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桓?”
莫懷閒臉色瞬間難看。
在這大喜之日,即便再大的仇怨,表面上也是客客氣氣,這是江湖上最基本的人情世故。
這時候鬧事,相當於徹底翻臉。
“稍安勿躁。”
王玄沉聲道:“羅桓不懂規矩,難道他背後的盜門也想亂來?況且他若是個傻子,也不會活到現在,此事怕是另有目的。”
“走吧,出去看看再說。”
說罷,幾人闊步而出來到大廳。
大廳內,此刻正坐着兩人。
一名光頭大漢面相兇狠,黑色眼罩旁邊全是猙獰疤痕,一襲青藍寬袍,似乎要被渾身壯碩肌肉繃碎。
正是懷仁縣府軍校尉羅桓。
另一人,則是個黑袍白鬚老者,面容和善卻炁息陰沉晦澀,乾枯手爪指甲透明如玉,竟是個煉炁化神境老怪。
莫懷閒立刻傳音道:大人,這是盜門幷州堂主翁慶,擅用五陰鬼手,二十年前便已成名。
王玄點了點頭,看也不看旁邊的羅桓,對着老者拱手道:“翁前輩找在下,有何要事?”
老者放下茶杯,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老夫…”
“翁老別跟他客氣!”
羅桓突然一聲冷哼,“王愣子,空空門有幾個小輩被你關在大牢,利索點趕緊放人!”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莫懷閒、莫雲天兩兄弟臉色立刻變得陰沉。
就連那老者翁慶也是愕然,緩緩扭頭盯着羅桓,眼中閃過一絲兇光。
王玄看兩人神情,聯想起一些事,心中瞬間了悟。
羅桓不是來鬧事,而是想求一條活路!
盜門中不少人與血衣盜有牽扯,在幷州處境不好,急於擴張府軍,就大肆做起了銷贓的黑市買賣,懷仁縣治安每況愈下,白天都有人當街殺人,百姓深受其害。
前段時間太子出巡,懷仁縣百姓攔路控訴,鬧得沸沸揚揚,錄事參軍已經放出話要狠狠整頓。
幷州王已有言在先,府軍有保家守境之責,在太子面前丟這麼大的臉,年後述職恐怕不光官位,甚至小命都不保。
當然,若盜門死保,羅桓也不會有事。
但看這情況,怕是已經被放棄。
羅桓想做的,無非是趁此機會挑起雙方矛盾。
他這一打岔,原本求個人情,就成了仗勢欺人。
外面可有很多人看着。
永安若妥協,就如同唾面自乾。
盜門原本就處境不好,若是連這小事都辦不成,就是顏面掃地。
今後再添油加醋放出點謠言:什麼盜門被外人欺壓,只敢拿他羅桓撒氣,什麼盜門賊喊捉賊,試圖謀害朝廷命官…
羅桓就是在拿命賭,賭盜門會爲了面子先助他度過這一劫。
但他,有些高看了自己…
想到這兒,王玄面色平靜看向盜門堂主翁慶,“翁前輩,您怎麼看?”
翁慶啞然失笑,端起茶杯撇了撇茶沫,“真是…讓小輩見笑了,聽聞憋寶一派的楊旦也在永安,老夫與他長輩也算有交情,這個小玩意,便託王校尉送給他。”
說着,伸手一甩,一面小巧羅盤飛了過來。
王玄一把接住,微笑拱手道:“前輩太客氣了,些許小事而已,空空門的那些人,一會兒就會離開永安。”
翁慶點了點頭,長身而起闊步離開,根本不理會身後羅桓。
羅桓臉色變得煞白,半晌才緩緩起身,好像瞬間老了十歲,沉默不語離開大廳。
看二人相繼離開,莫雲天眼中有些疑惑,“這…發生了什麼?”
莫懷閒則鬆了口氣,笑道:“薑還是老的辣啊,這一下就成了利益交換,大人,翁老頭給了什麼?”
“不知道,就是快石頭也得接着。”
王玄微微搖頭,“跟這些老江湖玩心眼,羅桓還嫩了些,看來懷仁府軍校尉很快就要換人。”
說着,將羅盤遞給了莫懷閒。
這個羅盤非常古怪,上面全是些不認識的符紋,並且指針像抽了風一般亂轉,沒有絲毫規律。
莫懷閒皺眉看了看,“這東西…好像不簡單。”
王玄點頭道:“幾個小輩而已,何須勞煩盜門堂主親自上門,估計另有目的,卻被羅桓打了岔,此事過後應該還會上門。”
莫懷閒眼神凝重,“盜門與咱們毫無交集,想做什麼?”
王玄搖頭,“到時自然清楚,先應付眼前的事。”
說完,二人回到密室,繼續剛纔的話題。
“蕭家棋在盤外!”
王玄掏出一疊情報,“蕭家自從發出召集令,一舉一動就吸引了衆多視線,看似帶了不少高手,但全是幌子。”
“看,這是三天來各地糧價波動…”
“這是幾個礦場產出…”
“這是玄銅礦兌票波動…”
“這是各地鏢局費用…”
莫懷閒越看越心驚,口脣有些發乾,“這纔是蕭家的真正實力!”
