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山間微風乍起,樹葉嘩啦啦作響,光影流轉間,兩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再看時,面前景色已然大變,竟是在眨眼間到了古剎山門前。
青石鋪路,蟲鳴陣陣,青苔處處可見,石壁縫隙中更有青翠草木橫生。
若非地面還算乾淨整潔,入眼的屋檐房舍,沒有破敗之色,簡直就以爲到了一處荒廢許久的古寺。
最爲出奇的是,山門前的石階上,還有一名身着灰色僧袍,好似行將就木的枯瘦老僧,正擺弄着掃帚,灑掃落葉。
第一眼看到時,吳明都以爲是看到了盲僧,可轉念一想,破功之後的盲僧,命不久矣,即便有能力輕易將兩人攝到此地,也不會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而且,盲僧的一頭標誌性灰敗長髮,實在太過顯眼,只是兩人的氣質太像了,以至於吳明都認錯了。
“弟子少林慧行,見過道燁大師!”
果然,慧行看到老僧之時,忙不迭上前大禮參拜。
“阿彌陀佛,都是我佛弟子,何來門第之別?”
道燁和煦一笑,頷首還禮。
慧行聞言,不由神色一囧,吶吶說不出話來。
“好厲害的老和尚!不僅能輕易將宗師境的慧行攝到此地,一句話就能讓他口不能言,厲害。
而且,從未聽說有道字輩的和尚,這老和尚不簡單啊,莫非是聖僧一流的存在?”
吳明目中精芒一閃,心中如是想着,面上不動聲色,虔誠的上前一禮,“末學後進,宋京吳明,見過禪師!”
“呵呵,小施主言不由衷啊,身在曹營心在漢!”
道燁上下打量吳明一眼,莞爾笑道。
“禪師,有道是看破不說破,您這樣說,可就讓小子有點無地自容了,畢竟我如今可要仰大宋朝廷鼻息才能安身!”
吳明瞳孔微縮,佯裝無奈的痞賴道。
實則心底暗暗驚歎不已,只是第一次見面,老和尚就看出了些許端倪,即便不是聖境神仙一流的存在,至少也是大宗師中觸摸到了聖道的大能者。
否則,不至於讓慧行這般的宗師武僧,有如鵪鶉般老實!
“老嘍老嘍,見到年輕人朝氣蓬勃,就忍不住多嘴兩句,倒是惹人嫌了!”
道燁笑吟吟的捶了錘老腰,拄着掃帚緩緩坐下。
“這天底下,恐怕沒幾個人敢說您老!”
吳明說笑着,殷勤上前攙扶。
看着一老一少說笑,慧行的臉色略顯不自然,可卻不敢在老僧面前催促吳明啓程,只得站在一旁,像極了侍奉師長的小沙彌。
實則他心裡的無奈,不足與外人道哉!
一想到老和尚的身份,莫說是他,即便是少林寺中最強的幾位,也不敢輕易如何。
“哈哈哈,你這話老衲就當是拍馬屁了,不過,還真有人罵過我是老棺材瓢子!”
道燁一張老臉笑成了花,露出了幾乎掉光的牙齒。
“啊?”
這一下,着實把吳明給驚到了。
按理說,神州廣茂無邊,不排除有許多隱士存在,比道燁強,但這等存在,怎麼也不可能罵出這麼難聽的話吧?
這幾乎等於指着鼻子咒罵,你快死了一樣!
“說起來,那老烏龜也是個棺材瓢子,竟然敢罵老衲,被我一棒槌敲的縮回烏龜殼裡藏了千百年不出世。”
道燁似乎有些緬懷,毫不覺得自己的一番話到底有多麼驚人。
“嘶!”
吳明騰地站起,連連倒抽涼氣,雙眼瞪的溜圓,看着道燁愣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若真如他所想,其口中的老烏龜就是玄聖老祖的話,這位得強到什麼地步?
“咳咳!”
慧行也被驚的不輕,但一想到這位的身份,就有些釋然了。
只是他心底納悶不已,爲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還要告訴吳明呢?
“您老寶刀不老……”
吳明絞盡腦汁,也不知道如何形容道燁老僧了。
莫看他面對玄聖老祖的化身都能侃侃而談,泰然處之,但那是有目的,有準備。
可這位卻是第一次見,毫無交情可言。
縱然知道對方不會加害,可一想到對方能把玄聖老祖打成名副其實的縮頭烏龜,饒是吳明心堅如鐵,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這小娃娃,性情乖戾,無法無天,也知道怕?”
道燁饒有興致的看着他。
聞聽此言,慧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中暗道,終於有人說出了實話。
而在少林寺中,但凡有感暗指吳明的師兄弟,可都一個個被聖僧貶斥下山遊歷去了。
“怕倒是不至於,只是您老的身份,實在讓小子心驚膽顫!”
吳明苦笑不已,訕訕道。
“那你說,弄了首歪詩,讓那老烏龜提早脫困,這筆賬怎麼算?”
