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老祖說罷,衆人皆啞然失笑。
一名世家老祖搖頭道:“王夫子學究天人,但終究迂腐了些,要做事,哪能不承受代價。”
另一名老者則面帶憂慮,“王夫子計謀多端,府軍開荒便是其與燕皇共同商議,如今兩人卻翻臉,會不會是在算計我等?”
“算不算計又有什麼?”
羅家老祖眼神陰鬱,“現在已經明瞭,燕皇的目標,恐怕不僅是要一統人族,還要壯大皇族,收攏各地勢力。”
“諸位想想大魏中期,皇族勢大,千年世家皆活得膽顫心驚,若非與玄天道起了爭端,恐怕世家早已被斬盡殺絕。如今,不過是軟刀子割肉罷了…”
衆人聽罷,皆沉默不語。
他們歷經浮沉,知道羅家老祖說的沒錯,要麼怎會集體前來神都。
現在燕皇陽壽已盡,太子監國,幾家抱成一團還有的談,若被皇族徹底掌控大勢,那便再無機會。
一名老者沉聲道:“眼下算是徹底擺到了檯面上,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當然是王夫子!”
羅家老祖眼神冷漠望向遠方:“無論他是否真的與燕皇翻臉,既然下場,能否抽身,便由不得他了…”
……
東宮宴會結束時,已然夜幕降臨。
王玄剛要離開,卻被太子叫住,同時留下的還有隴州陳雷山,滇州令狐螭。
太子獨孤熙舉杯笑道:“孤留下幾位,皆是爲撮合一樁買賣。”
“王大人要煉一樣法器,需要陳火舞元帥離火孔雀絲巢,魏家金蠶蠱絲繭,王大人手中好東西不少,二位可莫錯過機會啊…”
太子怎會參與此事?
王玄正自奇怪,卻見楊國舅從殿後閃身而出,拱手笑道:“二位都尉莫怪,在下有求於王都尉,替他張羅,所以才央求太子。”
隴州陳雷山哈哈一笑,“太子放話,當然好說,離火孔雀每五十年築巢一次,山城倒是還存着一枚。”
王玄一見楊國舅模樣,頓知其他兩家已經辦成,心中大喜,微笑道:“不知陳都尉如何才能割愛?”
“我要五根龍晶金羽箭!”
陳雷山面色變得凝重,“王都尉也知道,在下母親鎮守冰雪長城,冰原蠻族兇狠,那些個蠻族祭祀更是術法詭異,底牌當然越多越好。”
“在下也知道這要求有些過分,但王都尉放心,我以陳家之名立誓,龍晶金羽箭絕不會離開冰雪長城!”
王玄沉思了一下,點頭道:“可以。”
說實話,龍晶金羽箭的根本就在於地磁龍晶,如今貨源皆在他手中,根本不懼對方彷制。
況且,龍晶金羽箭只是現階段底牌而已。
令狐螭顯然也有些心動,但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令狐家初掌九曲天河水軍,發現裝備大多老舊,計劃革新軍備,需用到大量五色銅,但明年工部配額已分完…”
王玄笑道:“令狐兄放心,永安已經在新城太康擴建工坊,產量可提升一倍。”
令狐螭也露出滿意笑容,“如此甚好,在下這就傳信,讓他們立刻送來。”
一番交易,衆人皆是滿意。
陳雷山與令狐螭走後,楊國舅才鬆了口氣,將事情講述一遍。
“司馬薇?”
