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建設,並不是一個一蹴而就的過程,而是極爲漫長才能形成,一個不起眼的條例,它的形成需要經驗,需要鬥爭,需要縱向規模。
就以調動百人以上需要兵部的核準這個制度爲例,它的形成在北宋初年,由奪了孤兒寡母江山的趙匡胤所構建。
趙匡胤結束了五代十國的至暗時刻,將軍事徹底納入了政治的延伸,當然隨着趙光義在高粱河的戰敗,這種糾正立刻變得矯枉過正、過於用力,演變成了重文輕武,導致了北宋、南宋的對外戰爭,總是弄得人哭笑不得。
軍事是政治的延伸,這一個歷程和經驗的積累,需要時間,需要充分的鬥爭。
織田信長想要推行這樣的政令,而後他發現,根本做不到,更讓他絕望的是,他看不到有能夠執行的那一天,這就是最大的悲劇,明明已經知道了更加正確的答案,但就是無法完成政令的推行。
李誠立看織田信長穩住了局面,帶兵離開了倭國的京都,臨走的時候,李誠立不僅帶走了劉長山,還拉走了一堆的東西,這些都是謝禮,是織田信長爲了表示感謝從御所里拉出來的寶物,織田信長的白銀要留着給大明做戰爭賠款。
沒有了劉長山,還有趙長山,蒲長山,宋長山來繼續做生意,只要有人,就不怕沒有大明的貨物,只要有大明的貨物,就不怕沒有白銀。
李誠立寫好了塘報,交給了海防巡檢,由海防巡檢送入京城奏聞陛下。
而塘報傳入京堂的時候,大明皇帝在通和宮西花廳和李贄交談,這次林輔成沒在,林輔成還在寫遊學的見聞,將宗教對人的異化這個課題進行收尾,留下了極爲寶貴的史料,記錄了現在爲何出發。
“朕記得朕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在太白樓說無代表不納稅的事兒,怎麼後來就沒有了任何相關的討論呢?朕當初問了你很多的問題,你思考的如何了?”朱翊鈞曾經給李贄留下過作業。
李贄的這個觀點,朱翊鈞還是十分贊同的,但是實踐中有太多的問題需要解決了,朱翊鈞提出的幾個問題,還只是出發之前的問題,在路上會遇到更多更多的問題。
“陛下,臣仔細想了想,臣的觀點還是太淺薄了。”李贄無奈的說道:“發展到最後,不過是兩宋那一套,爲與士大夫共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
李贄其實從沒有放棄過他的思索,只不過在太白樓陛下連續問了他幾個問題後,他愕然的發現,其實他的觀點不是新穎的觀點,而是早就有了。
兩宋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句話只要是讀書人都知道,而且時常談及,一說就是中國文化造極於趙宋之世,但隻字不提,文彥博這句話還有後半句,不是和百姓治天下。
所以,這句話完整的解釋,就是寧願犧牲百姓的利益,也不能傷害士大夫的利益。
但是讀書人,往往斷章取義,只引用前半句來證明不讓皇帝一人獨治是進步,忽略後半句非與百姓治天下,來掩飾兩宋士大夫根深蒂固的只顧着自己一畝三分地的劣根性,連達則兼濟天下的遮羞布都不肯遮掩的惡。
民爲邦本、本固邦寧的遮羞布都不要了。
當時宋神宗宣見了文彥博討論陝西戎事,文彥博非但沒有討論戎事的興趣,上來就炮轟了新政,言祖宗以來法制,未必皆不可行,但有廢墜不舉之處耳,意思是你神宗皇帝違背了祖宗成法,搞什麼變法,那可不就亂套了嗎?陝西軍亂,不就是你變法搞出來的嗎?
當時神宗皇帝就跟文彥博吵了起來,文彥博說:祖宗法制具在,不須更張以失人心。
神宗皇帝就說,更張法制,於士大夫誠多不悅,然於百姓何所不便?神宗皇帝說:變法傷害了士大夫的利益,導致了士大夫們都不是很開心,雖然損失了士大夫的人心,但是變法,有萬民的民心。
文彥博立刻就說,百姓?百姓在哪兒呢!皇帝你和誰治國心裡沒數嗎?和士大夫共天下!
