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嶽城中,與天樞閣有關的各方家族、宗門修士匯聚,各有手段神通。
能看出這點的,並不只有枯瘦老者一人。
礦山之上,屍氣瀰漫。
其內蓄養無數屍類。
儘管在場的都是大勢力出身,見過不少世面,但沖天屍氣之下,也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道廷一統,魔道漸趨消亡。
如今哪裡還能見到這麼深重的屍氣,又哪裡能見到這麼多殭屍?
一時之間,衆人紛紛驚懼。
“膽大包天!”
“什麼人在煉屍?”
“……到底殺了多少人?”
“蔑視道廷,罔顧道律,豈有此理!”
“……這是哪個魔宗的手段?”
……
衆人議論紛紛,最後有人道:
“怎麼辦?”
這一問,衆人都有些沉默。
有修士道:“邪魔當前,不能坐視,理應誅之!”
“太多了……”
“我們管不過來……”
“別忘了正事,我們到這裡,不是爲了多管閒事的。”
“這怎麼能叫多管閒事?”
“除魔衛道,天經地義!”
“哼,道貌岸然,裝給誰看呢……”
“你他孃的……”
客棧之中,響起了爭執之聲。
但也僅限於客棧之中。
整個南悅客棧被他們這羣修士包下了,設了遮蔽視聽,隔絕外人的手段,不是一類人,進不了這個客棧。
爭執許久,執“三才易數銅錢”卜算的枯瘦老者,忽而皺眉,緩緩問道:
“你們,知道那人在哪麼?”
衆人安靜了片刻,又都搖了搖頭。
枯瘦老者又道:
“他讓我們算出,就是引我們來,但到了這裡,又沒有他的蹤影,反倒有座屍氣瀰漫的礦山,你們覺得,這是巧合麼?”
“你的意思是?”
枯瘦老者道:“那人或許就是爲了這座屍山,才引我們前來的。”
衆人面面相覷,又有人道:
“然後呢?”
“是動了惻隱之心,想讓我們出手相助?”
“不是,是拉我們來做苦力……”
“又或者,是在考驗我們?誰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就見誰?”
“想什麼呢?”
“我們動機不純……他也不是送人機緣的老爺爺。”
“確實……那人爲人倨傲,天資絕頂,目中無人,怎麼會這麼無聊,跟我們玩這種無聊的把戲?”
“那你們說怎麼辦?”
衆人互相看了一眼,各懷鬼胎,都不說話。
最後不歡而散,不了了之。
枯瘦老者三人回房後,佈下隔音陣法,開始密談。
中年修士道:“屍氣太重,不久之後,恐怕就會衍變成屍潮,這個南嶽城,非久留之地。”
枯瘦老者道:“你的意思是?”
“還有什麼意思不意思的,趕緊走啊,再不走,陷入屍潮,不一定能脫身。”
中年修士語氣微沉,“就算沒屍潮,能瞞天過海施這些手段,煉這麼多殭屍,這等修士,豈是好相與的?”
“這沒一點好處的事,我們趟這個渾水做什麼?”
枯瘦老者沉默不語。
中年修士詫異道:“你不會想留下來吧?”
枯瘦老者眉頭緊鎖,微微點頭。
中年修士“嘖”了一聲,又轉頭問那個白衣少年,“小少爺,你呢?”
白衣少年點頭道:
“屍潮爲禍,生靈塗炭,我也想留下,盡一些綿薄之力。”
這等少年意氣,一腔熱血的話,聽得他頭有點疼。
可讓他若一個人離開……沒了老者的三才易數銅錢卜算,他就只能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
中年修士有些不甘,問老者:
“你真想留下?”
枯瘦老者頷首,似是思索什麼,神色有些凝重,片刻後他才緩緩道:
“我……有一種預感……”
中年修士一怔,“什麼預感?”
枯瘦老者深吸了口氣,目光驚疑不定:
“這些時日,我偶爾都會心驚肉跳。”
“似乎前路有大恐怖,異常兇險,生死難料。”
“而若能鎮壓屍礦,救下這一城,乃至一州界的修士,或許能結個善緣,將來遇到九死一生的絕境,會有一線生機……”
中年修士皺眉。
他什麼都感覺不到,自然什麼都不信。
但他也知道,聽人勸吃飽飯。
這修界能活到老的修士,就算是虛無縹緲的預感,也不得不信。
“行吧,我也留下,但我可說好了,一旦事有不妙,我就開溜了。”
中年修士無奈道。
枯瘦老者點了點頭,白衣少年鬆了口氣,微微笑了笑。
次日客棧的人就少了些。
有些是在南嶽城中,找不到莊先生的線索,另往他處去尋覓了。
有些是擔心屍潮爆發,不能獨善其身,便不告而別了。
但同樣也有人留下了。
有的和枯瘦老者一樣,從屍礦之中,隱隱預感到了一絲因果玄機。
也有什麼都預感不到,單純心性正直,想剷除殭屍,爲當地的修士做些什麼的。 衆人商議鎮壓屍礦的辦法。
可屍礦之中,殭屍數不勝數,應對起來,也極爲棘手。
“以我們這些修士,恐怕不行。”
“要修書一封,回家族或宗門請援兵。”
“時間有點久……”
“那也沒辦法,總不能什麼都不準備,愣頭青一樣,衝進去找死……”
“屍礦裡的情形,我們也一無所知。”
“有多少鐵屍,多少行屍,還有沒有其他特殊的殭屍,是誰在煉,本地的修道勢力,是否參與其中?”
