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臣,等着家上

監國太子休沐!

對於長安朝野內外而言,這無疑是個新鮮事兒。

不單是因爲太子監國,本就是不常有的事、監國太子和百官朝臣一樣,每隔五日休沐一日,也同樣是稀罕事;

而是由於今日,是劉榮太子監國以來——這近三年以來,第一次給自己放了假。

“許是因爲樑王驟然薨故,太子要去安撫一下東宮?”

——很快便有人將劉榮主動休沐,和樑王劉武病故、東宮太后震怒聯繫在了一起;

“過往三年,也確實是辛勞家上……”

——自也有人將過去三年,劉榮太子監國,處理朝政的辛苦看在眼裡。

“未必不是去上林?”

“聽說少府在博望苑那邊,又搗鼓出了個新玩意兒;”

“說是叫個什麼,水車?”

——還有人,認爲劉榮是想要藉此機會,前往自己的太子私苑考察一下工作,順便放鬆放鬆。

但絕大多數人都認爲:劉榮很可能會兼顧到方方面面。

樑王薨故,東宮太后那邊,劉榮肯定會安撫——至少是走上一趟;

難得休沐,劉榮也會起得晚一些、睡得早一些,權當是休息休息,養養精神;

至於上林,劉榮也會忙裡偷閒,即便只是匆匆去看一眼,也肯定會走上一遭。

只是劉榮最終的選擇,卻是大大出乎朝野內外預料的同時,讓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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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上……”

“咳咳咳……”

“家上,不該來的……”

未央宮與長樂宮之間的章臺街,靠近未央宮一側,便是尚冠裡所在的地方。

而劉榮出現在了尚冠裡最靠外區域的故安侯府。

見到劉榮親自前來,申屠嘉自是心下一暖;

但很快,便苦笑搖頭,開始‘批評’起劉榮來。

“臣……”

“呃……”

“臣………”

不管怎麼說,劉榮終究還是來了,申屠嘉就算不認爲劉榮該來,也還是不得不試着撐起身。

好在劉榮此來,也並非是爲了擺監國太子架子——申屠嘉纔剛使勁,劉榮便趕忙上前,將老丞相又輕輕壓回了榻上。

又聞言安撫一番,總算是讓老傢伙踏實躺下,劉榮才悠悠發出一聲長嘆,將唏噓感懷的目光,撒向一旁躬立着的故安侯世子:申屠蔑。

“侯世子,當也是年過半百了吧?”

劉榮語帶感懷的一問,卻見發須花白,滿臉蒼老之態——看上去,甚至比老爹申屠嘉都還要跟老邁些侯世子申屠蔑,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強笑。

“承蒙家上掛念;”

“老臣今年,五十有七……”

此言一出,屋內本就無比沉寂的氛圍,便徹底陷入漫長的寧靜之中。

故安侯申屠嘉,於秦末之時從太祖高皇帝,至今,已經做了五十多年的‘漢臣’;

七十好幾的年紀,侯世子年過半百,也是能預料到的事。

只不過,一個行將就木的侯爺申屠嘉,外加一個比申屠嘉都還萎靡、都還老邁的侯世子申屠蔑,卻襯的本就‘垂垂老矣’的故安侯府,更多了幾分日暮西山的沉悶。

——不出意外的話,申屠嘉離世之後,襲爵的侯世子申屠蔑,也大概率撐不了幾年。

短短几年的時間,故安侯國從爺爺輩的申屠嘉傳到孫子輩,申屠嘉在丞相任上留下的政治遺產,也將隨着這短時間內的兩次爵位傳襲,而迅速被歲月沖淡。

更何況申屠嘉任丞相期間,相比起爲家族積攢下的政治遺產,反倒是結下的仇家更多些。

若劉榮不仔細護着,怕是用不了多長時間,故安侯一脈,便要在肉眼可見的幾年之內泯然衆人……

“老丞相,可還有什麼未盡得願望,是孤幫得上忙的?”

