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正經的。”
老妖的暴怒顯然沒能影響到駱澤,儘管又靠坐在了沙發上,但他微眯着的雙眼,依舊是看着辦公室的木門,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互相觸碰着。不過駱澤此刻的這種態度,非但沒讓老妖滿意,反而還更加刺激了他。
“我說的不夠正經麼?”
老妖揮舞着手中的柺杖,兩顆大黃門牙閃着寒光,可是這種情況下,他反駁的話,卻依然無情地被處於沉思中的駱澤無視掉了。
見狀,我默默地往旁邊挪了幾步坐下,老妖的這個木製柺杖雖然不長,但看上去很是有些份量,萬一這會暴怒之下失手,我站的位置,是指定要受牽連的。
我腳步移動得很輕,卻還是是引起了老妖的注意,怒氣未減多少的他,揮着手中的柺杖又瞬間扭頭看向我,眼中有着兇光在閃。
我去,瞪我幹啥?心裡想着,我無語地搖搖頭,也坐回沙發上,不再理會他。
話說我認識的野仙也有好幾個了,但感覺裡似乎除了胡南珍之外,別的性格上都不太正常,脾氣也是時好時壞,就比如我眼前這個,明明已經是百歲的老妖了,性格卻連我這個十八九歲的學生都不如。
“蘇然,那天晚上,柳晨風是不是也進了蟠龍陵園?”正想着,垂頭沉思的駱澤,突然朝我問道。
“嗯。”我輕輕點了頭。
“那除了上次之外,你們應該見過不止一回吧。”駱澤聲音很沉。
“平均每天一回。”我再次點頭。
“每天一回?”駱澤眯着的雙眼突然瞪圓,目光微轉間,身體也跟着朝我前傾,“這麼說,他每天晚上都會以這種狀態來找你?”
“嗯。”
“太好了!明日便讓他知道老夫的厲害!”
我剛應聲,旁邊不遠站着的老妖卻又是揮舞着手裡的柺杖,興奮地跳了起來,這一幕卻讓我看得很是疑惑,他拿這個柺杖,究竟是用發泄情緒還是假裝用來輔助走路的。
“老妖,別胡來。”駱澤神色一凝,隨即又看向我,“他讓你幫忙找的,是趙茵茵?”
“嗯。”
駱澤這麼一句一句地問,倒是讓我有些詫異,我以爲這些信息他都會知道。略微想了一想,我還是決定,把關於柳晨風和趙茵茵的事情,再告訴他一遍,看看他能不能幫我分析出來所以然來。
當下,我把初遇柳晨風以及這些天裡,想方設法從他身上套出來的一些消息,全數講給了駱澤和老妖聽,當然重點強調的,除了夜裡十二點前被他隱藏起來的煞氣之外,還有他曾經提過一次的,那個冥冥中指引他來找我的男人。
“你說,他夜裡十二點前和十二點後是兩副完全不同的模樣?”駱澤在聽我講述間,已經又換了舒服的姿勢靠在沙發上,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撐着自己下巴,指側磨着新長出來的鬍渣。
“嗯,而且過了十二點之後,他好像不認識我一樣,態度和十二點之前完全相反。”
我回憶着這學期剛開學時的某天夜裡,我跟強子救了一個被鬼上身的女生,就是在那天,我第一次遇到另一個狀態下的柳晨風,儘管他並沒有理會我,可到現在我都忘不掉,他的那副神情。
“這倒是有意思了。”老妖靠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情緒也已經恢復了正常,乾枯的雙手互相搓着,他扭頭又問:“每天晚上都問同樣的問題,他自己對前一天的事情,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麼?”
我下意識地想點頭回應,卻又想到在蟠龍陵園的那天,他沒有說開場白之前,就問我是不是幫他找到了趙茵茵,還有前幾天在圖書館門前,他也是問過我,他是不是在那天以前,就已經找過我了。
想到這些,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確定。”
柳晨風讓我幫忙尋找趙茵茵是個大坑,但我卻是掉進去之後才意識到,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是那個掉進坑裡的人,在從這個坑裡爬出去之前,我可能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看不全面。
所以,把這些都告訴駱澤,我也是有着一點私心,希望他能幫我一把,爬出這個坑來。沒有打擾他,我靜靜地斜靠在沙發上回想着,似乎我遇上的這些事情,都喜歡扎堆,不來的時候一件也沒有,可來了,卻是所有事情都像泄了洪的大水一般一涌而上,將我淹埋。
身旁,老妖也同我一樣,皺着眉頭斜靠在沙發上,他枯瘦的身體似乎比起昨天,看上去要更瘦小一些,感應到我看去的目光,他略帶思索的小眼在身上打量了一番,便別開了目光。
斜對面,駱澤的手還在磨搓着自己的下巴,並且越來越用力,可是看他的神色,似乎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並沒有意識到這些。
“疑點很多。”
駱澤自言自語,而後擡頭朝我看來,目光裡那不加掩飾的探究之意,讓我有些不解,大家明明一起琢磨的是柳晨風,爲什麼他要用這種眼神來看我?