道燁淡淡道。
“呃……”
吳明心中一突,在他眼中,剛剛還和藹可親的老和尚,瞬間成了蠻不講理,凶神惡煞的討債人。
可怎麼想,都覺得根本不是一茬啊,他哪裡知道以玄聖老祖的身份,竟然還有這等可怖的老對頭!
“看您老身不便,小子身無長物,要不把龍衣給您當夜壺?”
思來想去,吳明也想不出緣由,本着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無恥的出賣了玄聖老祖。
“哈哈哈!”
道燁愕然少頃,轉身笑的前仰後合,眼淚都掉出來了,樂的直拍大腿。
看他樂成這樣,吳明心中不無惡意的想着,最好笑的背過氣去,面對如此存在,壓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慧行掩面向一旁,實在不想再看。
饒是早就領教過吳明變臉的無恥,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無恥到這等程度!
“你剛剛還說沒人敢說我老,轉眼我就成了身有不便,小施主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真是不凡啊!”
道燁笑了一陣道。
“您老的誇獎,小子就愧領了!”
吳明恬不知恥道。
“難得,難得!”
道燁笑着連連擺手,再也沒了之前好似要爲難吳明的樣子。
“師父,喝水!”
就在此時,一名脣紅齒白,十三四歲的小和尚,抱着一個尺許長的褐色葫蘆走出山門。
“龍宣啊,將誰給這位小施主!”
道燁沒有接,而是指着吳明道。
“師父,這可是……”
小和尚龍宣目露不滿,抱着葫蘆不肯撒手,可看到道燁露出嚴厲之色時,當即不情願的一步一挪的走向吳明,生硬的遞過去,“給!”
“多謝禪師,多謝小師傅!”
吳明目光微閃,先是拜謝,才抓向葫蘆,只是小和尚的手勁不小,帶了幾次纔拿到手中,心中不由暗笑,“看來,這葫蘆裡的水不簡單!”
卻沒有看到,一旁的慧行臉色連變,嘴脣翕動了幾次,愣是一個字都沒蹦出來。
“師父,要下雨了,我去收拾衣服!”
龍宣說完便噘着嘴走回山門,臨走時還依依不捨的看了眼吳明懷中的葫蘆。
“龍宣龍宣,常言道,人如其名,這小和尚怎麼也不看像是擁有這般意境名字的人。
但能被聖僧收爲弟子,恐怕不簡單。”
深深看了眼小和尚背影,吳明緊了緊葫蘆,面上卻道,“禪師,請恕晚輩無狀,正所謂無功不受祿,還請禪師示下!”
聞聽此言,慧行陡然回神,竟是有些緊張起來。
“呵呵,小施主聰明的緊啊,難怪能從老烏龜那兒騙到百脈靈濟酒,時間過的真快啊,一晃都千年沒有嚐到酒滋味了!”
道燁似有所覺的淡淡看了他一眼,頗有感慨道。
“咳,晚輩這兒的聖酒都送人了,還請禪師勿怪!”
吳明乾咳一聲,苦笑着摸出一個海碗,倒滿了盛自少林寺後山的山泉水。
慧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也就是吳明這般沒臉沒皮的人,才能把送聖酒說出送大白菜的味道!
“哈哈,小施主赤子之心,難得難得!”
道燁爽朗一笑,不以爲意的端起海碗喝了一半,目光隱約掃了眼五乳峰的方向,將剩下的一半輕輕倒在一角。
“這是……”
吳明隱有所覺的看了眼,可根本看不到什麼,但循着道燁的動作,卻看到那淅淅瀝瀝的泉水灑出,正把一羣搬家的螞蟻給圈住了。
說來也怪,明明是在高聳入雲的山巔,這裡卻鬱鬱蔥蔥,好似四季如春,還有本不該存活在此的螞蟻。
但就是這麼一羣不起眼的螞蟻,卻深深吸引了吳明的目光,乃至在看了一眼後,心神也漸漸沉入其中。
不知不覺,想到了自己創立的蟻穴,進而想到了如今的自身,同樣是在虎狼環伺下,危如累卵!
這羣螞蟻受即將到來的風雨所影響,同樣在急着尋找新的安身之所,不正是和他如今的情形相似嗎?
只是讓他無法理解的是,道燁倒的那一圈水是什麼意思!
“咳咳!”
慧行看了兩眼,瞳孔微縮,極不自然的乾咳兩聲。
“哦,禪師剛剛說了什麼?”
吳明茫然問道。
“小施主,誰也喝了,也歇夠了,該下山去了!”
道燁不以爲意,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慧行,拍了拍衣襬,拄着掃帚起身。
“禪師,晚輩有一事相求!”
吳明沒有急着起身攙扶,而是目光連連閃爍了幾下,又看了眼有如龍蛇般被困的螞蟻隊伍,恭敬的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