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王尚書,警鐘長鳴啊!
京師西苑紫光閣外殿裡,一羣文武官員三三兩兩分坐在各處,輕聲說着話。
今天是召開資政局擴大會議,來了不少人。
四位資政,六部尚書、諸寺正卿,五軍都督和都督同知,三十多人分坐在前殿。
張居正爲首的文官,穿着團領大小團花緋袍公服,腰挎白玉、花犀或金銀花束腰帶,頭戴展翅烏紗帽。
戚繼光穿着新式的將官服,原野灰色,紅肩章上繡有暗黃色連枝花葉,肩章是紅硬布板上金黃織絲鬥牛花紋,上面綴着金光燦燦的銅製五角星。
小交叉翻領,上大下小,全是紅色,紅色一直包着左上方的衣邊。
雙排銅釦,上面沒有口袋,下面有兩個半隱口袋,腰部略微內收,顯得貼身。袖子上有一圈紅邊,袖口稍上一點繡着金星,什麼軍階繡幾個星。
下面的褲子深灰色,紅色條邊,褲腿扎進羊皮長靴裡。
戚繼光帶着灰色紅邊軍帽,帽徽是一顆圓紅底金色五角星。肩章上縫繫着三顆銅製大五角星,雙袖口繡着三顆大五角星。
其餘的將領肩章上或是兩大一小三顆,或者兩顆大五角星,袖口也是如此繡制。
按照軍階規定,驃騎大將軍和大將軍是四顆大五角星和三大一小四顆五角星;鎮國上將軍和上將軍是三顆大五角星和兩大一小三顆五角星。
輔國中將軍和中將軍是兩顆大五角星和一大一小兩顆五角星;奉國副將軍和副將軍是一顆大五角星和一顆小五角星。
右軍都督劉燾的肩上是兩大一小三顆星,但他的衣服是天青色,肩章底是黃織絲飛魚紋,其餘的就跟陸軍軍裝大同小異。
他們穿的軍裝叫公服,面聖的最低標準。
還有常服,也就是時常上班時所穿的。
衣服顏色一樣,雙排扣改成單排扣,上面有兩個口袋,袖口沒有繡星,要簡單得多。
武將的將服穿在身上顯得威武利索,文官的官袍穿在身上顯得莊重典雅。
胡宗憲沒有穿軍服,而是一身文官緋袍公服,跟張居正、趙貞吉坐在一起,交頭接耳說着話。
兵部尚書譚綸反而穿着一身將軍服,肩章和袖口沒有星,只是花紋而已,跟戚繼光、潘晟等人說這話。
蔡茂春帶着幾位年輕一點的正卿,圍着戶部尚書王國光打趣。
“王尚書,一樹梨花壓海棠,你老可真是老當益壯。”
王國光嘴角露着訕色,捋着鬍鬚冷然一笑:“呵呵,等你們到了老夫這把年紀,就知道老夫還如此龍精虎猛是多麼的難得!
老夫看你們啊,五十歲了就坐看春嬌暗自嘆。”
衆人不由地發出一陣輕笑聲。
彈劾王國光爲老不尊的彈劾奏章,被朱翊鈞留中了。
王國光以爲沒事,就在家裡設宴款待諸位好友,明爲七月十五賞月,實爲慶祝他納妾。結果賓客剛入席,馮保出現,把赴宴的衆人,全部請到西苑去賞月。
朱翊鈞用這種方式敲打了王國光。
納妾是你的自由,但你六十歲了納妾,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悄悄辦就行了,不用那麼大張旗鼓,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老當益壯,六十歲還要納妾。
此事這般處理,沒有出現在任何政報上,其它報紙也很默契地沒有刊登一字。
遠在東倭的盧鏜,回到津島看到最新的政報,肯定找不到任何他想要的信息,只能繼續忐忑地踏上回師的路程。
看着王國光在跟年輕的重臣們開着玩笑,劉燾和王崇古對視一眼。
劉燾跟王國光同齡,都是生於正德七年,今年五十九歲。
王崇古生於正德十年,要小三歲。
三人都是同齡人,所以劉燾和王崇古能猜到王國光的小心思。
年近花甲,在古代算是年邁的,皇上又是少年天子,做世子太孫時就提拔了一大批年輕之輩,會不會嫌老愛少,重用年輕一輩?
王國光和王崇古、劉燾一樣,年輕時在嘉靖朝蹉跎了二十年,年近五十纔得到機遇,登上大明政壇舞臺。
可是唱戲唱得正精彩的時候,偏偏年近花甲,英雄遲暮。皇上會不會嫌棄自己年紀大了,覺得自己老邁昏耄,想讓自己致仕?
自己千辛萬苦才熬到這一步,成爲大明柱石,正準備在這風雲激盪的時代浪潮中再搏擊一把,怎麼甘心告老致仕?
