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日初晴,天地一片蒼茫。
天剛矇矇亮,永安城大小食肆酒樓便已開張,碩大蒸籠白汽升騰、羊湯滾滾肉香四溢、油鍋內金燦燦的油炸鬼被筷子翻來翻去…
往年這時節,城中所有店鋪都已關門,但如今大量人口涌入,店家們自然也就生意興隆。
城南,鎮邪府軍衙門早已叮噹作響。
破舊的磚牆被重新整理、蟲蛀的木樑更換上漆、風霜滿布的屋頂更是換上了琉璃瓦…
隆冬時節不是修繕房屋的好天氣,但永安輔兵近千人齊齊上陣,又有匠作營陳墨刀、白三僖等人指揮,一切都不是問題。
府軍長史林九吃過早點後,悠閒自在趕來,看到府衙後方挖出的池塘、壘砌的假山和花園,不禁微微點頭。
“哈哈哈,林長史,怎麼樣?”
白三僖灌了口烈酒,爽朗一笑過來詢問。
林九看着周圍已初見規模的精緻小樓,微笑道:“在下幼年曾在王府當差,也算有點見識,這裡地方雖小,但也暗合了‘幽奇雅趣’,就是這隆冬時節草木皆枯,有些遺憾…”
一旁的陳墨刀笑道:“放心,此事不難,楊老頭說曾在東山那邊發現地火竅穴,必有火玉蘊藏,已帶徒弟前去收取,在下再弄個風水陣,雖不能四季如春,但弄些花花草草卻是沒問題。”
“大人操心軍務,但如今大婚在即,總不能像之前一般常駐軍中,聽聞夫人有神都七玉美稱,琴棋書畫俱精,弄得雅緻一些纔不丟人。”
林九點頭稱是,微笑不語。
王玄與莫家女訂婚的消息已經傳出,且會在年底之前完婚,府軍老人們也火急火燎進行籌備,還請他來做個參謀。
從這,便能看出府軍人心所向。
雖說與莫家合作,如今又聯姻親上加親,但這規矩卻不能破,要有個主次之分。
以王玄如今名望,到時即便大雪封山,也必然賓客如雲,若在條件更好的莫家山城完婚,不知道的還以爲王玄是入贅了莫家。
府軍上下忙成一團,莫家也心有靈犀不參與其中。
查看了一番府衙修繕進度,林九又跑去與郭鹿泉商議婚禮當日安排,直到天黑時纔回到自家小院。
他旳身份特殊,因此也很識趣沒住在軍營,平日除了查看庫房賬簿,大多時間就待在自己住的小院。
回到房中後,林九沉思片刻,提筆在黃紙上寫下簡信,隨後拿出刻滿符文的銅盆丟入。
呼~
黃紙無風自燃,燃起綠色火苗,青煙升騰至半空莫名消失不見。
掌控封神社稷,自然有諸多妙處。
無論皇族還是太一教,都可憑藉香火神力與各地城隍廟間傳遞信息,瞬息可至。
大燕疆土遼闊,燕皇敢下放財權,掀起開荒大潮,自然有挾制手段。
各地府軍長史皆爲皇族密探,一則管理庫房賬簿,二則可隨時向府城傳信。
若有異動,大軍即刻前來平亂。
傳遞密信後,林九優哉遊哉喝起了茶。
他在永安待得很舒心,同時也很矛盾,畢竟立場不同,若發生些什麼,必然會兵戎相見。
如今,卻是稍微放寬了心。
……
府城康元,城南。
夜色大雪飄飛,幷州王府內燈火輝煌。
花園暖閣外,竹林蒼翠、寒梅怒放,閣中卻是鼓樂齊鳴,半透明的碩大白紗後,惟妙惟肖的皮影小人上下翻騰。
雖說戲彩門皮影一脈出了個妖人阮修,所創畫皮術遺毒無窮,但這門手藝卻未斷絕。
如今戲彩門藝人正演着一出《三軍鎮河妖》,講的是兵聖李援攻伐南國叛軍時,九曲天河有妖龍肆虐,試圖水淹三軍,十大元帥中的兩人率軍斬殺鎮壓。
戲彩門法脈弟子出手,自是不一般。
擅口技者時而模仿各色人語,時而演繹天雷轟頂,河浪翻涌,聲音在暖閣內旋轉回蕩,如身臨其境…
操控皮影者指尖扭曲變幻,上百個人影翻騰縱躍,動作惟妙惟肖…
擅幻術者,則燃起五色煙,虛影交織,變化山川河流…
只需五人,便弄出了恢弘戰場。
幷州王獨孤勝喝着小酒眼睛微眯,貌似看戲,實則回想起了軍營之中許多往事。
旁邊幷州刺史劉長庚也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一名內侍低頭踱步而來,將手中紙條恭敬遞上。
幷州王獨孤勝接過後先是瞄了一眼,隨後揮手令戲班退下,將紙條交給了劉長庚。
“王玄即將大婚?”