“沒錯。”
王玄嘆了口氣,“蕭家雄踞幷州千年,藤蔓糾纏已涉及方方面面,根本無需自己動手,一聲令下,整個幷州都會風雲突變,別忘了,連皇族也需要他們的支持,才能穩定四方。”
莫懷閒眼皮直跳,“他們想幹什麼?”
王玄端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沒什麼,就是山中之虎酣睡許久,醒來想抖抖威風,震懾百獸。”
“當然,他們也不會做得太過分,畢竟其他法脈或結成聯盟,或有總堂依靠,如果沒猜錯的話,抖完威風,就會給個棗。”
莫懷閒此時也冷靜下來,“蕭家折騰這麼多,應該不光是爲了臉面…如今正值開荒大勢,各家也不可能放棄嘴裡肥肉…”
“不用猜了,他們想立規矩!”
王玄微笑道:“府軍開荒,各地物價飛漲,人員流動無序,時間長了必然一片混亂,蕭家就是要顯示對於幷州的掌控力,以此威懾,立下規矩。”
“他們根本不怕各地府軍壯大,因爲所有收穫,除去上繳國庫,剩下的都會通過方方面面使蕭家收益,只要幷州安穩,有規矩在,蕭家就始終是贏者!”
說着,望向窗外,“府軍改制,皇族、世家、太一教、山海書院…毫無一絲阻攔,或許當時就已經布好了局。”
“我說爲何幷州亂起,蕭家的老傢伙們一個都不出現,原來大勢已定,不過讓子弟練手而已…”
莫懷閒沉默了許久,“那大人,我們該怎麼辦?”
王玄笑了,“這是好事,他們吃肉,難不成還不讓咱們喝湯,且放寬心,這場風雨不過片刻而已。”
“今晚必然消息滿天飛,傳令,讓鷹隼全部休息,咱們安心睡覺便是!”
……
另一邊,羅桓失魂落魄離開莫家。
其中過程立刻傳遍了莫家山城。
渠城府軍小院。
劉大麻子摸了摸腦袋,“特孃的,老子還沒動手,羅桓這小子就自尋死路。哎,想當初府軍改制後,他和山陰孟雄大擺宴席,意氣風發,沒成想不到一年就都倒了黴。”
劉宣也是微微一嘆,“大兄如今知道渠城一戰有多兇險了吧,若非王兄,咱們恐怕比羅桓還死得早。”
劉大麻子連忙點頭,“反正那小子精,跟着做,總沒錯!”
其他府軍所住小院內。
有人唏噓感嘆,有人嘲諷冷笑,但轉眼就拋到腦後,不時有人相互串聯,暗中商議。
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天色漸暗。
莫家山城正式竣工大禮安排在明日,但整個山城已經被族中子弟裝點一新,上千盞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孩童點起煙花,滿城璀璨。
與此同時,永安城那邊更加熱鬧。
東南西北皆有戲班雜耍,畫着妝容的丑角在臺上擠眉弄眼,唱着淫詞小調調戲女旦,逗得臺下百姓哈哈直笑。
梨園既有陳羨魚那種驚人歌藝,但對於百姓來說,這些看似不入流的東西,才更加喜慶。
戲臺不遠處,則是戴杆頂缸,噴火耍猴,圍了一大羣人高聲叫好,玩的累了,便去流水長席吃頓夜宵。
莫家既紮根永安,圖的就是百世留存,自然要弄個好名聲。
城牆之上,蕩寇軍掌旗杜春妮默默看着這一切,眼神凌厲掃視四方。
就在這時,搜山軍掌旗莫雲霄闊步而來,“大人說了,收起鷹隼,今夜莫管他事,永安城別亂就行。”
說罷,兩人都鬆了口氣。
莫雲霄見杜春妮緊緊盯着戲臺,笑道:“聽聞杜掌旗以前曾混跡梨園,今夜熱鬧,你也去逛逛,我在這盯着便是。”
杜春妮猶豫了一下,隨即搖頭笑道:“不了,有些東西終究已經過去,我等守好職責爲重。”
莫雲霄剛想奉承兩句,忽覺背後一涼,扭頭一看,杜春妮的兄長杜春生,正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盯着他…
……
莫家山城,煙火轟然炸裂。
蕭仲謀負手而立看着窗外,微笑道:“此番美景,人人歡笑,可憐衆人卻要陰謀算計,倒不如百姓一無所知,過得舒心。”
蕭季禮也搖頭道:“仲謀說得什麼話,凡俗百姓之苦,你我又哪能體會,各行其道便是。”
說着,轉頭看向雙瞳陳老,“陳老,信號發出去了沒?”
陳老微微點頭,“公子放心,天亮之前,各家就會曉得幷州是誰在做主,還有件事,永安府軍的鷹隼已全部收回,倒省了不少心。”
“哦?有趣…”
蕭仲謀聽到後微微一笑,看向莫家大院,“看來這王校尉也是伶俐,只是不知能走多遠。”
是夜,幷州各地亂象紛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