王國光高調納妾,其實在表明一種態度,我還沒老,我還可以爲大明再奮鬥二十年。
戀棧不去,禍離不遠。
說得好聽!
換成你自己,你捨得嗎?
尤其是仕途坎坷,一路艱辛才搏上來的官宦,更不甘心。
皇上應該明白了王國光的用意,左手彈劾奏章留中,右手把赴宴的客人全部叫走,即安了他的心,又敲打了他。
以後好好當差做事,不要再胡思亂想!
劉燾轉頭問王崇古,“聽說王子薦和凌汝成聯袂急奏,湖南有李珊爲首的縉紳,暗地裡組織生員罷考鄉試。是不是真的?”
這麼大的案子,一定是先落到刑部檢法部門,檢法通過後再提交司理院審判。
王崇古點了點頭:“急奏轉到刑部了,中央檢法廳又有得忙。江南那波人還沒回來,我這裡又得抽調人去湖南。”
劉燾一愣,“又要組成專案組?罷考之事,聽着影響大,但是據法理來論,不是大罪啊。怎麼又要抽調中央檢法廳的人下去?”
王崇古側過頭來,輕聲道:“除了罷考,還有豢養山賊、盜賣兵甲、陰蓄死士、意圖謀反。”
劉燾嚇了一跳,“怎麼又查出謀逆案來了?”
什麼叫又?
帶川公,你這個又字用的有點冒失啊。
“王子薦和凌汝成在奏章裡說,李珊爲首的十七家世家,在湘南各山寨裡陰蓄死士兇徒,從其它各處盜賣兵甲,配備操演,剪徑攔道,殘害旅商外,還意圖不軌,意欲謀逆。”
劉燾聽出些意思來,“那些湘南世家哪個手裡沒個礦山?有礦山必定要豢養一批打手,免得被人把聚寶盆搶了去。
難道有礦山就一定是蓄兵謀反嗎?”
王崇古嘿嘿一笑:“帶川公,地方那些混蛋,爲了錢什麼事不敢做?
浙閩世家,爲了做海上生意,勾結海賊,收買倭寇,爲禍東南。還有那些晉商,勾結邊軍,走私違禁。
湘南世家,巧取豪奪各處礦山,還豢養山賊,一是暗地保護自己產業,二是阻止官府派人去礦山收稅。
礦山?根據新定的《商律》,大明任何礦山都要到我戶部申領牌照。湘南十五處礦山,沒有一處有牌照。
於是凌汝成就說了,這那是什麼礦山?都是落草爲寇、挖礦斂財、蓄兵謀逆的亂賊!”
劉燾搖了搖頭,“凌汝成是個能臣幹吏,就是殺心太重,比我等血海屍山裡爬出來的,還要殺性重。
這個帽子一扣下去,李珊爲首的十七家世家,全得滿門抄斬。”
王崇古一攤雙手,“所以老夫又得抽調人手組成專案組。
而且這幾件案子是案中疊案,牽涉甚廣。
礦山謀逆案、罷考案、非法刊印禁書案、倒查湖廣鄉試舞弊案,除了涉及湖南世家六十九家,湖北世家二十一家,名士大儒一千多人外,還涉及了兩百多名官吏。
甚至還波及了江西官場。”
劉燾愣住了:“怎麼還波及了江西官場?”
“李珊給他家豢養的山賊買兵甲,不敢在湖南本地買,就通過他在湖北當縣官的二兒子,在江西白鹿書院讀書的三兒子,聯繫他的故交舊吏,在湖北和江西武庫盜賣兵甲。”
劉燾忍不住搖頭:“人作孽不可活啊!好了,李家一鍋端,還把湖北江西一併拖下水。”
王崇古把頭湊到劉燾耳邊,眼睛東瞄瞄,西瞅瞅,神情像極了街頭巷尾傳八卦的老頭們。
“帶川公,急奏附帶的警政廳、鎮撫司湖南局破案詳情,說了一件深院腌臢事。”
“什麼腌臢事?”劉燾眨着眼睛,炯炯有神地問道。
“李珊四子李莨,紈絝子弟一個,素愛在長沙、武昌和秦淮河青樓流連。不知在哪裡染了髒病,開始還不知,依然四處風流,還瞄上他父親李珊的妾侍六姨娘。
六姨娘是李珊做南京工部尚書時,納的秦淮河頭牌花魁。而今才三十歲出頭,正是大好年華。
嫌棄李珊年老體衰,愛慕李莨年少力壯,然後兩人就勾搭上,於是李莨的病傳給了六姨娘。
六姨娘察覺不對,又不敢出聲,只能假託他病,四處求醫,結果被無孔不入的鎮撫司嗅到味道,抓到把柄,然後設計抓到李莨,以此爲突破,逼迫他全部交代,就此破了這大案。
更搞笑的是李珊雖然不中用了,可是不死心,有時非要折騰幾下。結果他也染上了髒病。等他察覺不對,馬上設計把六姨娘、貼身婢女等可能知情的人,全部沉江。”
劉燾笑着說道:“這個李珊,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物。可惜啊,不明天時。江南鬧成什麼樣子,他還組織罷考鄉試。
他難道不知道他自己坐在一堆的震天雷上嗎?還自己給自己點上火,送自己一程,奇葩。”
劉燾眼珠子一轉,“學甫,這件腌臢事你可以給王疏庵看看。”
“給他看?”
