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院子裡,七八名大漢圍繞四周,踩着一名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青年。
貌似房主的老李頭護着老伴兒、兒媳和孫子、孫女,低泣着蜷縮成一團。
“李老頭,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可別說我不顧街坊情分,我已經寬限了他小半年!”
一名面容略顯陰鷙的瘦削中年漢子,晃着一張字據,目光陰冷道。
兩名手下會意,當即上前,獰笑着抓向那頗有姿色的兒媳和幼童,嚇的三人哇哇哭喊。
另有兩個大漢,對着青年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何三爺,請您高擡貴手,放過老漢一家老小,這畜生已經跟我們李家沒關係了!”
李老頭聲音嘶啞,哀求道。
“爹,小王爺不是給了一觴白玉米嗎?趕緊拿出來給三爺,不就完事了嗎?說不定還有盈餘!”
那青年抱頭鼠竄,急聲道。
“畜生,那是王爺心善,小生還指望着這些白玉米奠基武道,你竟敢打主意?”
李老頭怒斥一聲,護着家小,老臉慘白的喊道,“何三爺,這兒子我早就不認了,他的事情也與我家沒關係,你想怎樣就怎樣。”
“爹,我可是你兒子,你唯一的親兒子啊!”
青年目瞪口呆道。
“我沒你這樣吃喝嫖賭,不顧妻小的兒子!”
李老頭恨恨道。
“常言道,父債子還,子債父還。但你想不認這兒子,也得先出告衙門,經上官審閱批覆之後,再發放文書,這纔算脫離父子關係。
老李頭,奉勸你一句,少跟我耍這些小心眼,白紙黑字的字據寫的很清楚,就算告到衙門,你也得乖乖還錢。不還錢,你兒媳和孫女,就得去翠煙樓幹個十年八年抵債。”
何三爺冷笑不已。
看得出來,其做慣了這行當,裡面的道道門兒清。
“你……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可是王爺給的白玉米,你們……”
李老頭絕望之下,不得不搬出吳明。
“笑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吳王當面,大爺也照樣……”
何三爺不屑道。
“是嗎??”
就在此時,一道冷厲的淡漠聲音傳來,令的院中所有人無不側目。
原本那八名大漢還面露冷笑,張口欲要呵斥,可看到一身貴氣,威嚴而入的吳明時,不由齊齊噤聲。
人的名,樹的影!
雖然不是什麼人都能見到吳明,可作爲地頭蛇的何三爺一幫人,自有規矩,早就把吳明列入不可觸犯的存在,更有畫像觀摩過,一眼就認了出來。
“小人何昌,給王爺請安!”
何三爺激靈靈一個冷顫,滿臉堆笑,謙卑無比的彎腰見禮。
“三何幫的何三爺?”
吳明斜睨了他一眼,冷漠的坐在侍衛端來的凳子上,看也沒看院中的李老頭一家老小。
“在王爺面前,小人就是個屁。”
何昌心頭一跳,額頭見汗,點頭哈腰,謙卑到了極點。
早在兩年前,蟻穴初建以後,爲了整合南外城勢力,只要是無論是臭名昭著,還是有污點的幫派,都被胡來等衆小當做練手的對象一一剷除。
三何幫還算懂規矩,雖然是以放貸爲主,從未觸碰過底線,成了南外城爲數不多剩下的幫派。
不僅如此,之前吳明的計劃中,此幫派偶有參與,但命令都是經過了數道轉手下達。
“呵!”
吳明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那面露喜色的青年。
“小王爺,不,王爺在上,小人有冤情啊!”
青年好似見到救星,連滾帶爬的哭喊道。
“王爺明鑑,這件事……”
何昌眼角一抽,暗叫不妙,強笑着恭聲道。
“嗯?”
吳明冷睨了他一眼,登時訕訕不敢言語。
“王爺啊,青天大老爺啊,您可要爲小人做主啊!他們太欺負人了……”
青年大喜過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起何昌等人的惡行。
雖然說的很動聽,但就連他自家老子都聽不下去的撇過頭,就足可見他這番賣力表現有多麼噁心。
何昌忐忑不安的偷瞄了眼面無表情的吳明,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事情是這樣嗎?”
當吳明側臉冷漠問來時,何昌差點就唬的癱倒在地。
“王爺明鑑,此事……”
何昌也是善於察言觀色,一咬牙,將字據遞了上去。
“四成利,不多!”
吳明隨意的掃了眼,淡淡道。
何爲四成利,就是借十兩銀子,一年內結算,就是還十四兩,若還不上,第二年翻番!
相較於動輒五成以上,七八成,乃至百分百,甚至更高的高利貸,確實算低了!
這也是三何幫會被留下的原因之一!
而字據上的期限表明,已經延期四個月。
就算挑剔如吳明,也不得不暗讚一聲,真是良心貸啊!
