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嬰跟在楊嚴的身後來到了一座靠近鬧市的府邸,江玄嬰敢打賭他早就來過這裡無數次不止,但就是沒有一點風聲,周圍的人也好像完全忽略了這個佔地不小的府邸。
楊嚴熟練的上前,叩開了門,詭異的是門開的時候並沒有人,在兩人進去之後,門又重新關上,發出一聲低低的響動。
擡眼望去,府邸裡小橋流水,亭臺樓閣,比起外面看上去的顯然要大得多,幾乎有三四倍了。
江玄嬰小心的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來,楊嚴更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這裡是主子的別院,一會兒見到主子,小心說話。”楊嚴板着臉提醒,因爲江玄嬰的態度很好,他也就多說了這麼一句。
江玄嬰微微笑了一下,“多謝前輩提點。”
楊嚴瞥他一眼,“我可不是什麼前輩,你莫要來恭維我。”
江玄嬰還待說什麼,就聽楊嚴道:“好了,你進去吧,主子叫你了。”
江玄嬰頓了頓,看向緊閉的書房門,心裡不知怎麼的慢慢升起一種名爲緊張的情緒,他忽然擡起手,撕下了臉上的面具。
楊嚴詫異的看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江玄嬰苦笑了一下,他固然不想見到這張讓人厭惡的臉,但是本能的就覺得以裡面人的眼力,是絕對會看出他帶了僞裝的,不點破還好,一點破就是他顯然的不尊重了。
江玄嬰以前沒有見過江澈,時間卡的剛剛好,該他入世歷練的那會兒族中發生了一些事情,等到處理完,已經遲了一年有餘,他再入世的時候,朝堂已經又是元初帝的天下,他沒見到太子,卻見到了他的兒子。
單單想想江衍的模樣,他就能在心底模模糊糊的描繪出太子的風采來,有了些準備,進門看到江澈的瞬間,對於他過分俊美的容顏就沒有那麼吃驚了,他喜歡的還是江衍的臉龐,沒有那麼銳利,卻讓人疼進了骨髓裡。
初見江玄嬰的容貌,江澈卻是嚇了一跳,差點連表情都繃不住。
江玄嬰的臉不是生得不好,而是,太好了!眉羽如墨,眼中點漆,鼻樑高挺,形狀完美的脣微微帶着笑意,但就是……怎麼看怎麼一副妖邪的樣子!讓人不由自主的就生出防備之心。
江玄嬰露出一絲苦笑來,盡力控制住表情,但臉一冷,那股妖邪之氣居然更加嚴重了,江澈都看不下去了,開口道:“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趕緊換一張!正常點的!
江玄嬰卻理解錯了江澈的話,他微微垂下眸子,輕聲道:“和承遠相交併非出自晚輩刻意,所以有些欺瞞無法說明,還請殿下恕罪。”
江澈移開了視線,他閉了閉簡直要被這股妖邪之氣看傷的眼睛,冷聲道:“叫你來,只是想告訴你,帶着承遠離開,你們江家的那點破事,別再牽扯到他一點,否則,別以爲孤不敢動你!”
他語帶寒意,此刻又刻意帶上了修行的威壓,江玄嬰當場臉就是一白,威壓太重,壓得他神魂激盪,一口血梗在心頭不上不下。
江玄嬰來時的種種疑慮被這威壓一震,全都震出了腦海,這樣強大的實力!就連族中的長老也不一定有!至少他在那些長老的身上,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強大的威壓,他能強撐着不跪倒在地已經很困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澈眯了眯眼睛,又加重了一點力道,彷彿要迫使他點頭,江玄嬰咬緊牙關死死的撐住,目光都開始渙散,就是不肯流露出一絲哀求和妥協。
江澈覺得差不多再玩下去要出人命了,才緩緩的撤離了壓制江玄嬰的力道,他冷冷的說道:“你今天來這裡的事情,誰也不要告訴,尤其是承遠,明天,就帶他離開吧。”
江玄嬰一頭一臉的冷汗,簡直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但是配上那張妖妖邪邪的臉,看上去更像是水裡的妖物,他緩過氣了,很慢卻很堅定的說道:“晚輩答應過,要讓承遠見到父親,不能言而無信。”
江澈瞥他一眼,挑眉:“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江玄嬰當然怕!雖然不知道江澈之前明明一直在江家的監視下,不可能接觸到修煉功法的情況下,他是怎麼在這短短的沒有監視的幾年內學成了這樣高深的功法,但是他確信,江澈完全不害怕江家的報復,甚至……
但是,只要想起初見江衍時他那副小小的瘦乾乾的臉龐上心如死灰的模樣,那雙讓人心疼的眼睛,他就忍不住擡起頭質問。
“殿下後來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縱然太子妃有錯,可是承遠才那麼小,您就忍心將他拋在皇宮裡,讓他面對失去了父親還要失去母親的局面,您這些年究竟知不知道承遠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江澈瞥他一眼,“若我沒記錯,把他推上皇位,讓他進退不得的人,是你。”
江玄嬰一時啞口無言,不過他很快又平靜了下來:“是,我承認,那時我和他之間又沒有什麼情誼,自然算利益,可是您呢?您是承遠的生身父親,難道這樣看着他被人欺凌,會讓您覺得高興,覺得是報復了太子妃嗎?”