王玄眼神一動,“這女人心狠手辣,在懷州便人人畏如毒蠍,要對自家人動手,我一點也不意外,但太子要小心有詐。”
太子獨孤熙微笑道:“王都尉放心,孤心中有數,時機一到,自會見個分曉。”
說着,面色變得鄭重,“鬼城三絕公主成就尸解仙,其實皇族早已知曉,但一來其已將法身融入地脈,若出手斬殺必引發地龍震盪。二來大魏皇族諸多隱秘還要一點點掏出。”
“她已將封神術線索說出,父皇甚是高興,但此事事關重大,眼下暫不可透露。”
王玄點了點頭,“屬下知道。”
離開東宮時已然宵禁,明月寒雪,燈火點點,街上除了巡邏兵丁,便只有王玄和屠蘇子明二人策馬而行。
沉默了一晚的屠蘇子明終於開口道:“大人,太子好像有所隱瞞,對於如今狀況並未安排。”
王玄點頭道:“那是自然,皇上很久未現身,廣元真君人在神都也未現身,鐵真人方纔傳音,讓我這些時日儘量閉門不出,看來要有大事啊…”
屠蘇子明面帶憂慮,“難不成真要打?”
王玄沉聲道:“眼下這件事,已不是我們能夠參與,靜觀時局變化即可。”
回到莫家舊宅,早已等待多時的蕭仲謀又彙報了一番幷州商會事務。
一日喧囂,王玄卻並未入眠,而是在榻上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臨近子時,王玄突然睜眼。
天道推演盤列表上,已多了一個《混元煉形術》:混元者,元氣之始也,一生二、二生三、三者化生,以至九玄,從九返一,乃道真也…
腦中異象紛呈,王玄也瞬間領會《混元煉形術》真意。
世間法門,往往各有所長,如太陰、太陽追求陰陽之極,青衣閣無相觀想圖長於幻術,太一教金丹觀想圖尋求真意。
但皇族這門混元煉形術,卻更接近於傳說中的上古煉炁士,觀想自身爲虛無,吞吐天地靈炁,日月精華,誕生先天之炁。
簡單來說,就是放棄各種功法特長,但同時也能吞吐各色靈炁,融於體內,混元如意,真炁自然比旁人深厚許多。
這法門有些粗暴啊…
王玄看罷,心中也不太確定。
好處有,但缺點也很大,全部化爲混元炁,陰陽玄煞威能會不會因此減小?
想了一下,王玄將兩份功法重新記錄,纔開始進行融合,如此即便失敗,也不會有影響。
做完這些後,他望向窗外。
材料已經收集完成,一旦運來京城,錦繡閣便能全力製作,也不知上元節前能否完成…
……
就在王玄沉思之時,神都有些東西,卻在漸漸醞釀。
南城,金樞坊。
神都百萬人口匯聚,自然有貧有富,北城大多達官貴人,其他幾城既有商家雲集的富貴坊,亦有住滿窮漢的窮坊,金樞坊便是其中之一。
這座坊市,以製作棺槨聞名,不過用料簡單,購買者大多是窮苦百姓,因此也被戲稱爲“金柩坊”。
製作棺槨也有講究,即便殘魂已消,胸中殃氣盡散,棺槨不對勁,日久屍體也會生變,再加上有些下三濫常盜出棺木換錢,因此沒少發生蹊蹺事。
這種情況下,神都百姓自然不願意居住,因此這座坊市房價低廉,吸引了混跡神都的三教九流。
賣字爲生的落魄書生、窮困潦倒的刀客、身份可疑的術士、走了黴運的江湖藝人…盜匪和邪修更是少不了。
如此情況下,金樞坊自然成了神都最混亂之地,就連盜門也視其爲糞坑,三天兩頭出現死人,犯法勾當更是稀鬆平常。
朝廷自然也屢次掃蕩此地,但效果甚微。因爲人可以抓,甚至可以殺,但卻斬不斷一樣東西—窮!
幾次三番後,朝廷也無奈放棄此地,因此金樞坊變成了繁華神都中的一塊醜陋疤痕。
臨近子夜,酒樓內仍燈火輝煌,一片喧囂,劣質草煙霧氣騰騰,汗腥味還未進門便能聞到。
“來,弟兄們,喝!”