更遑論,字據上的指印層層疊疊,說明借貸人借款不止一次。
“王爺,您可是活菩薩啊,怎麼能向着這般惡棍啊?”
青年覺出不對味來,哭喊道。
“這字據我買下了!”
吳明看也不看他,徑直將字據疊好,揣入袖口。
“瞧您說的……”
何昌明顯鬆了口氣,哪裡敢要錢,不把自己當場打殘都算賺了。
“本王像是強取豪奪之人嗎?”
吳明冷冷道。
何昌只得硬着頭皮接過孫善武強塞塞來的錢袋,還得陪着笑臉,也不敢離開。
“李老漢!”
吳明看向從頭到尾沒有說話的李老頭。
“請王爺開恩,爲小老兒做主,他已經不是我兒子了,老漢也不想再要這種兒子。”
李老頭一咬牙道。
“爹,你胡說什麼啊?”
青年不可置信道。
“老丈快快請起。”
吳明心頭鬆了口氣,和顏悅色的上前攙扶起李老頭。
更讓他意外的是,李老頭還說出一番讓他差點叫好的話來。
“王爺放心,小老兒雖然讀書不多,但也知道,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無論您怎麼插手這件事,都不討好,但您還是來了,小老兒絕不會讓您難做,更不想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
明兒個我就去衙門出告,讓衙門老爺下發文書,與這畜生斷絕父子關係。”
老李頭許是失望透頂,決絕無比道。
“爹啊!”
青年絕望的癱倒在地。
“老丈莫要爲了一時之氣,而做出錯誤決定。”
吳明勸道。
“爹,您放心,我一定改,您就聽王爺的話,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青年目露喜色,抱着老李頭的大腿哀求不已。
“畜生,你若會改,早就改了,哪會等到今天?”
老李頭恨恨的將其踹翻在地,粗喘了幾口氣,面露哀傷的看着餘驚未了的家小,慘然道,“王爺,您不用再勸了,小老兒還分得清好壞。”
“哎!”
吳明深深嘆了口氣,連連搖頭,將老弱扶起,輕聲道,“我府上人多,你們可以做些縫補的活計補貼家用,閒暇時這兩個孩子也可以在書堂武院旁聽。”
“多謝王爺,多謝王爺,還不給王爺磕頭!”
老李頭大喜過望,摁着孫子孫女就要下跪。
“好了好了,這是應該的,本王今晚還有要事,就不多留了!”
吳明趕緊攙起,囑咐了幾句,便轉身離開。
至於那青年,則被老李頭轟出大門,絕望的攤倒在街角。
誰也沒有注意到,自始至終,吳明都沒有將字據還回去,老李頭也沒有提起,好似忘了一般。
“何三爺!”
來到街上,吳明的臉色驟然轉冷。
“小人在,王爺千萬別這麼說,可要折煞小人了!”
何昌謙卑道。
“大家都是在這條街面上討生活的,我不會斷了誰的財路,但哪個攤子再敢容他上門,或者借錢與他,休怪本王不講情面。”
吳明淡淡道。
“是是,王爺放心,這點小事包在小人身上!”
何昌點頭哈腰道。
院子裡的李老漢一家人聽得此言,大喜過望,忙不迭又是衝門口一陣叩拜。
“是誰讓你在今晚要債的?”
吳明向前走了兩步,就在何昌大鬆口氣時,頭也不回道。
“王爺明鑑,小人知道不該在今日討債,更不該豬油蒙了心,打白玉米的主意……”
何昌渾身哆嗦道。
“想清楚了再說!”
吳明聲音一寒。
“小人覺得,白玉米珍貴無比,若被無知小民用了,豈不是糟蹋了好東西,這才連夜……”
何昌汗如雨下,腿如篩糠。
哪怕再遲鈍,也反應過來,吳明根本不在乎他的作爲,更不在乎他乾的行當,在乎的是爲何今夜要債!
而他不知道的是,吳明一向愛惜羽毛,名聲對他如今更是護身符。
正如李老漢所言,清官難斷家務事。
若非此老還算明事理,無論吳明怎麼處置此事,都會爲人詬病。
反過來講,若打壓三何幫,這個仇可就結大了,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更何況,人家是按規矩辦事。
“很好!”
吳明冷冷一曬,頭也不回的踏上馬車。
“王爺開恩啊!”
何昌手腳並用的攀上車轅,嘶聲喊道,“是是翠煙樓韓坤與我……我大哥說,要發一筆橫財……”
“韓坤!”
吳明目光微寒,冷冷拂袖而去。
三何幫的攤子不小,不知多少百姓有借貸往來,財帛動人心,白玉米確實矇蔽了這個一向處事有分寸的幫派!
可後面摻和進了翠煙樓韓坤,就值得推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