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離開後,靜室之中,傀老又慢慢顯出了身形。
他看了眼神情淡然的莊先生,不悅道:
“你教他的,怎麼都是這種詭譎的東西?”
莊先生一挑眉,“詭譎就對了,自己詭譎,總比敵人詭譎要好。”
傀老皺眉,心中默道:
“墨畫這孩子,再這麼學下去,我都有點看不懂了……”
神識超階,神念殺伐,天賦異稟,陣法顯化……
光是想想,就覺得異常棘手。
也不知這樣修神識,究竟是好是壞……
傀老忽而想起什麼,心中一凜,語氣凝重道:
“你不怕他,走你師兄的路子,成爲第二個詭道人麼?”
莊先生沉默,目光有些黯然,許久後才緩緩道:
“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呢?”
“修士壽元漫長,人生也長。”
“這一生中,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面臨很多抉擇,能不能秉承初心,堅定道心,這都要靠他自己,我……陪不了他那麼久……”
莊先生神色落寞,嘆息道:
“他是我的小徒弟。”
“我所希望的,只是他能好好活下去,一直修煉,一直學陣法,一直堅持己心,去追求天道……”
“一直活下去就好……”
“哪怕他成爲第二個‘詭道人’……也比他成爲詭道人的‘道人’要好……”
成爲第二個詭道人,至少他還好好活着。
可若他成了“道人”,那就是遭了詭道人的毒手,神識泯滅,淪爲了傀儡。
傀老明白了,也沉默了。
片刻後他嘆了口氣,不再言語,漸漸隱去了身形。
……
墨畫則回屋,開始學神識顯化了。
他的屋子不大,但陳設俱全,精緻而典雅,跟師兄師姐的房間毗鄰,而且格局也都一樣。
墨畫盤腿坐在牀上,先將莊先生給他的《神念顯化要訣》認真通讀了一遍,心中明白了大概。
顯化的要點,其實就是觀想。
先通過觀想,洞悉外物,再在識海之中,以神識顯化其形骸。
墨畫掌握了基本法門,便開始試着顯化。
他先試着顯化了下他人,發現不行。
無論爹孃、莊先生、小師兄、小師姐、還是通仙城的俞長老、大虎大柱他們,都顯化不出來。
看來人不行……
不對,是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不行。
至少現在不行。
人不能顯化,那妖獸呢?
墨畫想起了自己捉到的那隻小貓妖,以及後來貓妖變成的大老虎,發現還是顯化不出來。
墨畫想了想封豨……還是算了……
小貓妖都不行,大妖就更不用想了。
妖獸不行,那靈獸呢?
墨畫又想到了大白。
試了一下,發現大白也顯化不出來。
墨畫嘆了口氣,至少活着的東西,自己暫時無法顯化。
那就只能顯化一些死物了。
墨畫試着顯化屋裡的板凳、桌子、屏風、陣筆、陣紙、茶杯等等。
但都沒用。
估計是自己不夠熟悉。
墨畫想了想,便顯化了一下千鈞棒。
千鈞棒自己熟悉得很,陳師傅煉製的時候,他還去看過,上面的陣法,也都是自己畫的,墨畫也用千鈞棒,打過很多悶棍。
墨畫取出千鈞棒,瞪大眼睛,仔細瞅了一會,將千鈞棒的形狀、構造合陣法,全都記在腦海裡。
而後便閉上眼,沉入識海,試着顯化千鈞棒。
過了片刻,墨畫的手中,便出現了一個棍棒虛影。
墨畫大喜。
雖然只是虛影,但也有明顯的進步。
這樣在識海中,他也能打人悶棍了。
墨畫揮舞了幾下,試了試“橫掃千軍”,和“勢若千鈞”兩招,覺得竟比在外面用得還得心應手。
墨畫耍了半天,這才意猶未盡地,將“千鈞棒”收了起來。
這大半天,他幾乎嘗試了個遍,確認了外在事物及人物之中,他只能初步顯化出“千鈞棒”的雛形。
