言說道:“給三位各搬張凳子來。今日我們君臣的話會很多,慢慢聊。”
杜時令三人再次謝恩,一一坐下。
“好,朕迫不及待,可以說了。”
“遵旨!”
杜時令先講述了李超率青龍水師,發現了鬆門灣,修築了大明在艮洲第一座城池,太平城。然後依託爲基礎,出兵奔襲西班牙人的阿卡普爾科港,然後放還被俘軍官,讓他們回墨西哥城,給西班牙新大陸總督帶去一封檄文,正式向西班牙宣戰。
繼而南下,炮擊巴拿馬城。
杜時令介紹道,青龍水師主力堵住了巴拿馬港,西班牙人十五艘軍艦商船被堵在裡面,一番激戰後,三艘被擊沉,四艘重傷,其餘投降。
後又圍城十餘天,巴拿馬城突然就流行瘧疾,波及青龍水師。幸好水師帶有藥王秘藥(青蒿素),服藥下去,很快好了一多半。
巴拿馬城卻因爲瘧疾死了不少人,實在堅持不下去,總督無奈下令投降。
“皇上,四位老先生,我們入駐巴拿馬城,審問了當地官員,叫通譯翻譯了城裡架閣庫裡的檔案,我們才知道,巴拿馬城由西班牙人於一五一九年設立,是西班牙入侵南部巽洲(南美洲)太平洋沿海地區的基地。
從一五一九年開始,西班牙沿着海岸線,向南部巽洲不斷前進,在他們叫秘魯的地方,滅了一個叫印加的國家,佔領那裡。
西班牙人將從巽洲各地掠來的大量金銀珠寶集中在巴拿馬城裡,再通過陸路運到東邊的貝盧港,轉運到哈瓦那,彙集新大陸西班牙人其它船隊,一起回西班牙本土。”
杜時令拿出一份清單,雙手舉過頭頂。
“皇上,這是李總兵叫臣帶回來的繳獲珍品清單,請皇上過目。”
祁言上前去接過清單,走到跟前,雙手奉上。
朱翊鈞拿了過來,掃了一眼。
全是金銀珠寶,該死的西班牙人,在新大陸當了五六十年強盜,搶得盆滿鉢滿。
現在必須收起你們那罪惡的雙手,除暴安良的大明來了!
朱翊鈞淡然地點點頭:“嗯,西班牙人還是有些家底的。
他們在新大陸搶了這麼多年,真以爲天底下沒有治他們的人嗎?真以爲沒有人會維護正義公理嗎?”
朱翊鈞順手把清單遞給胡宗憲,讓他們四人傳看。
“杜時令,繼續。”
“遵旨!
李總兵帶着我們佔領巴拿馬城後,知道南邊還有西班牙人的秘魯總督區,於是又帶着主力南下,很快達到秘魯總督區首府利馬城以南的卡亞俄港。
那裡是西班牙人起運秘魯地區財富去巴拿馬的地方,我們很快就佔領卡亞俄港,也獲得了大量關於秘魯地區的信息
皇上,那裡多山多戈壁,少雨乾旱,但是山裡多金銀銅和硝石。”
胡宗憲、張居正、趙貞吉和譚綸看完青龍水師交運回來的寶物清單,都被上面的記錄驚住了。
大手筆啊,遙遠的新大陸居然這麼富足?
這一筆回報,青龍水師的投入已經掙回來一半了。這才一趟的功夫,後面的日子還長着呢!
現在又聽到杜時令說巽洲的秘魯盛產金銀銅,這又是一腳踩進了金銀山了。
人家說細水長流,你這是洪水長流啊!
朱翊鈞說道:“金銀朕不在乎,它們也就在貨幣流通有作用。朕關心的是銅和硝石。”
是啊,現在冶煉技術還不過關,煉出的鋼鐵雜質太多,模具澆鑄時,沙眼非常多,用來鑄炮,很容易炸膛。
鐵又容易生鏽,尤其是海軍艦炮,在海水海風含鹽潮溼環境下,鏽得更快。
相比之下,銅容易模具澆鑄,不容易出沙眼。延伸性好,炮膛容易打磨得非常光滑,更利於精度。不容易起鏽,耐久性更好。
所以歷史上歐洲開始走的都是青銅炮路線,拿皇和美利堅南北戰爭的火炮,基本上都是青銅炮。
只是大明境內銅資源太少了,用來做銅錢都不夠用,還鑄炮?
全世界哪家銅儲量多?秘魯、智利和澳大利亞,排在第四是老毛子。
現在有了秘魯,智利還遠嗎?
還有硝石。
這玩意是黑火藥的重要成分,就算躍進到無煙火藥,它也是重要原料,硝酸銨
偏偏硝石這玩意,大明從來就沒有富裕過。
硫磺還好說,有火山就有大量的硫磺。木炭更不用說了。
就是硝石,一直讓生產火藥的太僕寺火藥局愁死了。
現在巽洲秘魯(含智利)有世界第一的銅和硝石儲量,這就幫大明補上了很重要的短板。
“金銀,對於我大明發展經濟有幫助。
銅和硝石,對我們的工業,尤其是軍事工業,幫助巨大。”朱翊鈞看着胡宗憲四人,斬釘截鐵地說道,“還有艮洲,一望無邊的肥沃土地,這些都是上蒼賜給我大明的寶地。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艮洲和巽洲,我大明要定了,誰也不能跟我們搶!戎政府馬上會同有軍都督府,抽調戰艦商船,再會同太僕寺、太府寺,抽調物資和工匠,組織第二批遠征軍。
嗯,至少要抽調三百艘大船,三萬軍民,足夠的物資器材,搶在順風順水的日子,向東進發,搶佔上蒼賜給我們的寶地!”
胡宗憲連忙答道:“遵旨!”
聊了幾句,朱翊鈞問起新大陸的土著居民,杜時令馬上答道:“皇上,在太平城附近,我們發現了當地土著,跟我們很像,有人說他們是夏商遺民。”
夏商遺民!
提出這個說法的人是天才啊!
好好想想,甲骨文還沒有正式被髮掘,只是少量出土,被當成藥材“龍骨”。
後來甲骨文發掘,出土最多的是安陽。
叫人去悄悄刨一部分出來,然後再秘密地運到艮洲去,找地方埋好。過個二三十年,安陽出土甲骨文,艮洲也出土甲骨文。
兩塊甲骨文擺在一起,你說哪塊是安陽的,哪塊是艮洲的?
還有三星堆的銅器,那玩意一看就是印加和瑪雅文明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姐妹啊!不管誰影響誰,就問是不是一家人?
是一家人,那就好辦了。
“傳旨給太常寺蔡茂春,叫他組織一支研究組,論證新大陸土著是殷商遺民這個論題。新大陸這麼好的寶地,西班牙人怎麼捨得放棄,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強盜想從我們手裡分肥肉。
不能便宜他們!我們先從大義上站住腳,以後也師出有名!”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