士大夫們從何而來?從萬民中而來,但是穿上了那身儒袍,最後就變了模樣。
李贄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出辦法來,索性就不想了,反正陛下是個明君,無代表不納稅,這不是當務之急。
“臣愚鈍,陛下當初問臣的那幾個問題,臣…一個都解決不了。”李贄由衷的說道:“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
天下的蒼生渴望甘霖解救他們的苦難,卻不知道蒼龍,就在這裡盤踞隱藏不爲所動。
皇帝當初,問了幾個問題。
第一個是張冠李戴,如果窮民苦力可以不納稅,是不是大明遍地都是窮命苦力了?張冠李戴如何解決?
第二個是身份政治,以出身來區分,這個口子一開,就是給自己迭各種各樣的身份,最終搞成一團糟,這是真實發生過的,比如舉孝廉時候,各種稀奇古怪的‘孝子’,中原好不容易度過了身份政治的困局,難道要開歷史倒車?
第三個是背叛階級,如何保證這個代表在實現了階級躍遷之後,仍然代表原來的階級?不忘記自己爲何出發?
第四個確定人選,如何選出‘某個人’來代表萬民?萬民怎麼知道他的存在呢?
李贄嘗試思考,而後放棄,李贄寧願去討論權力對人的異化,也不願意再思考這些問題了,人貴有自知之明,李贄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
“朕也拿着這幾個問題去問了先生,你猜先生怎麼說?”朱翊鈞笑意盎然的說道。
李贄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先生說,看看帝鑑圖說吧!”朱翊鈞想起張居正那一副眉頭緊鎖,略顯迷茫的神情,就是一陣樂,張居正最後選擇了逃避,他也不知道這個答案,讓皇帝看帝鑑圖說去。
“朕觀泰西的尼德蘭地區搞得上下議政院制,本來覺得這制度挺好的,上議院呢,是舊貴,下議院的是萬民代表,這樣有事商量着來,後來朕發現,好像行不通,因爲上議院的舊貴本就是世襲罔替,下議院的萬民代表也會變成這樣。”朱翊鈞倒是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
下議員的兒子問:父親父親,我能做上議員嗎?
下議員父親說:不能,因爲上議員也有孩子。
“臣也想過,行不通的,陛下。”李贄倒是對尼德蘭地區造了費利佩二世的反,知之甚詳,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其路線不適合大明。
因爲上下議政院的制度,大明已經有過類似的經驗了,在正統初年,就是以英國公張輔爲首的武勳和以三楊爲首的士大夫,最後的結果就是張輔被逼到了上不了朝的地步。
歷史長了,就這點好處,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都能找到歷史原型,產生的種種影響,歷史都給出了答案,最後形成了經驗,變成了制度。
李贄攤開了手說道:“臣從頭開始想,這個議政大夫如何誕生。”
“議政大夫要被人廣泛的知曉,就需要詩社筆正們搖旗吶喊,需要人口口相傳,這都是需要錢的,但是錢是白拿的嗎?勢要豪右給的這些錢,都是白給的嗎?這樣一來,不就是政以賄成嗎?”
“還不如科舉取士呢。”
“當着朕的面兒,伱當然要這樣說,無趣。”朱翊鈞很清楚的知道,從各種自由派興起的時候,對於制度的探討就會提上日程,最終敲響帝制的喪鐘。
但是當着皇帝的面兒,李贄這樣的狂夫,也不敢敲鐘,他缺乏了一些勇氣。
李贄看了看皇帝,最終沒有把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他其實很想說,要皇帝都是陛下這個樣子的!那他雙手雙腳支持,探討個屁,帝制就是最偉大的制度!
這也是風力輿論比較尷尬的點兒,陛下除了暴戾這一件事之外,沒有什麼可以指責批評的地方,批評陛下勤勉?還是批評陛下節儉?還是批評陛下嫉惡如仇?還是批評陛下堅韌,十二年如一日的操閱軍馬?
