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捐靈石的話,一旦大陣建成,鎮殺封豨,我們便建一個大大的鎮妖碑……”
墨畫用手比劃了一下,以顯示這塊餅……不是,這塊碑到底有多大,而後對安老爺子道:
“到時候把您的名字刻在第一位,刻大一些,描上金色,讓人一眼就能看到!”
立鎮妖碑,是獵妖師的傳統。
一旦鎮殺爲禍一方的強大妖獸,獵妖師們便會鑄造鎮妖碑,將參與獵妖的修士名字刻在上面,用來彰顯獵妖的功勳。
只不過,之前沒人殺過大妖,自然也就沒人立過鎮殺大妖的鎮妖碑。
安老爺子冷靜問道:“那如果殺不掉呢?”
墨畫也坦誠道:“做買賣尚且會賠本,獵妖也會有失手的時候,更何況是獵殺這種大妖,風險也是極大的。”
“如果殺不掉,那就是殺不掉,只能另想出路了,您的靈石自然也就白捐了。”
安老爺子皺眉,“所以,我捐出家產,只爲了一個不一定得到的虛名?”
“這是實打實的名聲,不算虛名。”墨畫糾正道。
“如何不虛?”
墨畫便解釋道:“一旦殺了大妖,鎮妖碑落成,那這碑便是通仙城有史以來,最重要的功碑。”
“通仙城在,鎮妖碑就在,您的名字就在,安家也一直會被通仙城的修士記住。”
“這份殊榮可是千載難逢的,錯過這次機會,以後花再多靈石,都買不到了。”
安老爺子有所觸動,不由皺眉沉思了起來。
墨畫見狀,又悄聲道:“老爺子,我說句難聽點的話……”
安老爺子微怔,點頭道:“你說吧。”
墨畫眨了眨眼,低聲道:
“安家現在還算興盛,大家知道你們是通仙城第二大家族,可萬一以後,你們安家衰落了,家產都沒了,誰還記得你們是誰呢?”
“到了那時候,安家就如同這世間,所有小家族一般,泯然於衆,不再有人提及,也不會有人想起,甚至你們安家的子弟,也都未必會再以家族爲榮。”
安老爺子神色平靜,但目光卻垂了下來,他心裡知道,墨畫說的是實情。
這也是修界大多小家族的宿命。
有盛必有衰。
小家族本就底蘊單薄,一旦衰落,族人四分五散,便再難有崛起之日。
別說他們這種小家族,即便是大的世家,一旦中落,也可能漸漸淪落,最後消失於修界歷史的長河之中。
墨畫見安老爺子意動,目光微亮,趁機又道:
“可如果您的名字,刻在通仙城最大的鎮妖碑上,那就又不一樣了。所有通仙城的修士,都會記住您的名字,記住安家的歷史,哪怕幾百年後,安家沒了……”
安老爺子心底一顫,目光幽怨地看着墨畫。
什麼叫安家沒了……
墨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換了個委婉的說法,“哪怕幾百年後,安家家道衰落,沒這麼闊了,通仙城的百姓,也會記着你們的好……”
“這種時候,靈石纔是虛的,這個名聲,纔是實打實的。”
墨畫口齒伶俐,循循善誘道。
安老爺子眉頭漸漸皺緊,心中思索,久久拿不定主意,最後不由嘆了口氣,緩緩道:
“容我想想。”
墨畫本來也就是徵求安老爺子的意見,並不想強迫,他其實也還有其他辦法籌集靈石。
只不過安家現在的處境,的確有些進退兩難。
捐與不捐,都不太好。
所以他纔開口,讓安老爺子捐些靈石,爲安家後代換個好名聲。
但最終怎麼選,還是由安老爺子決定。
“那您慢慢想,我先告辭了。”
墨畫禮貌地行了一禮,而後邁着小步子,走出了安家。
安老爺子看着墨畫的背影怔怔出神。
不一會兒,屏風微動,後面的安家家主安永祿走了出來,輕手輕腳走到安老爺子面前,恭恭敬敬爲安老爺子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問道:
“爹,怎麼樣了?”
安老爺子想到適才談吐從容的墨畫,又見到兒子這低聲下氣的模樣,氣便不打一處來。
“你說你,好歹是個家主,這種大事,上不了檯面!”
“墨畫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都能正大光明找到我,有理有據地與我交涉。”
“你這個家主,一點忙幫不上,一句話說不了,就知道躲在後面偷聽!”
“安家真交到你手裡,遲早要完蛋!”
……
安永祿被罵得狗血淋頭,心裡委屈:
我倒是想出面,不是您不放心麼……
但他又不敢還口。
安老爺子罵了一通,心裡的氣消了,長嘆一聲,道:
“捐吧。”
安永祿道:“您別聽墨畫那孩子忽悠……”
安老爺子嘆道:“墨畫是存了私心,但他說的也是實話,大難臨頭,我們安家的這些家底,是守不住的……不如拿來換個好名聲。”
安永祿不服氣,“怎麼會守不住呢?”