“——但說無妨。”

“就算孤辦不到,想必父皇也會看在老丞相鞠躬盡瘁,更爲太子太師的份上,給老丞相這份尊榮。”

看着申屠嘉如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臥榻老人那般,疲憊的翻動着眼皮,時不時還望向自己,露出一個稍顯侷促的笑容,劉榮心下,已是沉重到了極點。

——過去這小半個月的時間裡,申屠嘉一直都在深度昏迷狀態。

前來診治的太醫們,更是直接對侯世子申屠蔑下了病危通知書:必要的時候,我們可以行鍼強行喚醒老太師,對你們做下最後的交代。

但老太醫沒說出來的後半句話是:行鍼強行喚醒過後,再度陷入昏迷的申屠嘉,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不知是劉榮運氣好,還是冥冥中,真的有所爲‘龍氣’之類的東西——劉榮來到故安侯府前不久,申屠嘉便主動轉醒了。

從關東——從故安侯國日夜兼程趕回長安的侯世子申屠蔑,以及故安侯府一衆男女老少,無疑是爲此而感到了些許心安;

但從一旁老太醫那低眉順眼、唉聲嘆氣的模樣,劉榮便不難判斷出:這,或許是自己這一生,最後一次看到清醒狀態下的老丞相了……

“臣……”

“呃………”

···

“臣,別無所求;”

“只是…”

“只是過去這些年……”

試着開口說些什麼,申屠嘉卻怎都提不起勁,無奈便將求助的目光,撒向臥榻旁的侯世子申屠蔑。

看明白老爺子這個眼神的含義,老世子也只垂淚發出一聲長嘆,將請示的目光朝劉榮投去。

便見劉榮深吸一口氣,終是無比沉重的點下頭,旋即便目不斜視的看着太醫們,在申屠嘉腦袋上紮下了一針又一針。

直到這個時候,故安侯府上空,才被一陣低沉哀婉的啜泣聲所佔據……

“世子,節哀。”

對於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劉榮別無他法。

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申屠嘉最後的遺願;

並在申屠嘉離開這個人世間後,儘可能保故安侯一脈周全。

對此,申屠蔑顯然心中有數,有心開口回絕,卻也是礙於場合,便不置可否的嘆息着低下頭,顫巍巍抹去了臉上的濁淚。

臥榻之上,經過太醫們一通忙活,申屠嘉也終於悠悠轉醒。

——準確的說,是‘滿血復活’。

至少自先帝駕崩以來,劉榮還沒見過申屠嘉這般生龍活虎,精神抖擻的模樣。

只是每個人心裡都清楚:這是迴光返照。

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的彌足珍貴……

“臣,別無所求。”

很顯然,申屠嘉也同樣明白這一點,說起話來,也是主打一個言簡意賅。

“只是過去這些年,臣一直在用封國產出和俸祿,供養太祖高皇帝年間,跟隨臣南征北討,以致傷殘不能自理的將士。”

“——故安侯國食邑五百戶,歲得封國租稅,爲粟五千石;”

“丞相秩祿萬石,實俸粟四千石。”

“靠着這九千石糧食,臣勉強養活了那數百殘兵,外加我故安侯府上上下下。”···

“臣之後,世子襲爵,沒了丞相/太師那四千石俸米,是斷養不活那數百殘兵的。”

“便以此事相托,希望家上,看在師生一場的情誼,不要薄待了臣那些苦命的弟兄。”

“——他們吃的不多;”

“每人每月一石粟,再每年給些碎布片,便可以吃飽穿暖,以頤養天年……”

“咳咳咳咳咳!”

幾句話說出口,申屠嘉便是一陣劇烈咳嗽不止,卻是根本不讓人浪費時間攙扶,只猛地甩開侯世子探出來的手;

待侯世子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才又伸手指向侯世子,再度望向劉榮道:“臣不屑子,蔑;”

“爲人木訥、平庸,絕不可擔當重任。”

“世子襲爵之後,望家上遣世子就國,以封國租稅,養活侯府宗族上下足矣。”

“——無論到了怎般地步,家上都千萬不要因爲我的緣故,而對世子另眼相看,乃至以要事相托!”

“不是臣涼薄,擔心家族被家上所牽連;”

“實在是不想讓無能的後輩子孫,耽誤了家上——乃至宗廟、社稷的大事……”

又是語速極快的一番話,申屠嘉已是雙眼圓瞪,面色漲紅,明顯是在強撐着;

而在御榻前,不等劉榮做出反應,侯世子申屠蔑便已是顫巍巍側過身,當着申屠嘉的面,對劉榮跪地一叩首。

“臣,德薄才淺……”

“有心效君,無奈力不從心。”

“萬請家上恕罪……”

