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王母的引導下,衛淵靠近了那一卷崑崙書冊。
而後,書卷上的文字扭曲,化作了一幅幅的畫面,是江南的風景,也是在大盜死後,名捕的未來,衛淵臉上的神色緩緩凝固,他定定地看着江南的紅衣離開了回京的隊伍,騎着馬匹回到江南;看着她在沒有他的江南里生活。
雍容女子後退半步。
想了想,崑崙書冊上流光散開,重新將衛淵籠罩其中。
這是一夢黃粱的術法神通,對於衛淵來說,時間的流逝重新和試煉裡的江南融合,衛淵看着那少女打馬走過江南,看着她青絲化作白髮,最終坐在墓碑前,倒下一壺的烈酒。
她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
她看着沒有他的江南。
他看着她所在的水鄉。
數十年歲月彷彿轉瞬已經過去。
伴隨着錢塘江如雷的潮汛,佛鐘敲響最後一聲。
江南的故事就此結束。
而衛淵卻遲遲不曾從其中醒來,整個人的氣息沉重。
過去了好一會兒,他徐徐吐出一口氣,將涌動的情緒壓在心裡,而後望向這雍容女子,緩聲道:“你是……西王母?”
雍容女子微笑道:“我並不是她,或者說,我也不過是某個剎那留存的她,真正的她現在在哪裡,我也不知道,所以幫不了你,只能夠說,哪怕是我和她的聯繫,也被阻隔中斷了。”
衛淵沉默,道:“既然珏也在試煉之中。”
“那她現在,想來是安全的了。”
“自然。”
“她在哪裡?”
雍容女子道:“你問這個也沒有用。”
“只要你離開這裡,最後的記憶也會消失不見。”
“離開?”
衛淵皺了皺眉:“不是有三重試煉嗎?”
雍容女子莞爾一笑:“可誰又說,
是連破三重呢?小傢伙,不要將西崑崙的試煉,看得那麼地簡單。”回眸看了一眼這真正的西王母留下來的崑崙玉冊,袖袍一拂,衛淵便已離去。
……………………
此刻·人間西崑崙。
女嬌竭盡全力沒有暴露出自己的得意,維持住了青丘國主,塗山神女,以及長姐應有的風度,笑吟吟地等待着第二重關,崑崙的第二關並不困難,歷史有載,但凡是能夠通過第一重試煉的,必然能夠通過第二重。
甚至於可以說,第二重幾乎相當於是個過場。
至少表面上看來是如此。
可旋即,女嬌微微皺眉,感知到了崑崙山上的靈氣變化,再一轉眼,便看到崑崙山巔之上,出現了衛淵的身影,諸多崑崙神衆彼此對視,你看我我看你,一時幾乎是以爲,那位戰神沒能通過第二重考驗。
可是,這不對啊……
但凡是通過第一重考驗的,沒有誰被第二關難住。
難道說,這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而下一刻,氣度雍容的女子出現在衛淵身旁。
諸多崑崙神衆面色微變,連忙收斂了心底疑惑,面露恭敬微微俯身行禮,而白髮女嬌微斂眸子,看到衛淵沒有受傷,神魂也沒有損失,方纔看向西王母,嘴角勾了勾,露出了塗山神女那種標誌性的英武柔美的微笑。
“原來是西王母啊……”
“你還在呢。”
而西王母,哪怕只是過往留存的某一剎的西王母,同樣微微擡了擡下巴,帶着崑山之巔,雍容華貴的從容,如此迴應:“我道是誰,原來是塗山女嬌,難怪崑崙之上一股狐狸味。”
女嬌莞爾一笑:“不愧是你呢,鼻子還是這麼靈光。”
“呵呵呵……”
“呵呵呵……”
完美無缺的抿脣微笑。
此地,乃——
西崑崙的執掌者。
神農鞭的繼承者。
崑崙女神,山海神代女神們的主宰。
塗山神女,天下九尾狐傳說的起源。
哪怕是放眼各大神系都是足以名列前茅,風華絕代的美人,一起微笑着,彷彿春日的陽光,彷彿五月江南的風。
溫暖而和煦。
諸多崑崙神衆們齊齊打了個寒顫,覺得崑崙山溫度又降低了。
僵硬着一點一點低下頭去。
眼觀鼻,鼻觀心。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西王母啞然失笑,無奈看着那姿容不遜當年的西王母,嘆道:“罷了罷了,也是許久不見了,在小輩面前跌了份兒,說起來,人間果然繁華啊,這胭脂水粉都變得更好了。”
她噙着微笑:“竟能讓女嬌你看上去,和當年沒什麼區別呢。”
女嬌抿脣笑着道:“是啊。”
“胭脂水粉確實不錯,我很喜歡。”
“只可惜某些人,便是用了胭脂水粉都已經無濟於事了,便一直不用了。”
崑崙神衆:“…………”
我什麼都沒聽到。
女嬌眸子看向衛淵,突然微微一怔,看到了衛淵此刻怔怔失神,眼眶隱隱似乎有些泛紅,皺了皺眉,伸出手指按了按衛淵,道:“你怎麼了?第一關的試煉究竟是什麼?”
