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陰暗,潮溼陰森,充斥着窒悶和壓抑感。
眼前的甬道,一片幽黑深邃,不知有多長,也不知究竟通向何處。
墨畫手託羅盤,帶着衆人走在狹仄的黑暗中。
灰二爺幾人時不時環顧四周,提防着墓中那些詭異的屍祟。
一路上,也的確有屍祟出現,數量不多,大多一隻兩隻,悄無聲息地從陰暗中,跳出來啃人的腦袋。
但因爲衆人早有心理準備,而且七個金丹高手,互相戒備,盯住了死角。
這些屍祟一出現,很快就被斬殺了。
沒人被屍祟咬。
墨畫暗暗覺得可惜。
沒人被咬,觀察的樣本就少了,他用邪祟下毒的計劃,就少了很多參考。
這種事,之前也不知有沒有人做過。
但若要做成,怕是困難不少。
光是邪祟的封印,貯存,豢養,蛻生,養毒,下毒等等,就需要研究很久。
因此,他很需要誰被屍祟咬幾口,這樣一來,待到病發,他纔好多幾個參照。
不過,現在大家還處在共同合作,一起探墓的階段。最終的墓葬還沒找到,也不必急於一時。
就這樣,墨畫放下其他心思,專心帶路。
路道漫漫,不知走了多久,甬道豁然開闊。
面前的景象又不一樣了。
走在最前面的墨畫,立馬停住腳步,緩緩退到人羣正中,確保自身被一羣金丹重重包圍住了,這才定睛望去,便見前方的甬道,通向了一個寬大的石室。
石室簡樸,四周刻了一些壁畫。
這些壁畫,都很粗糙,畫上的內容,大多都是些身穿道廷司道袍的牛頭馬面,羈押,懲治,斬殺罪人的場景。
墨畫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用神識感知了一下,而後微微皺眉。
這些壁畫,真的只是單純的壁畫。
既不是觀想圖,也不包含陣法,似乎也不存在其他玄虛。
但這些牛頭馬面,百般刑罰,給墨畫的觀感,卻極爲不同尋常。
墨畫隱隱有種感覺。
這些壁畫似乎是從某些地方“抄”來的,是一個“拓本”,但抄這壁畫的人,根本不知這壁畫的深意,只是草草抄了個形圖,刻畫在這墓裡,填充石壁。
單是“拓本”,墨畫就已然能感覺到陰森的窒息感。
這些壁畫真正的“本體”,若是親眼去看,可能更爲可怖。
墨畫眉頭皺起,神情凝重。
但一旁的灰二爺,見了這些壁畫,卻神色一振,轉頭對衆人道:
“這是地宮外圍的壁畫,我們到地宮了。”
“穿過地宮,進入深處的墓室,就能看到棺槨。墓葬的寶物,都會陪葬在墓室的棺槨裡。”
“只要進了墓室,取了東西,再原路返回,此行便算大功告成了。”
衆人的目光都有些殷切。
墨畫想了想,終於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我們盜的……到底是誰的墓,墓裡又埋了什麼?”
墨畫壓低了聲音,但衆人都能聽到。
只是在場的一衆修士,全都聞若未聞,沒一個人回答他。
墨畫自討沒趣,撇了撇嘴。
“時候不早了,繼續向前走吧。”灰二爺道,而後微微頓了下,神色肅然道:
“不過,既然到了這裡,我不得不提醒一下各位,地宮是用來保護墓室的,殺陣和機關遍佈,十分危險,接下來一定要小心謹慎。”
黑袍公子點了點頭。
而後衆人,越過地宮外圍的壁畫,向前走了近百步。
牆壁形制一變,寬大的地宮前,出現了五條岔道。
“這些岔道,是用來迷惑外人,保護墓葬的。”灰二爺道。
黑袍公子微微頷首,問道:“走哪條。”
灰二爺幾人沉默片刻,都看向了墨畫。
探墓辨位這種事,原本是由精通地陣的皮先生負責的,但皮先生現在死了,這個差事,自然落到了場間唯一一個通曉地陣的陣師——墨畫身上了。
哪怕他的地陣,是現學的。
墨畫面露沉吟之色。
