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門東南邊的東坊喜鵲衚衕中,座落着一大片大雜院。穆家班二十來號人暫居於此。
穆瀾回去時買了不少京城小吃,提溜着一摞麻紙包興沖沖進了大雜院的門:“我回來了!”
風聲呼呼朝她撲來。穆瀾錯步躲開,看到母親舉着把高梁掃把朝自己打來。她無奈地叫道:“娘,好好說話成不?我剛回來呢!”
“混帳小子,翅膀硬了不是?老孃說話當放屁是吧?嫌老孃人不在就管不到你了是不是?半年一封信就把老孃打發了?”穆胭脂氣呼呼地用掃把指着她罵道,“知不知道穆家班爲了等你,在這兒住了大半年?京城房租柴米油鹽多貴啊!”
“我這不是來了嘛!”穆瀾嘆了口氣。將零嘴遞給了圍過來的丫頭小子們,朝裡面張望着,“核桃呢?怎不見她人?”
她懷裡還偷藏了一個碗豆黃呢。
聽她提起核桃,穆胭脂突然變了張笑臉出來:“李教頭!去周先生那兒支錢,買頭羊回來。晚上燉羊肉湯吃白麪餅!”
“好咧!”李教頭高興地應了。
聽說晚上有羊肉湯白麪餅吃,丫頭小子們哄地歡呼起來。大雜院的氣氛變得像過年節似,喜氣洋洋。
“外面凍,進屋說話!”穆胭脂將掃把放在門後,整了整衣襟,進了正房。
穆瀾心裡咯噔了下。母親這番變化讓她泛起不好的預感。她跟着進了房,順手將門掩上了。
“趕緊換了衣裳上炕。”穆胭脂盤腿上了炕,從暖套裡拿出茶壺倒了杯熱茶,指着簸籮裡的零嘴說道,“都是你愛吃的,娘特意買的。”
脫下身上的緞面棉袍,搭在衣架子上。穆瀾拿起炕上疊得整齊的青布棉襖棉褲換了。她扣着高豎領的盤扣,回頭看到了母親滿意的眼神,沒好氣地說道:“放一百個心吧。我知道輕重。師父做的內甲貼身穿着呢。”
“臭小子!娘對你當然放心。”穆胭脂見她收拾停當,怎麼看都是個俊俏小子,笑意直深入到眼底。
上炕盤膝坐了,穆瀾抓了把南瓜子磕着:“說吧。核桃哪去了?”
“你也知道。穆家班在京城停留時間太長了。班裡二十幾張嘴要吃飯。京城呆久了,雜耍把戲總有被人看厭的時侯……”穆胭脂絮絮叨叨地說開了。
穆瀾聽得不耐煩,打斷了她:“我知道。我到京城了,母親囑咐妥當就要帶着穆家班南下。核桃呢?您把她弄哪兒去了?母親答應過我的。”
“我不知道。”穆胭脂嘟囔了句。
“什麼?!您怎麼會不知道?!”穆瀾萬沒想到竟聽到這麼一個回答。
穆胭脂轉過身從炕上櫃子裡取出一封信來,沒好氣地拍在了桌子上:“自己看吧。我問過周先生了。信是寫給你的。”
看到信封上的字,穆瀾瞳孔一縮,情不自禁按住了胸口。衣襟裡藏着一枚吊墜,珍貴的白色雲子做成的吊墜。上面刻有珍瓏二字。字跡雋秀清奇,深得柳骨神韻。信封上寫着穆瀾親啓四個字。與那雲子上的字如同出一人。
她木然拿起信。信沒有封口,顯然寫的信人並不擔心內容外泄。她抽出信紙展開,裡面只有一句話:“核桃我帶走了。安全無虞。勿念。”落款畫着一隻面具。
面具師傅帶走核桃有什麼目的?難道他也認爲知曉自己女兒家身份的核桃不宜再留在穆家班?進國子監找父親留下來的線索,與面具師傅又有什麼關係?
穆胭脂伸長了脖子去看信,嘀咕道:“周先生說有人帶走了核桃,說安全。還說這人你一定認識。也不知道核桃那丫頭能不能守住秘密。早知道……”
“早知道你就把她扔進大運河去了是不是?”穆瀾將信收好,冷冷說道。難得見母親這般好說話,自己不在這半年,核桃的日子定不好過。
穆胭脂氣得一拍炕桌:“她是我養大的,我會那樣對她?你就這樣看孃的?”