“不用想,肯定有本地勢力,建屍礦必然要不少人力物力,沒本地勢力支持,是建不成的。”
“陸家吧……”
“我覺得也是。”
“有證據麼?”
“憑經驗吧,一看就知道……”
“強龍不壓地頭蛇,那就麻煩了。”
有少年修士傲然道:
“可惜此地只是二品州界,天道限制,金丹不能動手,否則我讓我爹過來,一劍將這山給蕩平了!”
“好了好了,我們知道你爹是金丹了……”
“金丹過來,一劍也是蕩不平的……”
“就算蕩平了,這些殭屍,一時半會也殺不完,一旦殭屍失控,入侵南嶽城,那整個城的修士,就都變成殭屍了,問題更大……”
“年輕人不要太氣盛。”
“解決問題,沒有武力不行,但光靠武力也不行……”
年輕修士悻悻然坐下了。
“那怎麼辦?”又有人問道。
衆人沉思片刻,有人緩緩道:“道廷?”
“請調道兵麼?”
“倒是個辦法……”
“誰有道兵司的門路?”
“我族中有幾個叔伯,在道兵司任職……”
有個老者搖頭,“別想了,道廷不會派道兵來的,就算派,也沒多少?”
“風險太高,代價太大。”
“怎麼會?斬妖除魔,本就是道律本則,也是道廷職責所在!”
“話是這麼說……”
“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那麼多人力物力,豈是說調動就調動的?”
“就是,算起從上到下,被層層刮掉的油水,實際成本,可能更大。”
“這話可不興說……”
“道廷也有道廷的難處……”
“有什麼難處?吃拿卡要的難處?”
“你別陰陽怪氣……”
“你他孃的……”
衆人聊着聊着,就聊出了火氣。
“好了好了,”有資歷老,輩分高的白髯老者緩緩道,“說正事。”
爭吵這才停息。
室內沉默片刻後,又有人道:
“不如我們各家聯名,上書道廷,陳明利害,將事情鬧大,鬧到明面,道廷不可能不管……”
衆人微微頷首。
便在此時,座中的枯瘦老者猛然站起身,手捏易數銅錢,臉色一片蒼白。
衆修士面面相覷,有些疑惑。
白髯老者皺眉問道:“文老弟,發生了什麼事?”
枯瘦老者神色驚惶,顫聲道:
“我剛剛,福至心靈,便以易數銅錢卜了一卦……”
“卦象上,顯示……”
“顯示……了礦山,將來的景象。”
枯瘦老者想到那幅景象,有些驚魂未定:
“活人與死屍混雜,生死界限不分,活人似屍,屍似活人,而君臨其上的,是一隻屍王,這隻屍王,瞳有暗金血色,不受任何人與屍的支配……”
白髯老者聞言,臉色劇變。
其他修士卻有些不明所以,“這又如何?”
“這就是說,”枯瘦老者神色驚懼,緩緩道:
“這個屍礦之中煉了屍王,若不鎮壓,放任下去,百年之後,必釀成天災,這個屍王,就會變成……屍孽!”
“也就是說,這個屍礦,其實是在滋養道孽!”
此言一出,衆修士盡皆心驚膽寒。
“道孽!”
這可是隻有在修道典籍中,才能見到的詞,意味着人力幾乎無法抗拒的大災。
即便是有着千年底蘊的家族或宗門,也有被道孽屠滅的記載……
滋養道孽?
白髯老者的聲音忍不住顫抖,“此言……當真?”
枯瘦老者心中驚悸,“卦象如此……”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道孽的事,以我自己的能力,是算不出來的……”
言下之意,應該是有人,讓他算出來的,或者說,是通過他的卦象,告訴大家的……
這個人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白髯老者沉默片刻,神色嚴肅,凝聲道:
“將此事上書天樞閣,請閣老推算。”
“同時也上書道廷,請調道兵支援……”
“若果真如此,屍礦之中,有道孽滋生,那就必須調動一切可調動的修士,不惜一切代價,將屍礦鎮壓,將屍王斬殺,將此道孽,扼殺於微末,不留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