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富貴坊,可能是千年古樹也少了翠綠茂密的樹葉遮擋,少了些滲人的氣魄,多了些生機與活力。
珍兒坐在周府後門的小茶室裡,一邊跟守門的婆子嘮嗑,一邊注意着外面的情況,看去報信的婆子回來沒有。
一盞茶的功夫,外面就傳來了說話聲,珍兒認出來那是周小姐身邊的大丫鬟春英的聲音。
珍兒剛起身,茶室裡一暗,春英更去通報的婆子就已經站在門口了。
春英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可是又不會讓人覺得太過熱情受不了。路上春英跟珍兒聊些鋪子的事兒,還有表達了盼兒她們要走,她們這些曾經一起做事的小姐妹的不捨,珍兒聽的偶爾也跟着應和兩句。說的都是身邊熟悉的事兒,說着說着兩人之間的距離就跟拉近了似的。春英未必是爲了想跟她拉關係,相反可能是她的性子使然纔會讓她不由自主的跟珍兒聊這些,從這一點來看,她確實比盼兒更適合陪着周小姐出嫁。
在小花廳門口停住,春英道:“夫人正帶着小姐在裡面議事,你先在這裡等等,我去通報一聲。”
珍兒點點頭,笑着讓春英進去了。她則站在花廳門口,看着進進出出、腳步匆匆的管事們。
很快春英就出來了,笑着往裡引珍兒。珍兒拎着用布包的的繡品,小心翼翼的跟在春英後面進了花廳。
一眼望去,坐在主位上隨手翻看着賬冊的周夫人跟她身後打着算盤的周小姐很是醒目,珍兒低垂着眼睛四處瞄了瞄。見旁邊還有四五個垂首侍立等着周夫人發話的管事。更加屏住了呼吸。
周小姐算好了賬。低聲對周夫人說了句話,周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把賬本放下,揚聲道:“先把我剛剛交代的幾件事吩咐下去,記住不能出了岔子。剩下的,一個時辰以後,有拿不準的再來我這裡稟報。”
幾個管事異口同聲的應是,然後有序的退了出去。
旁邊伺候的丫鬟見周夫人跟周小姐處事告一段落。利落的拿了帕子過來讓她們淨手,另有丫鬟端了茶來。
周夫人抿了口茶,把杯子放下,纔像是看到珍兒縮手縮腳的站在門邊上一樣,露出親切的笑容,招手讓她上前。
珍兒握着包裹的手緊了緊,才小步小步的往前挪,直離周夫人八尺遠,才停住,咚的一聲就跪了下去。嘴裡含糊的問好。
周夫人也只不過被這直白的行禮鎮住了一瞬就恢復過來了,招手讓人扶起珍兒。臉上的笑容卻也更甚了。
“你也不用怕,我見你之前幾次見面行禮,說話做事都有條理,可見也是個心靈通透的人。”周夫人把茶杯放到桌上,才又柔聲問道:“聽說你二伯孃趕了好些天,眼睛都給熬紅了才把繡品繡完是嗎?”
珍兒微微擡頭,眼睛瞄到周夫人擱在杯子邊上,不停的摩挲着杯沿的白皙細嫩的手指。那手保養的很好,也很通透。珍兒發了一會兒呆,才低聲卻也能讓周夫人清楚的聽到她說的話,道:“回夫人,二伯孃這些年都在忙着家裡的事,已經很久沒繡過這麼繁瑣的繡品了,手不靈活了不說,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好,所以一開始繡的很慢。再加上,嗯,想來夫人也知道,前段時間家裡出了些事,伯孃傷心過度,還生了陣子病,耽擱了些日子。從出了正月伯孃就開始趕工,一天都不敢落下,生怕趕不及夫人規定的日子完工。說來也巧,人家說一回生二回熟,伯孃那是從小學的女紅,就是這麼些年沒用到,一開始有些沒上手,繡了一兩個月就越繡越順手,一天都能比之前兩天繡的多,可是繡的還一樣好。這回夫人說要提前交繡品,伯孃也是爲難了一下子的,夫人給的那幅圖,看着簡單,但是整體結構好,細膩處又極細緻,一個忽略了就破壞了整幅繡圖的美感,所以伯孃一直沒敢晚上趕工。後來也是夏嬤嬤說了夫人的難處,伯孃想着這關係着小姐一輩子的大事,她就想着試試。伯孃先在素布上練了一晚上,見繡的還成,纔敢在晚上趕工繡繡圖。”說完,珍兒躬身把裝着繡圖的包裹呈上。
旁邊侍立的丫鬟看了一眼周夫人,見她微不可察的點點頭,才結果包裹,幾個人抖開包裹,把整幅繡圖給呈現了出來。
那幅童子獻壽的圖繡的跟那幅畫一般無二,甚至看着更爲精緻,童子猶如活的一般,連眼睛裡的靈動都看的清楚。
周夫人滿意的讚賞,“今兒我纔算看到這失傳了近五十年的金玉雙面繡,果然是名不虛傳呢。”
有小丫鬟站在門口,往這邊瞄了一眼,驚訝的咦了一聲。
周夫人身邊伺候的潘嬤嬤臉一肅,等着那小丫鬟就要教訓。
周夫人伸手攔了她,這是大喜的日子,她也不願意自家閨女明兒出門今兒還看到些糟心的事兒。
小丫鬟見夫人不怪罪她,忙跪下磕頭道謝,“夫人,女婢知錯了下次不敢了。女婢就是沒看到過這樣的繡品,有些驚奇,那座真高,看着真壯闊。”
山?還沒等周夫人開口詢問,小丫鬟們換了個方向,把另一面展現在周夫人面前。
雄偉壯闊、直入雲霄的高山,山上一個古樸蒼勁的高大松樹,還有天上齊飛的幾隻仙鶴,這哪裡是繡品呀?就連一般的畫家都畫不出這樣氣勢雄偉的畫作來。
周小姐也看的驚呆了,她這才知道自己整天跟着繡娘學的繡花有多麼的狹隘,可笑。真正的繡品就應該如這樣,讓人看的心曠神怡,內心激盪不已。
周夫人高興的一拍掌,笑着道:“賞!都賞!”