李贄一共有兩個課題,一個無代表不納稅,因爲皇帝陛下的英明戛然而止,只要陛下還在,這個話題就沒法討論;另外一個課題,對人的異化,李贄完成的很好,李贄這次入宮,是爲了聆聽聖訓。
“你和林輔成新寫成的金錢對人的異化,朕很不滿意。”朱翊鈞喝了口茶說道:“不夠深入,不夠徹底,淺嘗輒止,過於寡淡了。”
李贄和林輔成最新一篇金錢對人的異化,被皇帝陛下否定,討論的過於簡單了。
“陛下,已經很大膽了。”李贄十分確信的說道:“這已經是臣所知道的、所思考的極限了。”
“所以,等到明年三月份南巡的時候,你和林輔成隨扈前往南衙親眼見證一下就是了。”朱翊鈞知道李贄的侷限性,侷限在於不瞭解,要完善金錢對人的異化,還是要親眼看一看才行。
李贄和林輔成認爲,是金錢泯滅了人性中的理性放大了貪慾,造成了金錢對人的異化,這個出發點朱翊鈞非常認可,但是他們舉的例子,並不能有力的佐證自己的觀點。
“明年三月南巡,已經定下來了嗎?”李贄頗爲驚訝的問道,陛下要南巡的風已經吹了一年了,這一直在吹風,但遲遲沒有行動,現在終於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初步定下了明年三月份。”朱翊鈞搖頭說道:“朕也不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
朱棣能夠五次親征北伐,是因爲他有常務副皇帝太子朱高熾處理國事,但朱翊鈞離開京師,平日裡堆積如山的政務,就無人處理了,但是又必須南巡,因爲需要到南衙親眼看一下,才能決定萬曆維新的下一步動作。
朱翊鈞有些分身乏術,動心起念要南巡已經兩年多的時間,但始終走不開。
終於,大明國事處於穩定期,大明皇帝要去南衙親自走一遭,見證一下南衙的發展變化,而監國之人則是潞王朱翊鏐,小事蓋個章,大事送南巡的皇帝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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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出行要準備一年時間,這已經是很短的準備時間了,這可是天子出行,就下榻之地這一件事,就充滿了各種變數。
李贄起身告退,他不白來,他清楚的知道了大明皇帝爲何否定了他的文章,金錢對人的異化,需要更多的、更加詳實的調研,才能得到更加明確的答案。
沒有調研,沒有踐履之實、沒有事實,就沒有發言權,脫離了事實的任何討論,都會得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謬結論。
朱翊鈞拿起了長崎來的塘報,看完之後沉默了許久。
實際上,倭國從頭到尾都沒讓軍事成爲政治的延伸。
軍事是政治的延伸,要理解這句話非常複雜,可以將其簡單理解爲控制暴力不至於失控,這是一個國家穩定的首要前提,就像一個人要控制自己的手腳一樣的理所當然,因爲倭國始終沒能完成對暴力的控制,被美利堅扔了兩顆新出爐的原子彈,最後,倭國在五星天皇麥克阿瑟手裡完成了去軍事化。
而織田信長被反覆刺殺,就是暴力失控最典型的特徵。
“本能寺之變,不是結束,而只是一個開始。”朱翊鈞看着手中的塘報由衷的說道。
“還真給陛下說準了,長崎方面又送來了塘報,在李誠立指揮使離開後,織田信長又被刺殺了一次,他在京都下榻的本能寺被付之一炬,織田信長僥倖躲過一劫。”馮保將長崎送來的塘報呈送給了陛下。
本能寺躲過了明智光秀的偷襲,但最終還是被大火焚燬,這次的刺殺因爲是放火,還沒有調查清楚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六七月就到了雨季的時間,這個時候,就不利於海防巡檢們水翼帆船行動,因爲這個雨季是颱風帶來的,狂暴的颱風在海上掀起了狂風巨浪,讓水翼帆船這種不抗風浪的快船行動不便。
所以這兩份隔了兩天的塘報同一時間送達了。
織田信長又又又一次被刺殺,而這一次他所經歷的是放火,大火燒燬了整個本能寺,死了六個人,包括倖存的家臣在內。
“他能一直這麼好運下去嗎?”朱翊鈞批閱了塘報,又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徐渭、孫克毅、李誠立,他讓長崎總督府把織田信長送給李誠立的禮物撲賣掉,換成賞錢給在倭軍兵發下去,而後讓李誠立嚴陣以待,若是倭國有劇變,就立刻撤回到長崎總督府,再圖以後。
對於織田信長被反覆刺殺這件事,朱翊鈞也只能搖搖頭。
這次守禦千戶所提前得到了消息,下次呢?