幾張酒桌上,身上描龍畫虎的漢子們大碗喝酒,醉意正酣,各個面紅目赤,身上隱有血腥味。
旁邊客人看到後,紛紛低頭避開視線。
金樞坊治安混亂,卻也是幫派林立,畢竟佔據幾口街道,便能從那些窮漢身上扣出油水。
這一看,便是血鬥之後慶功宴。
轟隆!
大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飛,幾人衝了進來,有老有少,皆是一臉悲憤,頭戴白巾。
“誰是熊老四!”
領頭的年輕人一聲怒喝,雙目發紅。
大漢們酒意頓醒,紛紛冷笑從桌下抽出傢伙,一名毒眼光頭巨漢則緩緩起身,眼中滿是殺意,“你是哪個,大呼小叫作甚?”
年輕人深深吸了口氣,“叫你們死個明白,戲彩門馮家班落魄此地,你們今日械鬥傷及無辜,死的一個便是我父親。”
熊老四微愣,隨即呵呵笑道:“哦,那對不住了,都是江湖同道,報個數,要陪多少錢?”
他並不在意。
戲彩門分支無數,現在有能耐的都去了府軍廝混,再不濟也能找關係弄個臺子,能淪落到金樞坊,想來都是些雜魚。
“哈哈哈…錢?”
年輕人笑得滿臉悲憤,隨即牙縫裡蹦出幾個字,“殺,一個也別放過!”
說罷,便帶人直撲而上。
出乎大漢意料,這些戲彩門人不僅身手高超,幻術、噴火又用的賊熘。
刀光劍影,血花四濺中,這些黑道大漢們便被殺得一乾二淨。
酒樓內客人大多已跑光,卻有幾人紋絲不動,冷眼相看。
望着滿地狼藉,年輕人一聲長嘆,轉身拱手道:“諸位師兄,今日馮家班解散,諸般因果藉由我一人承擔。”
“放屁!”
一名瘦小漢子頓時怒道:“都是自家人,說這些廢話,咱們快走,死了這麼多人,朝廷必然追究。”
“跑,往哪裡跑?”
角落裡,一名落魄書生冷笑道:“臨近年末,朝廷又聚攏天下英才裝點門面,你們弄出這事,哪能跑得了?”
年輕人一臉死灰,“都怪我,想着要來神都揚名,沒想到辛苦數日,連房租都交不起,明知金樞坊危險,還將父親留在此地…”
“屁話!”
落魄書生冷哼道:“錯的不是金樞坊,也不是你們,而是這朝廷,是那些貪得無厭的世家豪族!”
“沒錯!”
一名刀客拍桉而起,“府軍改制開荒,說什麼一統人族,全是屁話,我們還有一技防身,百姓過年卻連餘糧都沒有,滿目繁華,哪管處處悲啼!”
又有人冷笑道:“說這些有個屁用,皇族、世家、府軍,哪個都能輕易捏死你,我等卑微如螻蟻,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馮家班年輕人慘聲道:“這天下,難道就沒有半分公義,沒人管黎民死活麼?”
“那倒未必…”
落魄書生沉思了一下,“山海書院王夫子,三代帝師,就在爲我們鳴不平,甚至與皇上翻了臉,眼下正在琅琊書閣,弄出聲勢,或許能爲我等做主。”
馮家班年輕人當即轉身,“我這就去準備,明早長跪書閣,央求王夫子!”
“師弟!”
旁邊瘦削中年人臉色一變,連忙拉住,“這種事,哪是咱們能摻和?”
年輕人慘笑道:“師兄,我們還有希望麼!”
說罷,轉身離去。
落魄書生與刀客眼神詭異,緊跟了出去。
馮家班衆人面面相覷,想了半天,才咬了咬牙往外跑。
然而沒走多遠,便看到雪地中年輕人橫倒在地,滿身是血,眼中已失去光彩。
遠處,幾名官差拎着帶血橫刀,嘻嘻哈哈走進酒坊。
“宰了他們!”
馮家班人終於徹底失去理智。
他們沒發現的是,官差們全都兩眼茫然,猶如木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