穆瀾根本不理這茬,淡淡說道:“娘雖救了杜先生一命。杜先生教我十年。他過世,我爲他守幾個孝有什麼不對?娘卻一直催我進京,早點進國子監。娘對杜先生沒有一點感恩之情。對核桃又能好多少?”
穆胭脂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之極,把臉扭到了一旁:“是,我報仇心切。我一刻都等不了。你的父親,外祖父,外祖母,舅舅……”
淚水從她緊閉的眼裡涑然滑落。
穆瀾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握住了母親的手:“娘。我心急核桃失蹤,心情不好。不該遷怒於你。你別生我的氣。”
穆胭脂用力甩開她的手,抽了帕子拭着淚。
穆瀾只得繼續柔聲哄她:“我知道您說話算話。帶走核桃的是杜先生請來教我武藝的師傅。考過入學試,我就進國子監。我一定能找到當年父親留下的線索。”
聽了這番話,穆胭脂整個人又活了過來,擦乾了淚,笑咪咪地跟着穿了鞋下炕:“今晚娘下廚親自給你做幾道好菜。你收拾整理下行李歇着。”
穆胭脂掀了厚棉門簾出去了。不多會兒就聽到她的大嗓門:“……拿刀來!瀾兒愛吃血腸。今晚灌血腸吃。”
母親總是這樣,大大咧咧的,心裡卻惦記着自己。穆瀾愣了一陣,覺得自己實在不該把面具師傅帶走核桃的事怪罪到母親身上。她大字不識一個,也就會些粗淺功夫,怕是連人怎麼被帶走的都不曉得。
她挽起衣袖出了門,對滿院的人爽朗地笑:“給我把剔骨刀。我來剔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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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班宰羊做席面時,林一川也在吃羊肉。只不過他沒有穆瀾那樣的好胃口。因爲穆瀾是和自己喜歡的穆家班老小們歡呼着搶肉。而他,食不下咽。
怎麼就送了這麼個堵心玩意兒來呢?林一川慢慢嚼着羊肉,被對面的堂弟林一鳴膈應得不淺。
他還真沒想到,自己前腳走,二叔就把林一鳴打包送上了船。兩人竟然前後腳進了京城。雁行急匆匆找來綠音閣,他一聽顧不上和穆瀾打招呼,匆匆趕回了林家在京城的宅子。林一鳴已經到了。
三大盤涮羊肉被吃得七零八落。林一鳴吃得滿臉油光,笑嘻嘻地問林一川:“大哥,你胃口不太好啊。”
林一川嚥下羊肉,慢條斯理道:“二弟初來乍到,吃這麼多羊肉,也不怕上火?”
“不怕!今天我心情好啊!心情好就得多吃點。明兒叫集珍齋的掌櫃帶我去琉璃廠逛逛,我淘個蟲盆去。聽說京城玩蟲的場面比揚州熱鬧了不知多少倍!”林一鳴叨着根銀質牙籤,吊兒郎當地說道。
他這個大哥心情不好了,他的心情就好得不得了。爹這事幹得漂亮!大伯父以爲自己去蘇州遊玩,沒想到自己也捐銀當了監生,進京城了。林一川見到自己難掩吃驚的模樣實在太好玩了。林一鳴越想越得意。京城多好啊,天下腳下,想玩什麼沒有?沒有人管束,身上又帶着大量銀票,他的好日子來了。
林一川玩味地看着洋洋得意的堂弟,心想還有場入學考試,你這草包能過嗎?想到這裡,板着的臉綻開了笑容:“行啊。讓老掌櫃帶你轉轉。別讓人給蒙了。先說好,櫃上的銀子一兩都不會支給你。我讀書花的是公中的銀錢。你也一樣。想買蟲玩鳥包妓子,自己用私房。”
等他走了,林一鳴才卟地吐掉了牙籤,昂着頭道:“啊呸!當二房是靠大房吃房的窮酸麼?我爹和我也有南北十六行的股子呢!用不着!少爺我荷包裡有的是銀票!進了國子監看我怎麼捉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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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是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