接下來要嘗試的,就是自身的靈力和法術,以及陣法了。
墨畫先試着顯化自己的靈力。
他觀想自身,模擬自身經脈運轉,很快就覺得身上,有一股玄妙的氣息在流動。
墨畫精神一振,集中精神,進一步觀想顯化。
幾個時辰後,識海中的墨畫睜眼,發現自己身上,竟纏繞着淡淡的靈力。
這些靈力,其實不是靈力。
而是神識顯化出來的。
表面上是靈力,但本質上,其實還是神識。
雖然是神識,但其效果,又與靈力近乎一致。
似真似假,似實似虛。
頗有一種,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但山又是山的意味。
靈力是法術的基礎。
顯化出靈力後,墨畫便開始試着以靈力,模擬法術。
墨畫的神識虛影之中,似乎能透過皮膚,看到淡藍色的靈力,在丹田和手臂處,沿着經絡流轉,而後凝聚於指,最後形成法術。
只是凝成的火球術,幾個閃爍後,便熄滅了。
第一次嘗試失敗了。
不過墨畫並不氣餒。
他又試了幾次,一次比一次好點。
不知練了多少遍,墨畫發現神識耗盡了。
神識顯化靈力,沒了神識,就沒了靈力,也就無法再用法術。
墨畫打坐冥想,恢復神識後,繼續練習。
這般廢寢忘食,練了兩日後,墨畫終於成功使用出第一枚火球術了。
威力不大,只是普通的火球術。
但意義卻不同。
自己終於可以在識海中,運用法術了!
這樣再有鬼祟邪念入侵識海,他也有了基礎的攻伐手段了。
墨畫精神一振。
之後,他又練習了水牢術,逝水步,以及隱匿術。
逝水步是有效的。
但這隱匿術,就不好說了,畢竟在識海中,他自己是不知道自己隱沒隱身的,只能有機會再試下了。
顯化了這些法術之後,墨畫心下大定。
這下遇到危險,自己也有了殺伐的手段了。
接下來,就是顯化陣法了。
墨畫從比較簡單的七紋地火陣開始。
他先消耗神識,顯化靈力,然後再控制靈力,按照地火陣紋的形式,一點點去畫出陣法。
淡藍色的靈力,自行流轉,在識海的地面蜿蜒曲折,構成陣法。
可剛畫了三道陣紋,便出錯了。 墨畫神識出了岔子,沒控制好靈力軌跡,陣法便報廢了。
“單純以神識控制靈力,好像的確有些難……”
墨畫皺眉喃喃道。
他知道陣法怎麼畫,但神識就是控制不好靈力,無法按照自己的心意,使靈力流轉,凝結成陣法。
墨畫之後試了幾次,都進展甚微。
而且這樣畫陣法,速度也很慢。
墨畫皺了皺眉。
這跟莊先生說的不太一樣啊……
自己是不是漏了什麼?
墨畫又將前後的關鍵聯繫起來,回顧了一遍。
天衍訣、靈樞陣、神識衍算……
莫非,是靈樞陣?
墨畫想起了莊先生說過的話:
“靈樞陣,核心是控制,但控制只是表象,解析靈力結構,纔是靈樞陣的本質。”
控屍控物,或許都只是表層應用。
而其本質,在於洞悉靈力結構。
墨畫便不先想着以神識,控制靈力,去畫陣法。
而是靜下心來,參悟靈樞陣,以神識洞悉靈力本質。
一盞茶過後,墨畫心神一顫,心思洞明。
他發覺自己的靈力,有了變化。
神識顯化出的靈力,變得更加細緻,微如遊絲。
這些靈力遊絲,是靈力結構下,更細微的構成。
而且這些靈絲,似乎與自己的神識,彼此呼應,融爲一體。
心隨意動,靈隨識動,如指臂使,渾然天成。
以神識控制靈絲,便如呼吸一般自然。
墨畫心中震驚。
他這才意識到,靈樞陣中蘊含的靈力本則,竟如此精妙。
自己之前學會了靈樞陣,也應用了陣法,但卻不曾深刻地領悟到這裡面的玄妙。
不愧是小靈隱宗……
不,又或者說,是當年大靈隱宗的絕密傳承……
這等陣法,用來控屍,真的是暴殄天物。
墨畫有些感慨。
之後他又試着,以神識控靈力,以靈力化靈絲,以靈絲畫陣法。
這一次,靈力的運轉,便靈活、精準且迅速了許多。
墨畫心念甫動,不過幾息時間,地面靈絲凝結,便構成了一副七紋地火陣!