織田信長手下一共三個大反賊,明智光秀,羽柴秀吉,德川家康,現在明智光秀死在了開花彈之下,還有兩個更加難纏,這裡面就屬德川家康老謀深算,這傢伙就跟司馬懿一樣,老驥伏櫪,靜靜地蟄伏着等待着機會。
朱翊鈞只能祝福織田信長好運了,至少在還完1500萬銀戰爭賠款之前,要好好活着。
“格物院送來了一份堪輿圖,這份堪輿圖和之前見到的堪輿圖略有不同。”馮保讓兩個小黃門將畫卷拉開,上面畫着密密麻麻的線。
朱載堉提名:《大明水文概略圖》。
“這一條條的線和數字代表着什麼?”朱翊鈞站在巨大的堪輿圖面前,好奇的問道:“皇叔呢,皇叔就這麼忙獻祥瑞的時候,都不露面了嗎?”
“德王殿下說現在還沒研究明白,算不上詳細,需要進一步勘測,仍然需要時間,這一條條的線是溫度線和浪高,浪和水溫有很大的關係,就像風一樣。”馮保解釋了下圖上的線條。
格物院在《格物報》上解釋過風的形成,因爲空氣的熱量增加上升,產生了低壓區,而冷空氣下降,形成了高壓區,高壓向着低壓流動就形成了風。
海洋也是如此,這也解釋了爲何海洋會無風三尺浪,而且更加複雜,水的密度要比空氣大得多,比熱容也大得多,所以海洋的對流會攜帶更大的能量。
巨大的堪輿圖上,是大明四海觀測站,長期觀察到的平均水溫的溫度線、浪高線。
從興隆莊到呂宋密雁港這條航向,有一個海峽,這條海峽被稱之爲呂宋水道(巴士海峽),呂宋水道在夏天的時候,有四成的時間是大浪,即便是在冬季的時候,也有超過兩成的時間,是大浪;
而在雞籠島以東洋麪,水溫更高,狂風和大浪更加頻繁,根據觀測,雞籠島以東洋麪,在夏天幾乎無法通行,無時無刻不是大風大浪。
在五六七八月份,在雞籠島以東洋麪會形成巨大的風暴,而這些風暴會被雞籠山所阻攔,在這片海域打轉,在風帆時代,這裡就是禁區。
從堪輿圖上看,大明和雞籠島之間的大黑溝一片坦途,但其實很難走得通,大明控制了澎湖、淡水鎮、興隆莊等地,那麼走私商,走雞籠島以東洋麪,繞開大明控制區域,豈不是可以避免大明的稽稅和管轄了嗎?
但從雞籠島以東洋麪航行,意味着極大極大的翻船風險。
“如果大明要全面進攻倭國的本土,就需要借道朝鮮,從對馬島進攻毛利家,這條路適合主攻,而另外一條路,則是從琉球到長崎,再到京都,這條線風險大,可作策應。”朱翊鈞看了看堪輿圖,眉頭緊鎖。
爲了防止忽必烈徵倭敗給水文天象的悲劇再次發生,大明最合適的路線,就是借道朝鮮,以對馬島爲跳板,前往倭國,這條路也是倭國貪心不足蛇吞象,進攻大明的路線。
借道他國是極爲危險的,即便是朝鮮在首陽君靖難成爲國王后,主張‘事大交鄰’,但將自己的後背交給他國,朱翊鈞就是再沒有軍事天賦,也下達不了這樣的政令。
在兩次萬曆朝鮮戰爭期間,大明就遇到了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後勤補給。
大明軍進入朝鮮,擊退倭寇,還朝鮮太平,在戰爭的過程中,後勤補給遭到了巨大的挑戰,因爲民夫押解糧草,總是被搶,不得不派軍兵保護,而朝鮮則以地狹山多、戰亂無耕爲理由,拒絕提供糧草,打着打着,大明朝廷就發現負擔越來越大。
大明朝廷一共詢問了三次,第一次朝鮮以‘糧餉併爲載來,我國殘破之餘,無糧’爲由拒絕,第二次則以‘具盡拋荒’爲由拒絕;第三次朝鮮以‘倚父母之邦、上國廣袤不應索求’爲由拒絕,就是說大明是天朝上國,父母之邦,地大物博,一點點糧草,還要問我們要?
第三次朝鮮使者拒絕的時候,禮部的官員直接破防了,破口大罵:不知練兵,常以中國之兵爲兵;不知積餉,常以中國之餉爲餉,安能不亡!