“對,警鐘長鳴,引以爲戒!”
王崇古嘎嘎地笑,指着劉燾,“好你個劉帶川,太壞了,你真是太壞了。嗯,回去後我叫他們整理一下,跟其它案子彙編爲《貪官污吏警示錄》,作爲肅貪倡廉的教材。
給戶部多發幾本,哈哈。”
“咯咯。”
兩人湊在一塊,咯咯地笑得更開心,像極了兩隻偷到雞的黃鼠狼,眼睛時不時往王國光身上瞟,看得他毛骨悚然,渾身不自在。
這兩個老東西憋着什麼壞呢?眼神怎麼看怎麼猥瑣啊!
難不成他倆在嫉妒老夫,六十歲還如此龍精虎猛,他們卻只能東風無力春花豔,坐看春花成春泥。
馮保走了進來,拱手道:“諸位先生都在啊。”
衆人紛紛站起來,胡宗憲拱手道:“馮公公,皇上出來了?”
“皇上剛纔跟徐先生和霍氏兄弟說了一會子話,談完了,現在出來了。諸位,準備接駕吧。”
沒到半分鐘,朱翊鈞一身原野灰將軍服,頭戴着新式軍帽出來了,他的軍裝跟譚綸一樣,沒有軍銜標識。
徐渭穿着從二品緋袍公服,霍靖霍邊穿着原野灰陸軍軍服,一位是中將軍軍銜,一位是奉國副將軍軍銜。
“臣等見過皇上!”
胡宗憲等穿緋袍公服的文官們高叉手作長揖,戚繼光等將領行軍禮。
朱翊鈞早就傳旨,除朔望皇極殿大朝會外,其餘朝議、資政局會議、資政局擴大會議,全部文武百官免除跪拜之禮。
等文武官將行完禮,朱翊鈞指着身後的徐渭和霍靖霍邊三人說道:“徐文長徐先生,大家是老熟人了,朕就不介紹了。
朕給大家兩位新人,居延伯霍靖,雲川子霍邊。”
霍氏兄弟馬上行軍禮。
衆人含笑點點頭。
朱翊鈞領着霍氏兄弟來到胡宗憲面前,“這位是你倆的上司,總戎政胡公。”
霍氏兄弟又行軍禮:“胡公好!”
胡宗憲笑着拱手道:“兩位霍將軍好。”
“這位是內閣總理張相。”
“張相好!”
“兩位昆仲好!”
“這位是御史中丞趙公。”
朱翊鈞非常有耐心地帶着霍靖霍邊兩兄弟,走到殿上每一人跟前,向他倆介紹官職,稱呼。
衆人默默地在旁邊看着,知道皇上的心思,通過這種方式,幫助霍靖霍邊,這兩位土默特“叛徒”,大明“忠臣”融入到大明朝重臣的羣體中來。
同時也是向殿上衆臣表明一個態度,朕很器重這兩位,你們不能輕視他們。
看着霍氏兄弟臉上的激動,他們也體會到皇上的這番苦心。
等到介紹完,朱翊鈞揮揮手,示意大家坐下。
現在這種會議的坐席佈局是朱翊鈞坐在上首位置,羣臣坐在他的對面。
沒有臣子敢跟他坐並排。
並排坐,坐前面,你敢擋住皇上?
坐後面,你比皇上還大牌?
在他對面,胡宗憲四位資政坐在第一排。
第二排是五軍都督和六部尚書,第三排是都督同知和諸寺正卿,再後面就是徐渭、霍靖、霍邊以及參謀局、太僕寺、少府監等被“臨時擴大”進來的官員。
朱翊鈞掃了一圈,看到人都到齊了,揚起右手,“祁言,上地圖!今天我們還是老規矩,看圖說話!”
熟悉他開會作風的衆臣忍不住哈哈輕笑起來。
第一次參加類似會議的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御前會議,居然是這樣開啊,看上氣氛很輕鬆活潑啊。
一幅兩人高的巨大地圖掛在朱翊鈞身後的牆壁上。
朱翊鈞側着身子,指着這幅地圖說道:“好了,我們開始這次會議的議題,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