珍兒還沒明白過來這個賞,整個花廳裡侍候的丫鬟婆子都跪了下來,高聲道謝。滿屋子的人都跪着,珍兒一個人站着跟個傻子似的,她反應過來也跟着跪了下去。
讓人小心的收了繡品,周夫人問了些孫氏的近況,話音一轉直接問道:“你二伯孃有沒有說過,她可有意願進府?你也先別忙着推辭,聽我說,我也不用她賣身,就是籤個僱傭文書,在府裡當個繡娘,也不是在府裡,我是想讓她跟這玉琯一起去信陽。當然她要帶家人去也成。我聽說她有兩個女兒,大女兒這都快十六歲了,定人家沒?”
珍兒垂下眼瞼,低聲道:“還不成。”
周夫人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更甚了,循循善誘道:“他們家的事我也聽說了,你看這麼大的事,雖說現在是了了,可是這後患可是無窮的呀。俗話說父債子還,不說她爹現在生死不明,可這有個坐了牢的父親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這棘陽縣能有多大,這事兒只有有心打聽都能打聽得到。眼看着她這都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她能等幾年等這風聲過去?依我看,還不如她們娘仨跟着玉琯去信陽。信陽比棘陽縣繁華不說,你二伯孃靠自己的本事掙銀子,腰桿也能挺的直了,不用像現在這樣靠看大伯一家的臉面過日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珍兒眼色一暗,他們這樣的人家做事,果然是要把人家的家底都給摸得一清二楚才能放心呀。
“回夫人,這事之前夏嬤嬤也給透過信兒了,我們也知道周小姐肯定會對二伯孃禮遇有加,可是這,這,”珍兒猶豫了一下,纔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道:“其實就是因爲我二伯的事兒。雖說當初二伯被爺爺除了名兒,可是這血緣親情是除不掉的。現在二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連一點兒消息都打聽不到,這都過了小半年了,我們也都知道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就是還沒傳來信兒才一直抱有希望。最近爺爺做夢夢到過二伯、三叔他們,爺爺傷心不已,說他們鐵定是不在了。現在白芷姐他們準備要爲二伯守孝,這沒個三年是不成的。二伯孃雖然很不願意,可也只能推辭夫人的這一番好意了。”
周夫人瞅了瞅珍兒,見她扭着頭,緊抿着嘴,一臉的不甘願,好像放過這麼個好事情很心疼一樣。她這樣的表現才符合一個小姑娘的心性,要是表現的太得體,她還的擔心呢。周夫人心裡暗歎口氣,這可真的是錯過了。她就是再想讓玉琯帶她過去,可也不能還帶兩個正在守孝的姑娘過去,而那孫氏看着也不像個能離開女兒的人。
小心的出了周府後門,珍兒小心翼翼的拍了拍懷裡放着的幾張紙,心裡直打鼓。她應該讓蘇木哥或者是貫仲陪她一起來的,失策呀。
站在周府後門口,珍兒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裝作若無其事的往巷子外走。如果不看她不停顫抖的手,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她的緊張。
一路上珍兒儘量避開人太多的街道,也不往荒無人煙的巷子裡鑽,路上多拐了四五條街纔看到自家鋪子。一看到鋪子門口正在不停撿包子收錢的王越,珍兒狠狠的鬆了口氣,拔腿就往鋪子裡衝。在門口招呼客人的貫仲他們只看到珍兒穿着的鵝黃色衣裳再眼前一閃而過,她就跑到後院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