看着眼前,比自己的父輩都還大半輩——年紀甚至都和劉榮的祖父、先帝差不多大的侯世子申屠蔑,正顫巍巍向自己跪地叩首,說着這樣一番令人揪心的話,劉榮只一陣動容。

卻見臥榻之上,申屠嘉粗重急促的鼻息,終於歸於尋常稍許,卻不知是由於看到申屠蔑的反應才安下心來,還是交代完了掛念的事,於是了無牽掛。

隨着呼吸逐漸平緩,申屠嘉本漲紅的面色,也肉眼可見的恢復到了往日裡,那略顯老態,卻也無比硬朗的模樣。

只是申屠嘉並沒有力氣繼續撐起身子,而是在老太醫的攙扶下,緩緩躺回了臥榻之上。

“樑王的事,臣,聽說了……”

沉聲一語,將劉榮的思緒打斷,待劉榮趕忙上前在臥榻邊坐下身,申屠嘉才笑着對劉榮一點頭。

“家上,知道該怎麼做。”

“——家上,不會在這樣的事上犯錯的。”

“如何應對太后——陛下,或許是這人世間,最熟於此道者。”

“家上若是學到了,那便大膽用在太后身上;”

“若是沒學到,又或是沒學全,也大可袖手旁觀,看着陛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直到這時——從走進故安侯府的大門,一直到現在,劉榮除了向侯世子申屠蔑問了句年歲之外,便再也沒有說過哪怕一句話。

更是都沒同臥榻病重,行將亡故的申屠嘉,打上一聲招呼。

——不是劉榮不願意說;

而是劉榮想說,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每每想要開口——開的明明是口,卻總是不等話語從口中說出,便是淚水搶先從眼眶滑落。

感覺到語調中的哽咽,劉榮便只得將話咽回去,強自調整着情緒,試圖將眼淚憋回去;

感覺差不多了,再清一清嗓;

明明不再哽咽了,剛要開口,卻又是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老丞相……”

“老師……”

到了這個份上,劉榮索性也不再往回憋了——就這般帶着哽咽、帶着哭腔,總算是同申屠嘉打過了招呼。

便見臥榻之上,申屠嘉自顧自將腦袋回正,怔怔望向屋內頂部的衡量,愣愣出神許久;

久到一旁的太醫們,都開始懷疑起申屠嘉是否嚥了氣,申屠嘉那透着滿滿怪異的低沉語調,纔再次在屋內響起。

“陛下爲了扶保家上,特設太子三師。”

“如今,臣要去見先帝了;”

“竇嬰德、才皆佳,怎奈出身竇氏一族——即無法在太后面前,爲家上爭取到什麼,也無法憑藉自己的存在,緩和家上和東宮的關係。”

“而周亞夫……”

···

“以周亞夫爲相,是臣卸任之時,向陛下舉薦的。”

“——這個人,臣舉薦錯了。”

“識人不明的罪責,臣不敢不認。”

“只是不單一個丞相之位——就連太子太保,他周亞夫,也是德不配位……”

說的劉榮淚眼朦朧,更是蹲在臥榻邊沿,緊緊握起了申屠嘉的手,申屠嘉才終於再一次——才終於最後一次,將目光落到了劉榮身上。

“家上,不再需要太子三師了。”

“——臣之後,家上一定要勸陛下,不設太子太師;”

“若是能尋得合適的機會,順便把周亞夫的太子太保,也給罷黜了吧。”

“留一個太子太傅竇嬰,權當是在太子宮和東宮之間,留一座橋樑……”

···

“家上,是臣這輩子見過的太子儲君中,最爲出色的一個。”

“無論是高皇帝年間的孝惠皇帝、孝惠晚年的少帝劉恭——更或是先帝年間的陛下;”

“得家上,乃我漢家萬世之幸···”

···

“臣……”

“呃……”

“臣………”

“——老師!”

見申屠嘉狀態不對,劉榮當即從地上彈將而起,本能的想要做些什麼,卻又不知道眼下,自己還能做什麼。

就這麼焦急萬分的呆立原地,仍有申屠嘉緊握住自己的手,對自己擠出一個死氣沉沉,又強加上了一抹溫和的燦爛笑容。

“臣,先去了……”

“臣,等着家上……”

“等着家上,去向先帝、陛下邀功···”

···

“若臣到了地底下,也能得高皇帝封個徹侯之爵,家上也不用多打聽——便尋冥槽地府的故安侯府便是……”

“臣必掃榻以待,與陛下把酒言歡……”

···

“不醉不歸……”

“家上,還欠老臣一碗酒呢……”

“宮釀紫金醇……”

“高皇帝親自埋下的……”

“好喝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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