刺史劉長庚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府軍改制時,此人死裡逃生,但因無世家法脈支持,無人看好,卻沒想闖出一番名堂。”
“我聽聞此人心智不凡,一心想要重振門楣,如今卻沒有與蕭家、屠蘇家,甚至法脈聯姻,只娶莫家女爲妻,倒是聰明的很。”
“長庚想多了。”
幷州王哈哈一笑,“非是爲表明心跡,而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不願爲他人附庸。”
“原來如此…”
劉長庚啞然失笑,“這王校尉擅於練兵,智計百出是一員將才,若被世家收攏倒也可惜。”
“不過他在蕭家與屠蘇家之間左右逢源,卻是身陷泥沼,王爺既助其解圍,又以愛馬‘龍鱗’相贈,難不成此人有大用?”
幷州王沉默了一會,幽幽一嘆:“落步閒棋而已。”
“封神術壽不過百,皇上已過壯年,一統人族大業只有這次機會,這些年心思越發深沉,雖立太子,但對三皇子與六皇子卻更加寵愛。”
“誰都知道,饕餮軍成立,誰若立下不世功勳,就有可能掌控社稷大業,神都如今的氣氛越加詭譎,本王已年邁,能幫太子一把便幫一把…”
說罷,兩人皆是陷入沉默。
劉長庚見幷州王情緒不好,連忙拱手微笑道:“王爺眼光卓絕,這王校尉有統兵之才,自身修爲也不錯,若是培養的好,太子南征時必然多一名大將。”
幷州王臉色稍緩,撫須笑道:“老夫在軍中間的也多了,皇族子弟英才不少,但比起這些掙扎求生的狼崽子,還差了點血性。”
“既要養士,就不能小氣,長庚,你讓錄事參軍代我去一趟。”
“是,王爺。”
劉長庚恭敬拱手,隨即沉聲道:“王爺,聽說那蕭劍秋元帥不日就會還鄉,是否要派細作入蕭家山城?”
“不用。”
幷州王想了一下, 微微搖頭,“蕭家在邊軍已然失勢,如今無非是穩固幷州,如本王沒猜錯,蕭劍秋回來,必然和那兩個老鬼共同閉關,若能成就一名地仙,南征時纔有機會。”
“地仙…又豈是那麼容易,無需自找麻煩。”
“是,王爺。”
……
“王玄要大婚?”
仙泉縣幷州商會高樓內,蕭季禮看着手中請柬,眉頭一皺微微搖頭,“此人也算將才,本以爲他和晴曼有私情…”
“兄長想多了。”
蕭仲謀查看着手中賬本,頭也不擡沉聲道:“晴曼命運坎坷,已心如死灰,一心奉道爲師門留傳承,不要再去打擾。”
“仲謀說的也是。”
蕭季禮幽幽嘆了口氣,“永安坐擁兩座巨型玄銅礦,且有龍穴新城與秦州商道,但此人看樣子已站在皇族一邊。”
蕭仲謀微微搖頭,“山城已有決斷,幷州王親自拉人,也不好出手對付,三位老祖要閉關,一切已穩妥爲主,有王玄做緩衝,屠蘇家也能安分一些。”
“派人送些賀禮便是,無需走得太近。”
“仲謀說的也是。”
蕭季禮看向樓外飛雪飄零,面色有些凝重,“明年要清理妖術傳承,也不知山城準備怎麼處理神機閣,若是生出亂子…”
蕭仲謀合起賬本,同樣望着窗外冷風寒雪,眼神變幻莫測…
……
王玄大婚的消息,短短時間內便已傳遍幷州,有人計劃親自前往道賀,有人只是決定送些禮物。
以他如今聲望,一舉一動都會引人猜想。
但無論怎麼說,也給這多災多難的幷州顯慶五年末,添了一絲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