“人已經死了,報復什麼?何況要報復,報復她心疼的那個,豈不是更好?”
江澈沒有像江玄嬰想象的那樣暴怒,他提起太子妃的時候就像是個陌生人,似乎是想起了是,他輕聲說道:“承遠是我的兒子,你推他上皇位,我原本是想讓人剁下你一隻手的,但是想不到下手的前一夜你又折返回去。”
“這麼維護他,兄弟情誼?”
他彷彿是疑惑的看了看江玄嬰,想從他這裡得到一個答案。
江玄嬰一身的冷汗,他就說那夜爲何輾轉反側,不得安枕,原來是有人在算計他的性命!他卻是不相信江澈說的剁他一隻手的,這必然是在殺了他之後,剁下一隻手送到江家,作爲他們插手皇家的回禮。
江玄嬰強撐着說道:“六年裡殿下從未出現過,想不到還是個慈父……”
江澈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來。
江玄嬰說道:“殿下在乎的無非就是當年太子妃和人偷情生下郡主,和先帝內外勾連謀害您,但是您有沒有想過,太子妃究竟是爲什麼性情大變?”
江澈不鹹不淡的說道:“你倒是個機靈的,知道扯話。”
當年的事情他查得很清楚,比江玄嬰知道的要清楚多了,裴氏在嫁給他的時候,是一心愛慕於他的,自然,這世上很少有人會不愛慕他,他卻不是父皇那樣多情的男人,他在溫柔的裴氏身上看到了母后的影子,待她自然十分好,自小的經歷讓他很難相信別人,更別提全身心的愛上一個人,但是成婚後,他努力的轉變心思,成爲一個合格的夫君,合格的父親。
外人看來神仙眷侶一般,那時候他也是這麼認爲的,但是他沒想到裴氏居然會聽信了別人的話,認爲太宗和鎮國侯相好,裴家祖上和江家是一家,她和他之間有同宗親緣,認爲他是個瘋子,背地裡和別人偷情。但她怎麼不會想想,他要娶一個女人,上至九代背景,下至三族清白,怎麼會不查個明明白白?無論裴家和江家有沒有關係,裴氏都不可能和他有親緣,她是裴老將軍收養的同僚遺孤,因爲是遺腹女,自小生下來就在裴府長大,得裴老夫人憐惜,認爲親生,連裴府的老人都不太清楚她真實的身份。
就是因爲這樣一個幾句話就能問清楚的事情,他一心一意對待的女人背叛了他,還生下了別人的孩子,隨着長宣一天天的長大,和他越來越不像,這個女人也越來越慌,最後竟然藉着他的信任,和元初帝勾結起來,謀害於他。
是的沒錯,殺、了、他,他們竟然會以爲只要殺了他就是一了百了了,他留下來的那些人結成的利益網也會一鬨而散,這是何等的甜啊!
裴氏在背叛了他後,還以爲會在元初帝那裡討到好處,沒想到立刻被殺人滅口,而元初帝接手朝政不過六年,就因爲轉圜無力,活活的累出了病,一命嗚呼,江澈有時候覺得這兩個人都傻得可憐。
江玄嬰卻笑了起來,他笑得甚至有些咳血了,但是他還在笑,臉上的妖邪之色更重了。
“殿下,說來說去,您還是覺得承遠身上流的血一半是裴氏的,所以有心結,這些年纔會放他自生自滅?”
他的話說的太直白,江澈微微的皺起了眉,不過話雖然難聽,也說出了江澈幾分心聲,他最恨背叛,那番死裡逃生之後,他不是沒有在楊嚴的幫助下回到東宮看一看,那時局面還沒有穩定,裴氏也還沒有被殺人滅口,她的心情似乎是很好,抱着承遠講故事,承遠還那麼小,眼睛澄澈,靜靜的看着她,臉上充滿着依戀。
原本是想養好了身子就回來的,但是他忽然連報仇的興致都沒了,他覺得他是這個世上最失敗的人,即使後來知道承遠和長宣不同,真的是他的兒子,每當他生起帶他走的想法時,他就會想起那天,承遠帶着依戀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