死了算了,別活着了。
軍事補給消耗極大,後勤補給是否充足,直接影響到了戰爭的勝負。
當初戚繼光進攻歸化城的時候,步步爲營,在大青山山口、集寧海子設立了永久工事,把敵人徹底趕出去,纔會更進一步,最終拿下了歸化城,活捉了俺答汗,步步爲營的戚繼光,還被人批評功成名就後膽子變小了,瞻前顧後。
“戚帥看過了嗎?”朱翊鈞指着水文圖看了半天,詢問戚繼光的意見。
戚繼光在滅倭這件事上是激進派,以戚繼光的主張,在四月份從老巢松江府出發,揚帆起航前往濟州島,直接進攻倭國本土,這毫無疑問是軍事冒險,但在滅倭之事上,戚繼光就很容易激進。
“看過了。”馮保低聲說道:“戚帥的意思是,讓朝鮮王室內遷,和琉球國王尚久、倭國國王足利義昭做鄰居。”
離線君主制,大明完全接管朝鮮,而後從遼東到朝鮮,全面進攻。
朝鮮會答應嗎?答案是不會。
李氏朝鮮在建立之初就有鄭存道主張攻遼,到了景泰年間,魯山君李弘暐在景福宮勤政門接受大明冊封時,堅決不肯行跪禮,觸發了藩國儀注,鬧出了不孝的風波,首陽君李瑈纔有了發動靖難的時機。
“朝鮮和倭國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對馬島豪族宗氏,是毛利家的一條狗,是倭國朝廷的對馬守護,同時也是朝鮮冊封的對馬島主,而且李成桂從國初就開始,就招撫收留向化倭人,授予官職籠絡,彼此長期互相遣使溝通往來,商貿不斷。”馮保又解釋了下從禮部探聽到的消息。
和大明想象的不同,朝鮮和倭國從來不是老死不相往來,相反,來往密切,同樣飽受倭患的朝鮮,和倭國進行了綏靖和妥協。
如果大明執意要讓朝鮮王室內遷,恐怕會把朝鮮趕到敵人的那一側。
琉球國王尚久是被倭寇騎臉,實在是沒法活了,只好自己主動跑到了大明賴着;
而倭國國王足利義昭是被織田信長流放後,變成了喪家之犬,四處投奔,最後被人給賣了;
北虜的宗主大汗孛兒只斤·圖們,則是因爲被大明和俺答汗同時欺負,眼看着要死了,纔不得不答應了大明親自出使大明投降的要求。
而朝鮮王室好好的,是決計不肯的。
對於朝鮮王室而言,甚至不會借道給大明,脣亡齒寒的道理,朝鮮也是懂的,倭國沒了,朝鮮也就沒了。
朱翊鈞看着堪輿圖,從對馬島進攻,有朝鮮這個攔路虎,從琉球進攻,有狂風、大浪爲阻礙,大規模軍事行動,這等天象的威脅,不亞於劉秀的‘天降隕石’了。
“徐徐圖之吧,倭國現在的人口還是太多了,八百萬丁口,讓倭人自己殺掉大部分好了。”朱翊鈞不急,他還很年輕。
“下章禮部,朝鮮朝貢貿易,改爲一年一次。”朱翊鈞下了一個命令,結束了朝鮮朝貢貿易的特殊待遇。
朝貢貿易對大明而言是一項賠錢的買賣,爲了彰顯大國雅量,爲了面子,朝鮮送來一些破爛,大明要以價值數倍、乃至數十倍進行賞賜,而且朝鮮一年朝廷貿易不限次數,隨時都能來,而朝鮮人要的最多的就是糧食。
朝鮮山地極多,適合種植的平原多在南邊,而南邊又飽受倭患的困擾,朝鮮糧食產量不足,時常鬧饑荒,但朝鮮使者購買糧食的主要目的,不是應對國內的糧食短缺,而是爲了釀酒。
朝鮮能把高麗姬發展成一個產業鏈,這個可以說完全依賴於中原而存在的政權,能對底層的平民有幾分同情呢?
朱翊鈞這個政令,就是讓朝鮮難受一下,不會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朝鮮自從景泰年間首陽君之後,就沒有什麼不恭敬的舉動了,所以大明要逼迫朝鮮王室內遷,需要一個由頭,而依照祖宗成法,一年一次朝貢就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朝鮮的不限次數的朝貢是不合乎祖宗成法的,因爲朝鮮被列爲不徵之國後,就定下了朝貢一年一次,只不過後來朝鮮硬要來,大明沒有阻止,久而久之成爲了習慣。
祖宗成法,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