他也是第一次盜墓……不是,是被人“挾持”進入墓地的,有很多東西他其實也不太懂。
尤其是地陣的諸般運用,很多他都是第一次見,也沒什麼經驗。
眼前的五條岔道,在他的神識感知中,幾乎一模一樣。
就連裡面的地陣格局和陣法氣息,都如出一轍,墨畫一時也分辨不出,究竟哪條纔是真正通向墓室的路。
“等會,我再學一下……”墨畫道。
灰二爺眼皮一跳。
那個黑袍公子,看向墨畫的目光,更爲古怪。
墨畫卻不管他們,自顧自又開始翻起皮先生的儲物袋來。
皮先生的儲物袋裡,除了陣法相關的陣書,陣圖,還有一些雜書和雜記。
雜記裡面,包含了一部分,他下墓的心得。
心得的主要內容,講的是陣法與墓葬的契合,以及多數陣法,包括五行陣,八卦陣,以及隱秘的地陣,在墓葬之中的運用。
如果遇到問題,如何通過陣法解決等等……
墨畫神識強,思慮敏捷,看書看得極快,手指翻點間,很快就將相關的書籍和玉簡,都過了一遍,而後心中大概有數了。
這是墓葬中的“僞陣”手法。
五條岔道,一模一樣,裡面的陣法,看似也是一樣的,但其中四條是“僞陣”,陣法是空轉的,只有一條是真的。
這也是地陣運用的竅門之一。
墨畫點了點頭,而後開始按照皮先生的心得,通過地陣氣息的推演,來辨別陣法的真僞。
不得不說,皮先生的死,還是挺有必要的。
他如果不死,自己弄不到這些陣書玉簡,根本想不明白這裡面的門道。
而既然門道弄清了,後面也就好辦了。
墨畫以渾厚的神念爲根基,藉助衍算,心中稍稍推衍了片刻,便辨出了地陣的真僞。
墨畫伸出手,指着最右側的路,道:“走這裡。”
“算出來了?”
“嗯。”
“當真?”灰二爺雖然在心裡,十分看好墨畫的天賦,甚至早已打算將這份天賦據爲己有。
但天賦畢竟只是天賦。
看着墨畫這“現學現賣”,連蒙帶猜的的樣子,灰二爺心裡,總覺得不太靠譜。
“就是這條路。”墨畫一副愛信不信的樣子。
灰二爺皺眉。
黑袍公子目光微妙地看了眼墨畫,緩緩開口道:
“這位小兄弟,一路上辨位,解陣,都不曾出錯。他推算出的東西,應該錯不了,走吧。”
墨畫有些詫異地看了這黑袍公子一眼。
黑袍公子看着墨畫,嘴角勾勒出了一絲淺淺的笑容。
墨畫一怔,心裡微微一沉,覺得有些古怪。
灰二爺猶豫片刻,點了點頭,也不得不按墨畫的推算來。
墨畫好歹是陣師,這條路是他算出來的。
不相信墨畫,那他們就只能自己蒙了。
自己蒙的話,明顯更不靠譜。
“好。”灰二爺道。
於是衆人便向墨畫指着的那條岔道走去。
進了岔道,氛圍驟變,石壁更爲堅固,上刻諸般刑獄圖,氣氛也更莊穆森嚴。
衆人也更小心翼翼。
可出乎意料的是,墓道內並無任何機關陷阱,一路出奇地安全。
就這樣,一直走到底,面前是一塊光禿禿的石壁,並沒有其他出路。
灰二爺走上前去,敲了敲石壁,而後一拳打了上去。
陣法一亮,而後隨之破碎。
灰二爺的拳頭,貫穿了石壁,可石壁後面,也沒其他通路,只有深不見底的山體。
“是死路。”灰二爺轉頭道。
於是衆人又將目光,投向了墨畫。
墨畫摸了摸下巴,嘀咕道:“怎麼會是死路……我算錯了?”
“現在怎麼辦?”
“我再看看……”
而後墨畫又在四周,檢查了一遍,發現此處的陣法雖然沒錯,但陣法的後面,的確是厚重的山體,是條死路。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墨畫坦然道,一點也沒因爲自己算錯了而不好意思。
灰二爺幾人也拿他沒辦法。
畢竟“專業”的皮先生已經死了。
墨畫趕鴨子上架,能算這一點就已經不錯了。
“回頭吧。”灰二爺道。
於是衆人又花了些時間,原路返回,重新站在了岔路口。
“這次走哪條路?”