衛淵怔了下,道:“我……”
他皺了皺眉,只覺得記憶一片茫然空白,彷彿多出大片大片的迷霧。
這是爲了防止一次性多出太多的記憶,讓人失去認知。
伴隨着時間流逝,記憶也會慢慢恢復。
而現在,他搖了搖頭,道:“我,忘記了。”
女嬌皺了皺眉:“不對啊……以你的性格,和禹很像,哪怕是經歷再多的事情,都不可能出現這種感情波動……發生了什麼……”她下意識把衛淵換成禹,能夠讓禹王發生這樣劇烈感情波動的人。
“…………”
女嬌沉吟:“好像沒有呢。”
旋即她很快反應過來,眼眶通紅倒是沒有過,可如果說其他劇烈感情波動,比如狼狽逃竄也算的話……白髮狐女明白過來,猛地看向西王母:“他的試煉裡面,珏也在?”
西王母似乎明白了什麼,嘴角微微挑起。
越發雍容地道:“你猜?”
女嬌:“…………”
“必然在!”
她眸子盯着西王母:“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西王母袖口輕掩嘴脣,微笑道:“經歷了什麼呢?生離死別,以身相許,亦或者主動求親,紅塵燈火,乃至於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塗山女嬌,你猜猜看,有幾個呢?”
女嬌臉上的微笑凝固。
“你都看到了?”
“當然,全部。”
“……有留存月露留影麼?”
“呵……你猜?難道說塗山女嬌你很有興趣?”
“哦?是嗎?”
女嬌噙着危險的笑意看着西王母。
西王母留下的這一分身則是忍着心底的愉悅,雍容不迫地看着女嬌。
崑崙神衆抖了抖身子:“好冷……”
老邁的神衆呢喃:“我好想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我還很小,第一次來崑崙山的時候,當時這兩位女神見面的時候,她們兩個就和現在……”
和現在長相氣勢一模一樣還沒能開口。
老邁神衆就直接給藤蔓纏住,埋在了冰雪裡面。
乾脆利落。
沒給他說出這句話的機會。
而此刻,女嬌聽到了咔嚓脆響,轉過頭去,看到衛淵低着頭,手掌握着輪椅,不自覺發力,居然將這輪椅給捏碎掉,而後,衛淵僵硬擡起頭,額角一跳一跳,僵硬微笑:
“巫女嬌,咱們先回吧。”
“別說了。”
不知道爲什麼。
一種劇烈的,制止西王母和女嬌交談的衝動在心裡迴盪着。
就剛剛西王母那些話,哪怕是失去了記憶,他現在都覺得眉心瘋狂在跳,不知爲何有種被公開處刑的感覺,而更糟糕的是,他自己完全不知道這衝動和感覺是來自於哪裡,只是看着眼前這些不知道多少人的崑崙神衆,有種抽出刑天斧的衝動,便化作那鐵牛,掄起斧頭囫圇砍去。
低下頭,看了看陡峭的崑崙山。
爲什麼呢……
衛淵沉思。
爲什麼會有一種想要從這裡直接跳下去的衝動。
在試煉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衛淵頭痛不已,並且心底本能浮現出一種,希望剛剛西王母和女嬌交談的一幕,能夠在自己的腦海裡消失的衝動,這種衝動突如其來,且無比強烈,而最糟糕的是,衛淵很確認這段記憶是永遠無法消失的。
並且,在未來某一段時間,回憶起記憶時,這一段記憶會更爲劇烈。
而這個時候,西王母擡了擡眸子,那張雍容的臉上浮現一絲訝然。
留存於試煉之處的崑崙玉冊亮起。
流光溢散。
竟有兩道真靈氣息飛出,直奔出遙遠之地。
西王母皺了皺眉,下意識擡了擡手,已經牽扯出法力,編織成網,可最終沒有將這兩道真靈攔下,心中若有所悟,之前那試煉,是過去曾經生活的衆生,其真靈氣息投影過往,演化過去的歷史。
也就是說,這裡面有着當時臨安府和金山寺附近所有生靈的真靈。
正常情況下,試煉結束,這些真靈會重新安靜下來。
但是此刻看來,恐怕人間有對應這兩道真靈的生靈活着。
故而此刻將這些真靈氣息吸引過去。
而那兩人得到真靈後,也將會做這一場似真似假的大夢,會恢復過往部分記憶,與其說大夢,倒不如相當於是真的在大宋年間的一場歷史,彷彿輪迴轉世,真實不虛,至少……除去原本的歷史外,他們也會記得江南的煙雨,記得那一場大盜和名捕的故事。
而西王母留下這一道分身卻想到了更深的一層——
那段歷史裡衆生皆苦。
核心原因只有兩點。
爲何白素貞收到了法海口信,仍舊水漫金山?
爲何她會有如此法力?
水系神力……
西王母斂了斂眸,稍微衍算,若有所思。
這就是那玉冊主動選擇這一段歷史的理由?
是因爲人間本身就有對應此事的劫難,所以才順勢演化這一段歷史。
而現在,劫難不休止,從試煉蔓延到了人間。
這第一關,算是過去了,卻也還遠遠沒有過去。
畢竟……
那白蛇從宋仁宗年間封於金山寺下,到現在算算也快要千年了。
………………
而在這個時候。
女兒國中。
懵懵懂懂睡着了的天女珏眨了眨眼睛,重新甦醒。
而後,
那記憶。
那歷史。
甚至於還是遠超過衛淵經歷的時間長度,如同洪水一般衝擊到了少女的腦海裡,和過往不同的衛淵的模樣,乾脆利落,簡直像是一輪輪轟炸直接砸在靈臺之上,毫不停歇,永不停止。
‘你做我媳婦兒唄,我給你買最好的胭脂水粉。’
‘喂,珏姑娘。’
‘這東南形勝之處,哪怕不是乞巧節,也多有廟會雜耍,五日之後你休沐,咱們一起去廟會上轉轉如何?’
‘把她嫁給我!’
少女臉上的神色一點一點凝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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