“什麼疑點。”我問。
“蘇然,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察覺到,這是圍繞着你設的一個局,包括今天下午在XX街發生的事情,也是一樣。”
駱澤聲音很重,話裡的字和詞,似乎一個接一個的砸在我腦殼上,真的是旁觀者清,只用這麼一會兒功夫,駱澤就看明白了這些。
“我知道。”我的聲音變得很無力。
“嗯。”駱澤應聲,隨即重重地一嘆,“蘇然,你知道麼?從我在蟠龍陵園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在你身上看出來了許多,可能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什麼?”我一怔。
看到我的反應,駱澤疲憊的臉上,竟是露出了一抹笑意,擡手從兜裡拿出煙盒,他從中抽出一根點然,用力抽了一口,纔看着我繼續道:“你知道麼?你的身上纏繞着許多條因果線,有你自己的給自己纏上的,也有別人生生套在你身上的。”
“因果線?”我反問。
“是,因果線。”駱澤輕輕點頭,“這種東西每個人身上都會有,可是大多數人身上纏的,都是最基本的人與人之間情仇線,關係線而已,可你身上卻不同。”
他說着停了下來,又重重地抽了幾口手中的香菸,不知是爲了組織接下來的語言,還是爲了平靜心緒,用香菸來提神。清遊的辦公室很大,不斷從駱澤口鼻中吐出的白煙卻沒有立刻飄開消散,一層層地圍繞在他身邊。
“因果線,多數都是世人自己給自己套上的,但也有少部分,是受了別人的牽連,可你不同。”駱澤的話又是一頓,擡手將香菸末端的菸灰抖落,他透過煙幕看向我的雙眼,似乎帶着一種別樣的情緒,“蘇然,你身上的因果線,有一多半是別人套給你的,另一小半,纔是你本該有的。”
“什麼意思?”我不太懂。
“意思就是,你所遭遇到的許多事,都是別人給你安排好的,也就是說,是別人給你設計出來的,明白了麼?”
駱澤這番話的語速突然變快,話裡的內容也是逐漸尖銳,特別是最後一句,紮上了我的心,攪渾了我的大腦。
什麼叫我所遭遇的事情裡,有一多半是別人設計出來的?一多半啊,看來我還是天真了,我以爲只有和柳晨風,張忠國他們有關的那麼幾件事情而已。
“你之前沒有覺得奇怪麼?爲什麼這麼多事情,都能被你遇上,或者跟你有關?”駱澤又問。
“讓別人費盡心思給你纏上的因果線,小子,看來你的命不錯啊。”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的老妖,又開始犯渾。
“呵呵。”
對於他們倆的話,我苦笑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也因爲那些我看不到,卻纏繞在我身上的因果線變得不是滋味。
“來支菸吧。”我朝駱澤伸手。
聞言駱澤似乎怔了一怔,但他的臉上除了疲憊,其它的我依然什麼都沒能看出來,擡手把煙盒與打火機扔過來,他又道:“蘇然,其實老妖說的沒錯。”
“什麼沒錯?”
說着我從他幾乎全空的煙盒裡掏出最後一根,夾在脣間點燃,一吸之下,嘴裡涌進了一股濃烈的菸草味,並且絲毫不受我控制的,直衝鼻腔,瞬間嗆得我顧不得其它,連聲猛咳起來。
“咳,咳!~......”
“忘記說了,我的煙比較衝。”
豈止是猛,我特麼眼淚都嗆出來了。
嗓子和鼻腔裡此刻都是那極衝的菸草味,我連咳了十幾聲才覺得略微舒服了些,但頭卻是因爲這一嗆而變得昏昏沉沉。
淚眼朦朧間,我的視線中似乎在沙發旁看到了一雙憑空出現的草鞋,這雙鞋一圈多少還沾着些泥濘,在白色的地磚上格外顯眼,草鞋的上面,是件不知什麼布料製成的青色長衫,一直垂至腳踝處,此刻微微晃動着。
我眼花了麼?
下意識的擡頭,映入我眼簾的,是這件青衫與草鞋主人的臉,一張我只在夢裡才見過的臉,如玉般的眉眼,和藹的神色,整齊的束髮,我不知怎麼的,鼻頭又是一酸,看着他那笑臉,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師父,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