墨畫又按照皮先生的,那份墓葬心得,重新推演了一遍,可算來算去,還是發覺,自己算的沒問題。
皮二爺見墨畫磨磨蹭蹭的,心中猜測墨畫的陣法推演,估計出了問題,不再靈驗了,便逐漸沒了耐心。
“這麼耽擱下去,也不是辦法,走中間的道看看吧。”
“若是走不通,再折返回來,重新選一條,一共五條路,哪怕一條條試,也沒什麼問題。”
灰二爺繼而道,“孤山城是三品地界,我們一行人,足足七個金丹,即便遇到一些危險,也能應付得過來。”
墨畫也沒什麼話說。
若是五行或者八卦陣法,他倒是有着絕對的自信。
但這墓葬中用的,大多都是地陣,他涉獵不深,還要現學現用,所以一時也拿不準,自己到底有沒有算錯。
既然陣法的事,他拿不準,那就只能由灰二爺這個“資深”的盜墓賊來拿主意。
於是灰二爺帶路,衆人便走向了中間的墓道。
墨畫也就清閒了些。
因爲不用帶路,也就不必走在最前面了。
墨畫便挑了個安全的位置,混在了人羣中,保證四面八方有危險襲來時,都有人做他的“擋箭牌”。
中間的墓道,從外觀上,跟墨畫挑的最右面那條岔道,幾乎沒什麼區別。
但走着走着,黑暗中突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火光。
不知多少道銳利的弩箭,凝結出宛如實質的火焰,如同火雨一般,直接衝着最前面的灰二爺射了過去。
這火弩的速度極快。
灰二爺躲避不及,當即雙臂交疊,展開一面土盾,護在身前。
密密麻麻的火雨,盡數轟在盾牌上,一時間靈力激盪,火光跳動,在漆黑的墓中,顯得極爲刺眼。
不只灰二爺,其他人也受到了波及。
灼熱的火雨,洶涌襲來,也殺向了其他人。
石頭身上凝結出一層土石,耗子身形詭異地閃躲,那幾個黑衣人也各施手段,抵擋這連綿的火光。
這是三品火雨,威力很大。
墨畫早有所覺,自知抵擋不住,因此早就躲在了那兩個身形高大的黑袍修士身後。
這兩個黑袍修士,在火雨中巋然不動,像是兩座小山一樣。
待火雨止歇,硝煙散去,墨畫這才探出頭來。
甬道前,中了火雨的灰二爺幾人,模樣都有些狼狽。
四個黑袍修士,袍子上也被燒出了一些斑點。
灰二爺撤了土盾,喘了口粗氣,顯然應付這些火雨,一點也不容易。
但他臉上,卻不驚反喜,“有墓道機關,路就沒錯。”
灰二爺轉身叮囑道:“大家小心些,繼續向前走。”
此後衆人繼續向前走。
一路上,又接連遇到毒氣,流沙,石葬,水瘴,刀陣等殺局。
這些墓地機關,五花八門,且看着兇險萬分,歹毒陰狠,防不勝防。
但灰二爺幾人是老手。
墓地機關,對他們這些盜墓賊來說,算是家常便飯。
因此謹慎一點,倒也能應付得過來,只是難免會有些提心吊膽。
如此走了一陣,經歷種種機關,灰二爺皺眉道:
“怪了,腳下的地板,也沒什麼異樣,這些機關,到底是怎麼觸發的?”
灰二爺不明白,但墨畫知道。
這墓道里的機關,與地陣配合,通過地陣的“感應”來控制,只要有人走過,就會觸發。
這脫離了一般的墓地機關術範疇,涉及到了更高級的地陣用法。
灰二爺不知道也不奇怪。
而在明白陣法的前提下,想解除這些機關,其實也不難。
但墨畫沒說,也什麼都沒做。
陣師一定要會藏秘密。
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懂陣法,那無論做什麼,說什麼,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都只有自己一人知道。
想殺人,想坑人,想黑吃黑,一切也都隨自己的心意。
這是不久之前,皮先生剛教過他的。
皮先生在修界混了這麼多年,經驗十分豐富。
墨畫覺得他說得很對。
而且,墨畫也很好奇,想看看墓葬裡的機關,到底都會有哪些,這樣將來若自己獨自遇到這些殺招,也好有個心裡準備。
就這樣,衆人一邊觸發機關,一邊往墓道深處走。
可走了許久,仍舊不見墓道的盡頭。
而且,越往深處走,墓道越狹仄,分開的岔道也越多,走着走着,再回過神一看,根本就不知身在何處了。
灰二爺不得不停下,駐足沉聲道:
“不對……這條路也不對……”
“那現在怎麼辦?”耗子道。
“回去?”
黑袍公子四處看了看,皺眉道:“岔道這麼多,怎麼回去?”