安老爺子冷冷道:“拿什麼守?”
安永祿想說自己能守,但話到嘴邊,又怯怯地不敢開口。
安老爺子見他這樣,神色有些疲憊,緩緩道:
“這些時日,我想了許久,還是沒有什麼好辦法。”
“擺在我們安家的面前的路,只有兩條:要麼走,要麼留。”
“走的話,我們可以舉家搬去其他仙城,但其他仙城都有勢力盤踞,未必容得下安家,更別想從他們嘴裡分一杯羹。”
“而我們安家膳樓開久了,總想着和氣生財,子孫後輩之中,沒有心狠手辣之輩,遷往外地,三代之內,必將沒落。”
“如果隨散修遷城,那我們安家,就是一塊肥肉,誰都會咬一口。”
說到這裡,安老爺子又想起往事。
當年安家的那支由嫡系弟子護送的商隊,在大黑山內,被錢家老祖暗中支使的邪修,吞得一乾二淨,無一生還。
這件事現在想來,安老爺子都心有餘悸。
遷城這一路上,又不知會經過多少大黑山,遇到多少黑山寨。
他們安家一路跋涉,怕是骨頭都要被人啃沒了。
“不走的話,那就只能留,留下來建大陣。”
“既然留下來建大陣,那就要齊心協力,那些窮苦的散修,尚且將自己的靈石捐了出來,我們安家又怎麼可能自私自利,讓別人看輕呢?”
安老爺子還有一點沒說。
他其實也有私心。
他壽元不多了,修爲無法精進,這輩子眼看着就要到頭了,雖說是個築基期的家主,在人前顯赫,但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爲。
安老爺子也不太甘心,不想到老了還這麼蹉跎,他想爲自己留個名,也爲安家留個美名。
心意一定,安老爺子反倒輕鬆了許多,“捐吧。”
安永祿一愣,道:“全捐啊?”
安老爺子一聽,火氣又蹭蹭冒了起來,“你是豬頭麼?全捐了,我們這麼一大家,喝西北風嗎?說話之前,能不能動腦子想想?”
安永祿弱弱道:“那捐多少……”
安老爺子只覺得額頭疼,耐着性子道:“七八成吧。”
“哦。”安永祿又試探道:“那我清點好,交給周掌司?”
安老爺子點頭,忽而尋思了一下,又搖了搖頭,“不,你清點好,擬成單子,親手去交給墨畫。”
安永祿微怔,有些不樂意,“這也太擡舉他了吧……”
就算他能畫大陣,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安永祿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安老爺子眼皮直跳,壓着怒火,這是忍不住要打他的意思……
安永祿就立馬識趣地閉上了嘴。
安老爺子無奈道:
“你找墨畫的時候,記得把小富帶上,除了必要的事,你就少說兩句,態度也恭敬些。”
安永祿只好低頭稱是,但看樣子還是有些不明所以。
安老爺子喝了口茶,尋思片刻,這才語重心長道:
“這些靈石,是用來換名聲的。”
“如果成功殺了大妖,我們安家子孫後代,皆有美名。”
“如果殺不成,散修也會念我們的好,尤其是俞長老那裡,與他交好,一旦安家遇到難處,獵妖師也會出手相助。”
“但最重要的是,這筆靈石,要換墨畫一個人情。”
“墨畫這個孩子,還是講人情的。”安老爺子輕輕鬆了口氣,又感慨道:
“假如大陣真的建成,那墨畫就是十三歲的一品大陣的主陣師,無論什麼名聲,都遠不及墨畫的一個人情來得重要。”
安永祿一怔,“真的有這麼重要麼?”
安老爺子搖頭,喃喃道:“你不明白,‘主陣師’這三個字的份量。尤其是這個主陣師,還只有十三歲,那就更可怕了……”
安永祿心中一凜,也鄭重地點了點頭。
既然老爺子這麼說,那肯定主陣師更厲害一些。
不過一品陣師也好,主陣師也罷,他覺得其實大差不差……
安老爺子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完全沒明白,不由又深深得嘆了口氣。
過了兩天,安永祿就清點好靈石和一些陣法物資,擬成單子,又帶着安小富,親自登門交給了墨畫。
墨畫大喜,“謝謝安叔叔,也請轉告安老爺子,墨畫記住這個人情了!”
安永祿點了點頭,自覺任務達成,他也記着安老爺子的叮囑,沒說多餘的話,只寒暄了幾句,便離開了。
反倒是安小富留了下來。
他沒什麼心眼,捐不捐靈石他根本不關心,只是聽說有事,而且是去找墨畫,他便屁顛屁顛地跟來了,然後名正言順地蹭了一頓飯纔回去。
畢竟在他心裡,墨畫家的飯菜纔是最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