無筆無墨,心念一動,便自行生成陣紋,構成陣法。
既快,又方便。
這樣一來,自己的識海中,看着處處都沒有陣法,但只要神念一動,又處處皆可是陣法!
墨畫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未免也太強了些。
雖然只是七紋陣法,但這個畫陣的速度,當真有些匪夷所思。
隨即墨畫又覺得可惜。
這種手段,只能在自己的識海中用,外面是用不了的。
“不知道哪天,自己能不能在識海之外,也能憑強大神念,瞬間構成陣法……”
墨畫忍不住有些憧憬地想着。
當然,現在也就只能想想……
掌握了法術顯化和陣法顯化的方法,接下來,只要不斷練習,不斷精進就好了。
火球術的威力還不夠,需要多練練。
還有陣法,七紋畫得快,但更難些八九紋陣法,就會慢不少。
墨畫要找一些一品九紋的陣法,在識海中練練。
這樣茶飯不思,練了一兩週,墨畫的神念殺伐,總算是略有小成了。
接下來,就是小試牛刀了。
墨畫取出了張全的祖師圖。
以防萬一,墨畫還喊來白子勝和白子曦替自己護法。
“小師兄,小師姐,這幅圖,你們一定不能看!”
“無論聽到什麼聲音,也都不要相信!”
墨畫先叮囑道,而後又接着道:
“待會我偷偷看一眼,就會把圖合上……”
“若是一切如常,你們就不用管。”
“如果我看着畫發呆,沒把畫合上,你們就幫我把畫合上,再把畫丟到地上,狠狠踹幾腳。”
“如果我看圖之時,心性大變,你們就把我打暈,再去喊師父。”
“如果這圖有什麼異變,或者有什麼要跑出來了,你們就直接把它燒了!灰也給它揚了!”
……
墨畫考慮了各種情況,安排得明明白白。
白子勝和白子曦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
準備周全後,墨畫便展開了張家祖師圖。
畫圖展開,墨畫的目光,如蜻蜓點水般,瞥了一眼。
只此一眼,便見了此圖的全貌。
這是一幅羣像圖,畫的是祖師授業。
高閣肅穆,香菸嫋嫋。
當前一位鬚髮皆白,德高望重的老者,正中端坐,在傳道講課。
下面一排一排,坐着許多弟子。
這些弟子,按資排輩,由高到低,依次落座。
他們皆穿白衣,坐姿端莊而恭敬。
看着便是一幅莊嚴肅穆的祖師授業圖。
但同樣只此一眼,圖中的景象,便驟然生變。
圖中那些人,似乎隱隱活了過來。
墨畫又聽到了一個老者蠱惑的話:
“你天資聰穎……”
“你根骨不凡……”
“入我門下……助你得道……”
“入我門下……助你成仙……”
“入我門下……”
……
與此同時,老者座下的弟子,驟然轉過頭來,不約而同,看向墨畫。
露出一張張狀若殭屍的臉。
墨畫心中微驚。
這個張家老祖,在爲殭屍傳道?
還是說,張家一族人,都成了殭屍?
沒等他想明白,距離張家祖師最遠,座下末端的一個殭屍弟子,忽而面露猙獰,離席一躍,直撲墨畫天庭,鑽入了墨畫的識海之中。
墨畫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失神,而後又轉瞬間變得明亮。
在其他殭屍,紛紛猙獰着,想侵入他識海的時候。
墨畫眼疾手快,將圖畫一合。
將一羣殭屍,留在了圖中。
也將一隻殭屍,困在了自己的識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