衆人遲疑片刻,又不約而同,看向了墨畫。
畢竟衆人之中,只有墨畫這一個陣師。
墨畫此時又深刻地領會到了,皮先生爲什麼每次下墓,都要堅定地奉行“一個陣師”的準則了。
修士以修爲爲根基,但修爲只是修爲。
對世間大多數修士來說,強大的修爲,只意味着殺伐力和破壞力。
但還有很多問題,是單憑修爲解決不了的。
而陣師就不一樣了。
陣法顯化天道,包羅萬象。
陣師精通陣法,明悟萬理,能解決很多尋常修士,解決不了的問題。
遇到一丁點事,別人都要求着你。
墨畫嘆了口氣,故作爲難地取出了皮先生的羅盤,而後開始根據地陣流向,辨別方位。
片刻後,墨畫往左手邊一指,“這裡。”
衆人便只能老老實實地跟着墨畫走。
一路上,岔道漸漸收攏,也能遇到一些被觸發過的機關,這明顯是回去的路。
灰二爺鬆了口氣,看向墨畫的目光也更爲火熱。
此後墨畫繼續循陣辨位,又走了一會。
眼看着將走出岔道,墨畫忽而神情一變,停了下來。
“怎麼了?”灰二爺問道。
墨畫臉色有些難看,“有東西……”
灰二爺一愣,而後瞬間明白了過來。
“屍祟!”
衆人聞言,心中一凜,當即神情戒備起來。
墨畫也悄悄退至衆人身後。
不過片刻,漆黑的岔道里,那深邃的黑暗中,無聲無息地,突然冒出了一個腦袋。
這隻腦袋畸形而醜陋,五官被擠壓變形,分不清面容,嘴巴分出三道裂口,像是地裡的蟲齒一般。
此時這隻腦袋,三瓣嘴裂開,露出蠕動的肉牙,宛如一朵肉紅色的食人花。
灰二爺一見,就覺得反胃。
適才被這屍祟啃臉的景象,又歷歷在目,那種噁心的滋味,他根本不想再體驗第二遍。
灰二爺抽出刀,便想將這屍祟給砍了。
可刀砍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瞳孔一震,臉色也瞬間變得蒼白。
在他的面前,盛開的不是一朵“食人花”。
而是一朵朵。
肉紅的牙齦,白森森的獠牙,在黑暗中依次綻放,只一打眼,便約莫有足足二十多隻。
衆人的臉色,都爲之一變。
“退!”灰二爺喊道。
他話音剛落,這些猙獰腥臭的屍祟,便裂着血腥的大口,向着衆人的腦袋撲了過來。
灰二爺一刀,砍掉了一隻屍祟的胳膊。
石頭一拳,將一隻跳臉的屍祟轟飛。
其他人也刀劍法術並出,將衝上來的屍祟一一斬殺或擊飛。
但屍祟只要不死絕,哪怕殘留一口邪氣,仍舊會繼續撲上來。
衆人只能且戰且退,重又退到了岔路之中。
黑暗之中,不知還有多少屍祟,宛如潮水一般,前赴後繼地衝上來。
腐肉,血水,殘肢,刀光,血光,法術,混雜在一起。
場面一時混亂至極。
墨畫也只能盡力躲在人羣中,讓這些金丹,替自己擋這些“屍潮”。
可岔道錯亂,通道狹仄,加上屍祟太多,一羣人不知不覺,就被衝散了。
等墨畫施展身法,躲過幾個屍祟的撲殺,又用火球術,轟飛了幾隻跳臉的屍祟,再一轉身,發現自己只有一個人了。
“完了,走散了?”
墨畫心中一驚。
現在還不能散,萬一散了,自己的金丹“擋箭牌”就沒了。
“得和他們會合。”墨畫心中默默道。
好在他們剛走散不久,屍祟也被殺了一些,因此勉勉強強,還能感知到附近的人的氣息。
墨畫循着這股氣息,一邊躲避屍祟,一邊躲開機關,走了片刻,果然發現面前有一個人。
是那個叫“耗子”的盜墓賊。
耗子正在與幾隻屍祟周旋,他的法寶,似乎是一個鏟子,能挖土,但也能劈人。
經歷十來個回合,耗子便將身邊的屍祟全都劈死了。
周遭稍微清淨了些,耗子也看到了墨畫,便問:“其他人呢?”
墨畫搖了搖頭,“要想辦法,與他們會合。”
“好。”耗子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一起,沿着岔道向前走,想找尋其他人的蹤影。
可走着走着,墨畫心頭一驚,立馬向一邊跳開,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一隻粗長的大手。
墨畫驚道:“你做什麼?”
對他動手的,正是耗子。
此時耗子面色陰沉,印堂泛着青色,狹長的雙眼死死盯着墨畫,一手去扯墨畫的肩膀,同時聲音嘶啞道:
“把那個……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